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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廷强:佛坪的山谷与溪流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佛坪的山谷与溪流

索廷强

一个人在西安生活了四十年,退休后,回到了他在秦岭深山里的出生地。他说,本来以为已经适应了城市生活,不再回来了,但他想念那条小溪。他是喝那条溪水长大的,是那条溪水养育了他。也许是溪水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某种特殊的印记,他经常梦到那条小溪,梦到自家房前柳树下的那块大石板。那是一个连山的大石板,溪水在石板上冲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窟窿,大的窟窿象脸盆,小的窟窿象盘子。他说,还有房子后面的山谷,还有山谷里的小鸟、兔子和野猪,他时常梦到这些东西。现在退休了,他得回来,回到过去的梦中,过梦中的生活。

四十年时间,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父母已经过世,家里原来的房子有些破旧。房子周围的树木还是那些树木,但变得有点陌生。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了,认识的人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虽然如此,还是有许多东西没有变,那个山谷没有变,那条溪流没有变。溪流一直在流,树林里的小鸟一直在叫,而且声音还是那么清脆。

第二天早晨,他就沿自家的房子向上,进入一个狭隘的山谷。他想走小时候走过的路,看小时候经常看过的风景。那些树,那些草丛,那些石头和那些荒坡,他都想看看,摸一摸。他想躺在那里,让时间倒流,让自己变回童年和少年。这当然不可能,他想对比一下梦中的山谷和现实的山谷,看它们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几里路后,是一片宽畅的坡地。这坡地过去种过玉米和大豆,现在已经荒芜,他想,这几乎和梦中看到的一样,过几天一定要把它开拓出来,仍然种上玉米和大豆。坡地接近山根的地方,有一眼泉水。泉水旁边用石头围了一圈,成了一个水井的样子。泉水边有一块大青石,大青石下面,压着一根白色的塑料管子,这是父母在世时,家里吃水的自来水管。父母去世,这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清理,杂草已经长到了水井里面,杂草中夹杂着已经腐烂的落叶,长着绿色的水藻。他拔掉水井里的杂草,找来一根木棍,清除水井里的落叶。一会儿,水井底部的泥沙露出来了,但水有点混浊。水井旁边有一棵长着树瘤的冬青树,他摸了摸那些树瘤,觉得这些树瘤是长胖了。他坐在树下,看着泉水从石缝里咕咕的冒出来,看着泉水慢慢地变清,一直到那些泛起的泥沙完全沉淀下去。他蹲在那块大青石上,忍不住喝了几泉水。泉水清冽甘甜,还是原来的味道。这味道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身体中尘封心的记忆。

记忆里的蓝天就是现在的样子,记忆里的白云就现在他看到的样子,记忆里的阳光就如现在这般干净,记忆里的空气也如现在他呼吸着的那般香甜。也许是在城市里生活的太久,某些记忆变得模糊。泉水不如原来的旺盛,山谷比过去狭小了,泉水旁边的小路也变得窄小难行。这是他小时候经常走的一条小路,直通山顶。小时候,他经常沿着这条小路上山砍柴,沿着小路上山放牛,在小路边搜寻野果和野菜。这小路像他身上的血管,只是里面流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气息。路边的岩石。现在看来,路边的岩石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上面的苔藓变得粗糙了。树木也是原来的样子,树皮的颜色比过去要深,比过去要老。他想,是这树长老了,还是自己变老了,哎,也许是我和这些树都老了。他沿着小路向上,来到那片桦树林。在一棵树下,他看到了动物的粪便。粪便的颜色发白,显然是野猪的粪便。这野猪也是沿着这条小路上来下去的,他知道这条路会通向那里。山谷里的小路最先不是人踩出来的,山谷里的小路最先是由这些的动物踩出来的。它们踩出一条路,到小溪边,或者是一眼泉水边。如果你在山里,口渴了,没有水喝,沿着这些小路,最终就和那些动物一样,可以找到一条小溪,或者一眼泉水。

秦岭的山谷,大多狭隘,山谷两边的山坡陡峭险峻,站在山谷里看,山峰也是直入云霄。想要登上某个山顶,一般要沿着山谷向里,再横向向外,走上一个大大的之字,绕到山脊,再沿着山脊到达山顶。他沿着那个之字形的小路来到山脊,山脊上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岩石悬在半空。他早已浑身冒汗,他站在这块岩石上,让风吹,大口地喘气,看对面的山谷。从这里可以看到另一条更大的山谷,看到山谷里更大的溪流,和溪流边发白的沙石。

更大的山谷里,有更大的溪流,更大的溪流边住着更多的人户。每条溪流都带着激情和能量,所有的人,所有的动物,所有的植物,都要从那些溪流里吸取能量,生长繁衍。是山谷里的溪水养活着我们和其它动物,是山谷里的溪水养活着我们看到的所有植物。所有美丽的景色,都和溪水有关。所有对故乡美好的记忆,都和溪水有关。

佛坪位于秦岭南坡,县城就在一条溪流两边,这条溪流叫椒溪。椒溪基本上是南北流向,流经的路途中,有许多更小的溪流汇合。在椒溪上游,县城北面几里地就有一个汇合处,叫两河口。两河口左手那条溪流来源于龙草坪,右手那条溪流来源于沙窝子。一条小溪流,要确定它的源头,比较简单,但由许多小溪流汇合的较大溪流,要确定那里是它的源头就比较困难。山顶附近的每一个山坳,都可以看做它的源头,山谷里的每一眼泉水,也可以看做它的源头。如果看椒溪的源头,经过龙草坪的那条溪流的源头是在秦岭梁上那些山坳里,经过沙窝的那条溪流的源头也是在秦岭梁上的某些山坳里。在这两条溪流众多的源头里,某些源头可能很近,只隔着一个山梁,或者就是一个山梁的南北两面,向北流到了沙窝子,向南流到了龙草坪,最后在两河口又汇合在一起。

溪流的汇合和连接处,也是山谷的汇合和连接处。一条溪流,在流经的路途中,会有许多小溪流和它汇合。一条溪流,就是一个山谷,从溪流水量的大小,可以判断山谷的大小和长度。水量大,说明它走了更多的路,收集了更多的小溪流,山谷就会长一些。水量小,山谷相对就要小一些。

从两河口向上大约两里路,是沙坝村。沙坝村委会后面有个山沟,沟里有一个自然村,叫冷水沟村。在冷水沟口,沙坝村委会后面不远处,还有一个较小的山沟,沟口狭窄,看起来应该是个小山坳。进去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小山沟,沟里的溪流还不小,有水潭,雨季还有瀑布。只是溪流到达沟口时,溪水都从大石的缝隙和地下流走了,不像是一个大山沟的样子。进沟的小路陡峭难走,小路时而绕过大树,时而绕过巨石,而且大部分小路都在荆棘和灌木的围剿下,找不到踪迹。路边也有比较平整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梯田,应该是上个世纪大集体时开荒种过的土地。土地里没有庄稼,土地里长着茱萸树。茱萸树后面,更陡峭的坡上,是村民嫁接的板栗树。

这种狭窄的山谷,道路不会在山谷的底部,山谷底部是溪水走的路,人和动物的道路在离溪水不远的坡上。这路一会儿离溪水远,一会儿离溪水近,一会儿可能要跨过小溪到对面的山坡。小路就这样在山坡上拐来拐去,拐到南面的半坡时,在半坡的竹林里,有哗哗的响声,是溪水流动的声音。

第一次看到这半坡上的溪水,觉得很奇怪。那是五月初,雨还是三天前下过的,这水不可能是山坡上的雨水。这水清亮干净,在杂草和荆棘下面,冲刷出一条小沟。在落差较大的地方,水和小沟里的沙石碰撞,冒出雪白的浪花。这不可能是一股泉水,这上面的山脊不高,看形状不是能形成泉水的地形。就在这片比周围都要茂盛的灌木和竹林上方,是陡坡,陡坡上长着板栗树,没有形成泉水的条件。仔细地沿着那股水流向上,在不远处,看到了它的源头。它是从一块石头下面流出的,石头不大,上面是荆棘和竹子,下面是杂草和泥沙,感觉石头里面有一个碗口粗细的水管,那白花花的清水,是从水管中喷涌而出的。

那里没有水管,看不到埋设水管的痕迹。看下面的山沟,沟里虽然潮湿,但没有水。沟里被山洪冲刷过的石板上,堆满了枯叶和杂草。新发芽的草叶、灌木和藤蔓覆盖着的沟里,看起来阴暗而且怪异。沿着板栗林向上,大约一里路,小路回到了山沟里。这里有一个大石板,上面长满了苔藓和一些多肉植物。过了这个石板,就到了山沟的另一面。这里还是茱萸和板栗树林,在树林边,就突然看见了溪水,溪水一边是草地,另一边是墙壁一样的石壁。

溪水冲刷出的沙石,堆集在石板前面的水道上,溪水不再沿山沟向下,而是从石板的缝隙流进了山体。山体内部,应该有一个空洞,或者是一条管道,通到下面那片竹林里。如果下雨,暴发山洪,山体内部的管道无法容纳大量的洪水,洪水会从山沟里通过,如若是枯水季节,水流量小,溪水就从这个石板的缝隙里进入,通过山体内部的通道,从下面那个竹林里流出。

小路七拐八拐,面前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这里是一片荒地,荒地是一块一块的,有七八块之多,荒地边缘都用石块磊起,成梯田状。荒地里长着茱萸树,看树下的杂草和土质,几十年前,这里肯定是庄稼地,种着玉米大豆之类的作物。荒地靠近山沟位置,有一个二十多米长的石阶,上了石阶,有一片非常平整的草地,草地边是用石头磊起的大约三米多高的石壁。草地上没有大树,只有一些灌木和荆棘。草地的大小、草地周围的荒地、石壁缝隙里的灌木和青苔都说明,在不远的过去,这里有人居住过,这平地上应该有过一座房子。

过了平地,有几块巨石,小路就是围绕巨石转圈的绳索。过了那个巨石阵,又来到了溪水边。这里泥沙淤积,形成了一个沙石堆集而成的沙舟。沙舟上的荆棘和灌木比山坡上长的茂盛,一棵野柳树长在沙舟中间,野柳树旁边是一棵野核桃树,它们下部的枝叶都向山沟下方伸展,显然是经受过洪水的冲刷。沙舟对面是绝壁,不是那种竖直的绝壁,而是下部向内凹进的绝壁。绝壁大约有十多米高,以三十度左右的角度向外倾斜。站在绝壁下方,抬头向上,看不到天空,只能看到石壁上的苔藓和苔藓里瘦弱的小草。绝壁上有水摩擦过的印痕,绝壁下方是溪水,溪水在石头上冲刷出一个石槽。这石槽的形状和绝壁上水流摩擦过的印痕类似,说明这绝壁不是地壳运动形成的,而是水流冲刷形成的。那是五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那里站了不到五分钟,就感觉冷,感觉到阴暗潮湿,如置身地窑中一般。

绝壁上部向另一面山坡延伸,快要触到时,嘎然而止,形成了一道石门。石门后面的小路离溪水很近,灌木和藤蔓长得茂盛,水汽和薄雾弥漫,穿行其中,心中惊恐,只好止步不前。

几亿年前,秦岭隆起,形成山脊之时,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沟壑纵横,山峰连绵的样子。即就是有一些沟壑山谷,那时的山沟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多,沟也没有现在这么深,这么宽畅。是水的侵蚀和冲刷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雨水浇灌在山脊上,把柔软的地方冲出深槽和大沟,形成山谷,坚硬的地方依然矗立在那里,形成山峰。当然,大陆板块的不断挤压和移动,对山峰和山谷的形成肯定有着重要的作用,但从山峰和山谷的外形上看,水的冲刷依然是最重要的原因。水是手术刀,水是磨床,在岁月的配合下,切削和打磨,才使秦岭成了今天的样子。

秦岭的山峰和山谷里长满了花草树木,水都贮存在这些花草树木里。每一棵草,每一棵树,都是一个小水库,而整个秦岭就是由这样一些小水库组成的大水库。这个大水库,这个巨人一样的水容器,横卧在中国地理的南北分界线上。从这个容器里流出的水,形成了许多河流,北坡的河流向北,入了渭河,进入黄河。南坡的河流向南,入了汉江,进入长江。

金水河,它的源头在秦岭的山脊上,属佛坪县岳坝镇自然保护区内。金水河从光头山到洋县金水进入汉江,全长100多公里,途经佛坪境内的岳坝、栗子坝,洋县境内的秧田坝、金水等几个比较大的乡镇。岳坝镇大古坪村是佛坪最偏远的一个自然村,有两条溪流,分别叫东河和西河,在村口不远处汇合。西河较大,来源于秦岭山脊光头山上的许多山谷。东河的源头在凉风垭,溪流经过的山谷是一条古道。古道应该属于傥骆道上的一个分支,古道上有许多遗迹,由于时间久远,这些遗迹附近现在几乎没有人居住,留下的残垣断壁已经被四周茂密的植物覆盖,需要仔细寻找,才能发现过去人类活动过的蛛丝马迹。

凉风垭海拔2150米,是秦岭山脊上的一个山垭,算是山峰的一个豁口。从豁口向南或者向北都要爬山,爬山的路前几年经过修建,可以很容易地走到峰顶,在峰顶各修有一个瞭望台。站在瞭望台上,可以看到西河的河谷,看到北面的光头山,看到龙草坪后面的山脊和山峰。

这里高冷,应该说不利于植物的生长,但这里没有人,没有人破坏,植物自然生长,就长的茂盛。如果你离开路,走进随便一片树林,或者一片草地,脚下踩的就不是坚实的大地,脚下踩的是海绵,是一层腐植物。这层腐植物,基本上是由树叶、杂草和树枝的枝干组成的。它们躺在那里,在雨水的浸润下,腐烂、发酵,改变了质地、形状和模样,特别是接近土层的那一部分,颜色发黑,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几乎就是泥土的一部分。

腐植物是分层排布的,最上层的树叶和枝干,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纤维、叶泡和导管,都是贮水的神器。中层和下层的植物虽然已经腐烂,个体变小,但贮水功能还在。腐植物之间,特别是表层,由于植物间的相互支撑作用,孔洞较大,毛细作用较弱,水分不易挥发。雨水浸润腐植物时,腐植物就是吸水的海绵,纤维胀大,叶泡充满。如果下大雨,淋雨(长时间地下雨)剩余的水分经过腐植层的过滤渗入泥土,过滤过程会把植物里的养分也带入泥土。泥土里的水分和养分通过植物的根系被植物吸收,供植物生长。

低洼处,总会积聚更多的树叶和树枝,那里的腐植层更厚实,水分更多。山脊上无法存贮的雨水,也都会往低洼处流动,土层内部的水分在重力作用下,也会向那里集中。所有的水分向一个地方挤压,找到一个突破口,水流了出来。如果那片坳地足够大,周围的山脊足够多,水的压力大,水会从那个口子里冒出来,形成了一股泉水。所以,在凉风垭那样高冷的地方,走在路上,你可能会看到某些地方比较潮湿。如果下过雨,天刚晴不久,有的地方可能还有水渗出。透过大树的树杆看下面的山坡,某些低洼处,可能还有小水潭,有水滴滴落的声音。从凉风垭向下,走不远,山沟里就有了溪流。溪流边随便找一个山谷,沿山谷向上,在某个地方,都可以发现这样流出来的水。

凉风垭到三官庙,八公里的下坡路几乎就是在溪流边缠绕。三官庙原来是一个自然村,现在是一个保护站,保护站内还有一个野生动物研究中心。在过去的古道上,三官庙应该是一个比较繁华比较大的村落。听三官庙的老人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三官庙也有十几户人家,六十多口人。就现在的三官庙,有四户村民,十几口人。虽然村民就是几个老头老太婆,在那里养蜂种菜,打发日子(理论上已经没有农户,农户都已经移民到镇上),但总算有人,不是完全的蛮荒之地。

三官庙保护站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保护站前面还修建了一个水电站,发电用水就是从凉风垭流到三官庙的水。这水再走大约十公里,到大古坪,由于不是从大古坪以东流来,叫东河。在大古坪,东河和从秦岭山脊上来的另一条河西河汇合在一起。西河水流较大,汇合后的溪流仍然叫西河。两条河流汇合后的西河绕过岳坝,经过女儿坝,从栗子坝入了金水河。

从三官庙到大古坪,有许多开阔的谷地,谷地里有一些倒塌的房子。这些房子周围,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都应该是一些村落。其实,这里每一个开阔的谷地都有一个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应该有一个故事,讲述当年古道上的繁华景象。骡马店,想象一下,作用就如现在的加油站,附近肯定还有一些旅店和商铺。火地坝,谷地开阔,周围有许多肥沃的土地,算是一个粮食生产基地。三星桥,一个奇怪的地名,溪流上应该有过一条特别的木桥。黄家湾,左家坪,应该是黄姓和左姓聚集的繁华村落。

当一个开拓者来到深山,想在某个地方安营扎寨,他首先要找到一条小溪,或者一眼泉水,找到溪水冲刷出的平地,开垦,种植,让自己有吃有穿,然后在那里生存下来。如果那块平地足够大,山谷足够开阔,就可以诞生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所以,所有的小山村附近,必然有一块平地来耕种,有一条小溪来滋养。

溪水冲刷泥土,在某些地方淤积,形成一片肥沃的土地。砍除大树和灌木,等适当时机,一把火烧掉(这种地叫火地),把土地开垦出来,种上小麦大豆和玉米。如果溪水边有一块平整的土地,修一条水渠,把水引到平地里,可以建造水田,种上水稻。三官庙有许多水田,大古坪也有许多水田。从三官庙到大古坪,一路上有许多平地,虽然现在的平地上已经长满了荒草和树木,但从平地的形状来看,在过去,在古道兴隆繁华的年代,它们肯定是水田。是这溪水,是溪水冲刷出的肥沃土地养育了古道上这些村庄,造就了当年的繁华。

凉风垭向南,经过山顶瞭望塔,再向南,是另一个山谷。山谷里的溪流叫金水。这就有了疑问,按照水流的长度和水量的大小来看,大古坪的西河,水量更大,水流经的区域更长,更应该是金水的源头,更应该命名为金水。想了半天,还是想到了人,这和人有关。西河流经的大部分区域(上游)属于无人区,人们不愿为一个没人居住的河流费力命名,就随便取了一个名字叫西河。而金水要经过古镇岳坝,在古代,岳坝人户密集,兴盛繁华,当然要给经过他的溪流取一个响亮的名字。是不是这样,我只是猜想,没有考证,不能当真。

凉风垭南坡出水的地方(金水河的源头),也是一个开阔的谷地,那里有人类居住过的痕迹,有大量的田地。田地现在还有人耕种。再向下,山谷就变得狭窄,周围的山峰变得陡峭,溪流也急湍起来。急湍的溪流在狭窄的山谷里,形成了许多瀑布。最有名的一个瀑布叫黑龙潭瀑布。黑龙潭瀑布高约十余米,瀑布所在位置,沟深林密,光线阴暗,站在瀑布下面看,瀑布宛如一条升天巨龙,腾空而起。估计黑龙潭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这急湍的溪流和瀑布群一直绵延几公里,到店子坪和凉水井附近,山谷才变得开阔。从凉水井到岳坝,溪流边上都住有农户,四周的田地里也都种着庄稼。

高山流水,是说泉水和溪流。空气中的水蒸汽,凝结成树叶上滚动的露珠,是水。太阳一晒,风一吹,露珠仍然变成了水蒸气。水蒸气在高空凝聚变成云,云再聚集下落成雨。和平川地区比较,山里有更多的树木,更多的水蒸气,更多的云,会下更多的雨。所以在山里,天气就像是小媳妇的脸,阴晴变化无常。一会儿是阳光,过一会儿就可能是暴雨。这些雨落在山顶山谷,山顶山谷里有树,每颗树都是一个水库。山还有其它有植物,秦岭是被植物覆盖的着的一个凸起,每一株植物都是一个水库。水从这些水库中渗出,汇集起来,形成泉水,流成溪流。所以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不是说山,而是说树,说植物,有树有植物的地方肯定有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是说那种从植物的根部汇集,从山石的缝隙里奔涌而出的泉水,说得是能变成水流,一年四季不停流淌的溪水。

在石墩河镇,有一个自然村叫烂泥湖。烂泥湖在高山顶上。高山顶上有一个湖,而且叫烂泥湖,真是有点奇怪。听村子里的人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烂泥湖有四五十户人家,二百多口人,每人名下有一两亩水田,整个山顶上就有三四百亩水田。几年前的冬天,我去烂泥湖。从镇政府前面不远处上山,开车大约四十分钟,一直到山顶,在山顶转过一个豁口,面前出现了水田,就到了烂泥湖。烂泥湖的水田不是一个,而是一个连着一个。水田里有水,有七倒八歪已经腐烂的稻草。水田靠近山根处有农户,农户后面有山丘。山丘都不高,也不险峻,但树木长的茂盛。是这些树木里的水,汇到山丘周围的山谷里,再集聚起来,形成了高山之上的湖。烂泥湖,在遥远的过去,可能真是一个湖,后来,湖边住的人多了,为了生存,人们填湖造田,才成了现在的样子。烂泥湖,如果你没有去过,不知道那里,只听到这名字,肯定以为他是山沟里一个坳地,聚水而成。谁能想到,它在秦岭之巅,是秦岭之巅的一个湖泊,一片由湖泊造成的水田。烂泥湖的水,从石礅河入了蒲河。蒲河的源头在宁陕县境内的天华山,流经宁陕、佛坪,在大河坝镇三河口村汇入了汶水河。

从西岔河镇古峪沟村开始上坡,开车大约四十分钟就到了山顶。山顶上同样有一个豁口,过了豁口,是下坡路,向下不远,是一个村子,叫瓦寨子。瓦寨子是山顶上的一个坳地,只所以叫瓦寨子,是因为过去有土匪在那里住过,修过一排一排的瓦房。瓦寨子也是一个自然村,由于进村的路是从上向下,村子就显得特别开阔。虽然村里的农户都已经移民到镇政府附近,但村子里的房子都在,而且都有人居住。有人有房,田地就不会完全荒芜。路边部分水田是耕种过的,还有部分水田里种着一些苗木。小溪,当然有一条小溪从村子里穿过。村子四周的山丘沟壑里,还有更小的小溪,它们汇合在一起,最终集聚在村子下面的一个坳地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农田建设时期,村民在坳地里修了一个水坝,坳地就成了一个水库。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站在水库大坝上看水,看从水库里流出的溪流,我想知道这水流到哪里去了。但走了不远,小路和溪水分了家,溪水在几块巨石和茂密的灌木之间消失了。我沿路到侧面的山坡上,下面是一个U字形的大山谷,三面山坡几乎是绝壁,没有路。周围都是茂密的大树,根本无法看清溪水流到了那里,只能听到溪水在石头上撞击的声音。这是瀑布的声音,溪水肯定在绝壁上形成了许多瀑布,只是那里没有路,无法就近观察。回去后问村民,水库里的水最终流到了十亩地,灌溉那里的几百亩水田。

岳坝镇草林村是金水河边的一个村子,从村委会上面不远处过金水河,上山,开车半小时,半山腰上有一个小山村,叫皇后村。皇后村前面有一个山包,山包周围有二百多亩水田把山包围成一个太极的形状,人们叫它太极田。从太极田开车向上,再走半小时,到了山顶,有一个湖,因湖旁过去有一尼姑庵,叫尼姑湖。太极田的水,来自于尼姑湖。和烂泥湖不同,尼姑湖是一个真正的湖,湖水深不见底,湖里游鱼成群。尼姑湖边长着大树和灌木,无法判断尼姑湖真正的大小。如果不是刚从山下上来,走过那些陡峭的山路,你不会相信这个湖是在秦岭之巅。如果你在湖边的草地上睡了一觉醒来,你会以为这是平川丘陵地带的一个水库。

尼姑湖其实就是一个水库。这里太高,也没有开阔的平地,不适合人类居住,没有人居住,周围的树木就长的原始蛮荒。从湖中所长树木位置来看,尼姑湖南北纵深大约有二千米,东西宽约有一千米。湖的四面有山,北面山较高,西南面山矮,周围的山坡也不如下面的山坡陡峭。在湖的东、西、南三处,有三个豁口,分别通向三个不同方向的山谷。西北方向的谷口修有溢水的涵道,看涵道下面的山谷,沟深林密,问本地人,说是从这个山谷下去就是女儿坝。女儿坝是金水河最大支流西河流经的一个村子,说明尼姑湖的水,有一部分是经过女儿坝流入了金水。湖的南面谷口,修有水坝,下面的山沟看不清走向,也许从山沟里转几个弯,仍然流入了金水。灌溉太极田的水,是从东面的豁口处流出,这里也是来尼姑湖的大路,豁口处修有水渠,再下面山坡陡峭,不需要修建专门的水渠。千百年来,溪水自己冲刷出了一条水渠。

有时候,心里想着要干许多事情,但却没有一件事情自己能干。我们只是普通人,在许多事情面前,都是有心无力。这时,心里就会烦。这是闲的无聊时,自己给自己找的烦恼。特别是周末,没有什么实际的事情要干,坐在家里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更觉得无聊的要死。想看书,静不下心来,想出门,却感觉到无处可去。

学校后面的山沟叫黄家湾,黄家湾有姓高的,姓翟的,姓王的,姓张的,就是没有姓黄的人家。黄家湾的农户虽然大部分都住在沟口,但沿着沟里的小溪向上,还是有许多农户。小溪两边,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要么是庄稼地,要么是房子。如果那个周末实在无聊(这种时候还是非常多的),我就沿着山沟向上,看山谷里那些树,看荒野里的花花草草,看那些房子,看头顶上的白云在狮子崖周围慢慢地移动。

其实,到了野外,蓝天白云太单调,没有多少看头,有看头的是那些山沟,山沟里的灌木,草地和树林,以及在其间爬行飞跃的鱼虫鸟兽。从黄家湾最后一家人户前面跨过小溪,是一片松树林,松树林占据了两面坡,两面坡之间有一个沟。沟不深,是那种浅沟,沟口有竹林,有一条溪流,溪流细小,在干燥的冬季,只能感觉到潮湿,而看不到水流。沿着这条沟向上,一直到山脊,有一个向下凹的平地,凹地周围的灌木和杂草比其它地方长的茂盛。如果是夏秋季节,凹地里有水,如果下雨不久,凹就如池塘,像是天池一般。这不是泉水,这是雨水,凹地下面是红色的泥土,不是那种能够渗水的沙石,雨水可以存贮更长的时间。如果仔细想想,我的判断可能有错,这个天池下面也许真有一个泉眼,这水大部分是从泉眼里冒出来的,而不是我开始认为的那样,只是雨水。

过了最后一户人家,能看到路边有白色的水管,这是黄家湾村民的自来水管,许多地方在溪水的冲刷下都露出了地面。小溪是山谷里运水的导管,裸露在表面。山谷里还有许多运水的导管,隐藏在地层之下,看不到。这白色的自来水管,是人工管道,虽然也埋在地下,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总能找到它的走向。水管穿过一个白色的小沙滩,到了对面的一个小沟里。沟口坡根是竹林和灌木,灌木茂密,没有路,无法穿过,只能走坡侧的一条小路。小路在松树林里拐来拐去,拐到小沟时,对面的茱萸树下,有一个方形的水泥台,这是水井。水井侧面有水管通到地下,水管和水泥台上都长着苔藓,苔藓湿哒哒的。这里路不远,也不算过于蛮荒,每年我都要来这里两三次。我知道,十几年前,现在长着茱萸树的地方,原来是一片坡地,坡地一直延伸到上面的山坳里。

路在右手的竹林里,右手的松树林里也有一条路。两条路在不远处汇合成一条路,路再穿过一片竹林,就看到了小溪。然后,是一片开阔的坳地。大约七八年前,这地里还种过土豆和玉米,现在的茱萸树已经长大,地上无法种庄稼了,树下只长着一些稀疏的杂草。沿着茱萸林向上,快到灌木林边的时候,有一眼泉水,泉水被人用几个石头围了起来,形成一个直径大约一米的圆形水潭。

从学校到这个泉水边,大约需要四十分钟。每次到这里,我都要跪在那里喝几口泉水。从这里上到坳地边上的山脊,沿山脊到里面山坳里的另一个泉水边,需要半个小时,而且这一段路程,坡陡路小,有时几乎找不到路,要在灌木林里穿行,比较费力,我需要在这里喝点水,休息一会,积聚一点体力。

爬山,爬这种荒山,要小心脚下,要注意头上,脚下踩稳当了,头上可能有荆棘,有伸出的树枝。走着走着,路没有了,需要观察周围的地形地势,判断那里可能有路。遇到一棵大树,树下有厚厚的树叶,当然要躺在那里享受一番,这比你躺在家里的床上舒服多了。躺在家里的床上,你只能看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想些无聊的烦心事。躺在大树下,你可以看那些树枝,看树枝上缠绕的藤蔓,看被树叶切成碎片天空。躺一会,再坐起来,看蜜蜂,看蝴蝶,看虫子,看它们悠悠闲闲,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最喜欢坐在树下看那些蚂蚁。一只蚂蚁从裤角到手指的探险总是那么漫长,而且在旅行的中途,蚂蚁总会不断地改变自己的路线和方向。对蚂蚁来说,我的身体是一个陌生的山坡,上面沟壑和道路都是陌生的,需要耐心探索。

一株植物,譬如说一棵树,水从树根的毛细管开始,沿着纤维向上,一直流到细枝末稍,流到树叶,流到树叶上的毛孔处(这个过程中,树皮是主要的输水管道,如果在树干某处把树皮剥掉一小圈,输水管道断裂,树会渴死)。风一吹,叶片上的水分蒸发,变成水蒸气。水分蒸发时,带走能量,树叶会抖动,打冷颤,在树枝上左右摇晃,像是蝴蝶的翅膀。那些真的蝴蝶,可以在山谷中的任何地方。譬如说,在那棵你躺着的大树下,也可能在小溪边,在一个水草丛生的泉水边。有天中午,我走得比较远,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到了狮子崖下面的一块绝壁下。绝壁旁边是一条溪流,四周是高大的树,有松树,板栗树,桦树,椴树和枞树,夏天的树叶几乎把天空完全遮挡住了。我有点害怕,想喝一口溪水,然后下山。我蹲在溪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惊动了草叶上的蝴蝶。喝完水后,我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观察,那群蝴蝶都是黄色的,像是一家人,在离我不远的溪水边飞飞停停。它们吃什么,靠什么生存。它们有美丽的翅膀,但美丽不能当饭吃吧。一只蜜蜂在蝴蝶丛中乱飞,它是不是把这些蝴蝶当成了盛开的花朵。四周的树叶都在动,水面在闪光,空气有些苦涩。在众多的鸟声中,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其实是树叶抖动时相互碰撞的哒哒声。我害怕了,我得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我的领地,短时间侵入是可以的,但不能长期占领。

去的最多的,还是学校后面的山坡。如果早晨没有课,我可以偷偷地溜出学校,爬到某个树林里,闲逛一个小时。甚至于吃完晚饭,天黑之前,我也可以去,在某个草地上坐半个小时,或者在荒坡小路上上上下下地溜达。几十年来,这坡上那里有条小沟,那里有一块的草地,那里有路,那里没有路,我心里都清清楚楚。在我记忆的那张地图上,有一条小沟,沟里平时没有水,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沟里才有水。平时看不到水,但沟渠里面总是很潮湿。沟到半山处,山坡起了一个皱褶,皱褶里几乎见不到太阳,杂草和灌木长的也不是特别茂盛,但那里是一直是水汪汪的。每次走到那里,感觉那里可能有一眼泉,只是山坡上渗下来的水,力量不够,不能冲破泉眼上蒙着的那一层薄膜,于是,地下的水就那样憋着,泪眼朦朦,却流不出来。

如果有一个整天的时间,还可以去爬更高的山峰,譬如说狮子崖。

县城附近最高的山峰,就是学校后面的狮子崖,海拔1802米。来佛坪三十多年,一共去过三次。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年轻,四个人同路,早晨八点出发,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这是第一次。二十多年后,2010年春天,一个人去了一次,早晨八点出发,在山顶上呆半个小时,回来时下午三点。两年后,2012年春天,还是一个人去,那一天吹大风,没有到最高处,只到绝壁下面,就原路返回了。野外有许多不可知的危险,特别是上狮子崖,几个人同行相对要安全一些。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去。一个人自由,想在那里停留发呆完全由自己的心情决定。一个人,更容易产生一种忘我的状态,把自己溶入那些山峰和山谷。一个人,只需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去狮子崖应该有三条路,一条路是从韩盘沟进沟,沿山谷向上,到谷底的时候,再爬山,听说这是最容易的一条路。另一条路,是从黄家湾进沟,到谷底,再爬山。黄家湾的谷底我去过多次,每次都到了狮子崖的下面,但从来没有从那里去过峰顶。我三次去狮子崖都是从椒溪大桥那里开始,直上,不歇气,一口气上到上个世纪修建的电视转播塔那里。从那里可以看到县城,平时那些高大的建筑物,从那里看,只是一些小盒子。看到马路是一条细线,车是细线上蠕动的一些虫子。人当然看不到。想想自己一直在那些路上走着,一直在思考一些大大小小的烦心事,现在回头一望,和这高大的山峰和深广的河谷比较,自己小到几乎不存在的程度,那些困惑自己的问题,那些烦心的事情简直就不是事情。

从电视转播塔到狮子崖最高处,我的最快记录是二个小时。一个人走在山脊上,上上下下,看那些高大的树,听耳边呼呼刮过的风,踩着枯枝和落叶,穿过荆棘和灌木,你会觉得这像是在自己家里,觉得这世界就是你的。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想象成一块石头,觉得自己就是这美丽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树上的鸟,站在树梢上看着远方。可以把想象成一阵风,正在山谷里慢慢地向上吹动。坐在一块巨石上,看脚下雾气朦朦的山谷,看离的很近的白云,你会想,我这是要去那里呀,我这到了山顶,还能去那儿呀。

我那里都去不了,我那里都不去。我就是爬山,消磨时间。在那些无聊的日子里,把自己丢弃在山野,放逐自己。

县城东面的最高峰,叫橡子崖。从东岳殿开始,沿着山脊慢慢地走,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如果从东山公园那里直上,需要一个半小时。在椒溪河和东岳沟之间还有一条山沟,叫庞家沟。如果沿庞家沟向上,爬坡,到了尽头,也就到了橡子崖。庞家沟不深,也就住了七八户人家,农户周围是水田。现在那些水田大部分都变成了旱地,旱地慢慢都荒了,长上了杂草和灌木。

橡子崖最高处,是一个寨子,传说当年有土匪在那里盘踞过。从橡子崖向东面的山下看,可以看到一个大村子,是王家湾村。王家湾村的谷地比较开阔,村里的房子在溪流的两边。前几年有人租了河谷里的田地,在那里种花种草,准备发展旅游,给这里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花花世界。花花世界兴隆了几年,人们没事,就去花花世界转转。最近几年,田地里的花草好像没人管理,有些荒凉。

王家湾村委会旁边的山沟,叫张家沟,沟里有人户,有田地,小溪和沟渠边长着绞股蓝。有年夏天,我们去王家湾找绞股蓝,从大沟进入了一个小沟。进入小沟不远,半坡上有一家人户,四间大房,一间侧房,房前有一片平地。平地上长着杂草,门前的场院也没有人打理,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有人知道这家,说是人在外面打工,房子已经卖给了西安人。再向沟里,发现树丛里有两户人家,我们正在犹豫,却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在这深山里面,有谁会认识我。难道是我教过的学生。

房侧有一条小溪,小溪上架着几根木头,就是桥。小溪边上有一棵李子树,树上挂着四只金红色的南瓜,看起来就像是过年时挂在门前的灯笼。正房的房檐下,挂着新剥的玉米,檐坎和场院里也是玉米。场院不宽,边上长着构树、桑树等一些乔木类的小树,树上也挂着灯笼般的南瓜。我们正在看那些树,一个老头扛着一捆柴从下面的山沟里回来了。老头后面跟着一条狗,是那种土狗,狗并没有对我们叫唤,只是远远地躲着我们,等我们坐在门口时,才慢慢地靠近我们,围着我们的裤角转圈。

我问老头,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怎么认识我。他说就是认识,他说去年过年前在村委会见过我。我记起去年冬天来村里写过对联,可能那时候他认得了我。我们问他为什么不搬到移民点去住,要住在这深山里。他说在这时住惯了,去移民点住不习惯。还有,他指着场院下面的地说,你看这里有地,我还喂了两头猪,在这山里,我种些玉米和洋芋,就可以喂猪,到移民点,就没法喂猪了。他问我们来沟里干什么。我们说是找绞股蓝。他说这沟里绞股蓝多,他都是拿来喂猪。他说下面的水田边有,前面那条沟里的水渠边有,上面那家猪厂对面的坡上,长着半坡绞股蓝。

几只鸡回来了,它们不吃场院里的玉米粒,它们在旁边的竹林和草丛里吃饱了,只是回来歇息一会。一只长尾巴的鸟在一棵柿子树上叫了几声,又回到了树林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了,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这里却不热。一个同伴说,把这里的泥土路修成水泥路,小木桥也变成水泥桥,房子改造一下,下面的竹林再修个亭子,整个看起来就干净漂亮了。另一个同伴说,这样以来,那种山野味,泥土味就没有了,这里也就没有意思了。

从佛坪县城沿椒溪河向南大约十公里是西岔河,西岔河向西的山沟叫彭家沟,彭家沟村委会对面有一个山沟,叫楞子沟。楞子沟左手,还有一条小沟,沟里住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房子还在,听说已经没人居住。楞子沟比较宽阔,算是一个山谷,住着十几户人家。茱萸花开的时候,我和朋友去楞子沟他亲戚家玩。进沟就是爬坡,坡不陡,路还算不错。路边有溪流,溪流不大,没有把周围冲出深沟大壕。溪流边是茱萸树,某些地方还有香椿树和泡桐树,树之外,就是大量的土地。土地肥沃,而且大部分是水田。水田已经没有人种了。有人在水田里种树,有人在水田里种菜,但大部分水田里,什么也没有种,长着杂草和灌木。

半山上有一户人家,房前是小溪和竹林,周围有许多大树。走到门前发现,路被一些竹子和荆棘挡住了。门口坐着一位老妇,她说前面地里打了农药,怕鸡中毒,就把路和场院围起来放鸡。这山沟里的鸡是放的,而不是喂的,放鸡,放牛,放鸭,放猪。放鸡,就是把鸡放到山坡,放到场院和小溪边,让鸡找虫子吃。事后,我对朋友说,这条路也就你亲戚家的两个老人走,平时围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说,说的也是,就这两个老人,也许几天都不会离开家里,不走那条路,路上就几天没有人经过,围起来真的没有什么。

朋友亲戚家在山谷的最高处,从那户放鸡的人家上来,大约有两里路。到朋友亲戚家,需要经过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就能看到房前的院子,院子很大,院子下面有猪圈,有一片菜地。菜地外面是小溪,小溪边上长着几棵香椿树。小溪对面是山坡,山坡上长着大树,大树连成片,一直到房子侧面和房后。看着那黑洞洞的树林,我知道,从这里向上,不会再有人家,这是楞子沟离沟口最高的一户人家了。

正房有四间,典型的佛坪特色的房子,土木结构,房很高,檐坎很宽。屋里的地面平整光滑,但不是水泥地面,也不是什么地板,而是用那种叫做三合土的东西做成的地面。墙壁应该是多年前粉刷过的,颜色已经不是太白。楼板是用木板做的,门口的楼板下面,挂着好多腊肉,说是这里通风好。趁朋友和他亲戚拉家常的功夫,我就出门,我想看看那条溪水。

房侧堆放着已经劈好的柴禾,还有几只蜂箱,房后的地边也放有蜂箱。小溪在茱萸树下。溪水在树下形成两个小水潭,上面那个水潭周围是几块石头,溪水是从那个石头下面流出的,石头上面很远处看不到水,这地下也有一个通道,水肯定是从地下通道流出来的。溪水侧面是沟,沟里也有水,沟旁的大石上,建有一个方形的水泥池子,池子外面有水管,池子和管子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能听到里面水流的声音,这是楞子沟村民的自来水井。我沿着房侧的小路向上,走了不远,就不敢走了。路边的大树,荆棘和灌木把路围了起来,我不像是走在野外,而是走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回去后,我说了那条路,朋友的亲戚,那个老人说,那是上面山沟的沟口,比较狭窄,过了那段路,再向上,周围就宽敞了。

过了那个瓶颈一样的沟口后,再向上,应该是另一个宽阔的山谷,我想,这宽阔的山谷里,肯定有一眼泉水,在等着我去我发现。只是这个瓶颈,我没有突破,无缘看到这眼泉水的真面目。我突然想起,那个在西安生活了四十年的老头,在他回来后,他住的那个山谷是否和这里一样,山谷之上还有另一个山谷。亲戚家这个老头,他的那些儿子,会不会在他去世后,也回到这里,守着这里的山谷与小溪。

2019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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