【原】黄文庆：一棵望春花树

一棵望春花树

黄文庆

从下沙窝巨石错叠的那个匪寨顶上往东望，隔着深沟大壑，对面灰蒙蒙的山腰里有一树繁花，像是密密麻麻地停着一树白鸽，风吹着，那些鸽子似乎还没有停稳，即使再盲目和粗心的人，都会发现并被深深地吸引。

我们猴急暴跳地下了匪寨，再去爬另一群山，去漠野里寻找那棵亮亮的花树。一条毛毛路，断断续续，那能叫路吗？幸亏是还没有涨起青草密叶的仲春，隐隐约约的路没有因被遮蔽而变得模糊不清。我们七拐八拐，绕过一些黄花已经淡尽的山茱萸树和杂树，蛇行到山腰，那棵正在用心开花的树就站在我们不远处了。

仰望着，由于是亮亮的天空作背景，有些逆光，花和树都黑黑的，水墨一般。

爬近点，看见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花瓣。瓣梢乳白，比白荷还白，瓣根是水红色的。从瓣腰往瓣根红色渐渐加深，红和白渐变着，渐变得柔和而匀净。花瓣不似梨花、杏花、桃花那样菲薄脆弱，这花瓣像是白红的陶瓷，有一点厚度，似乎可以用来当汤匙使用。

同行的小梅看见了，被花瓣的唯美惊异了一会儿。她一瓣一瓣拾了一大把，又轻轻地放下。她舍不得拾起来，怕挼坏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拾起两瓣，嗅着，闭着眼嗅着，说有一种淡香。

我把目光从树上收下来，又从落瓣移向树干，这才发现树的根部被人深深地砍过一圈，木质部分伤了很深。可是，在一圈环形槽的上沿，树皮经过了修复，长出了一指宽的凸皮。

我吃惊于这棵被环周深深、宽宽砍掉了树皮并被伤及木质的树，怎么没有死？在农村，一些残忍奸诈的人要想让一棵树死掉，他不砍断树干，而是环剥树皮。树皮里是由万万千千的腺管构成的，环剥了树皮，万万千千的腺管就中断了对树液的传送，整棵树就死了，干枯了。

我看了一会儿，发现了原因——这棵树的主干，在一尺以下是一棵，一尺以上就成了两棵，两棵紧紧地挤在一起。砍树人砍了两棵树紧挨的部分之外的树皮，紧挨在一起的部分树皮还在，勉强还能给树输送水分和营养，所以，它活了下来。

如果砍树人环砍的是一尺以下的部分，树早就死了。

这棵树因了两棵树的紧挨而渡过了一场死亡的劫难。

我想，如果两棵树其中一棵被砍死了，另一棵还活吗？答案是肯定的，活。它才不会简陋地以表现坚贞而自我放弃存活啊！它会继续活着，天长地久地去悼念和回忆那死去的另一棵。

在这棵树的上坡，是一座陡峭的石崖，我上到石崖上，就能平视它，远山就成了它的背景而不再逆光。如此，满树白白红红的花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才结合回忆知道，它叫望春花。其打苞时叫辛夷，花苞外有一层绒毛，像毛老鼠的耳朵。辛夷是古诗词里有名的香花，泡水喝可以治过敏性鼻炎。

迎春花树总是站在山崖或坡顶，站在路边等人或送客的高处，把枝伸得很长，枝头在初春打苞开花，好像在极目眺望，盼着春天回来。当春天从东南方携风带雨地回来了，它就簌簌落落地凋零，直到枝头空空，再发出叶子。

我坐在石崖上，心里有些悲凉，这棵树被人如此痛下杀手，深度伤残，却能自我疗伤，等闲越过劫难，白白红红地开满一树繁花，灿烂着春天的美丽；我还在想，这棵树因为一尺之上是两棵，就多了一条命；因为两棵紧挨，才有不被砍尽的树皮能够自救——爱，让生命变得坚韧！

世间多少生灵值得敬重！死神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它足以让邪恶羞愧，让魔鬼忏悔！

2021.3.21

黄文庆，退休教师，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