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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锦鸡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锦鸡

水木


花花一会儿跑到他前面,一会儿又回头跑到他后面,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在每次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花花的头都会在枪托上撞一下。水生的腰里扎着一根布绳,里面插着一把砍刀,枪斜跨在肩膀上,枪托刚好够着花花的头。这些花花都能看到,完全可以避开,但它总要用头撞一下,这花花肯定是故意的。这一支长筒猎枪,还是水生的父亲留下来的。去年冬天,水生从一个石壁上摔下来的时候,把原来的枪托压断了,当时他的腰正好压在枪托上,喀嚓一声,那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枪就那里一分为二。他的腰也在那次事故中断了一条肋骨,每到天气变化时,那里都会隐隐作痛。夏天的时候,水生找来一块上好的木头,自己重新换了一个枪托。枪托换好后,还没有正式使用过,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木头上的油漆味还没有完全消失。花花在他周围窜来窜去,可能是那木头上的油漆味让它心烦。

已经是深秋,那些夏天里生长旺盛的大树,到现在,大部分叶子已经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今年秋天少雨,地上的树叶干燥,脚踩在上面,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响声就像是有一头牛,正在路边吃草。

这里是一条小路,山里的小路,其实也算不上路,小路只是树林里比较平坦的一些地方。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就随着父亲在山林里转悠了,这山林就是他的家。他熟悉这大山,熟悉这些不是路的小路,知道这些路从那里来,又从那里回去。由于从小就在山林转悠,他的身体非常灵活,面前的石壁,身后的陡坡在他眼里都不能算什么。他来到一个平地,从兜里摸出烟,他把烟点了起来,坐在那里看树缝里的蓝天。花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当然不会担心花花,那是一条老狗,和他一样熟悉这山上的一切。

树林里非常安静,偶尔会有几声鸟叫,声音清脆响亮,让山谷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他看了看烟头上冒出的青烟,非常小心把烟灰弹在一个石头上,再把烟头在石头上摁了又摁,直到他觉得那烟头不会再死灰复燃后,他才起身。

他转到一个石壁旁边。靠近石壁有一棵碗口粗细的桦树。他爬上树,从树枝上荡到了石壁顶上。这时,他看到了花花,花花正蹲在那里等他。看他来了,花花也没有动。花花在看落叶上的一只灰蛾,灰蛾正在花花面前不停地挣扎。他知道花花的傻劲又来了,就没有理它。其实,一年四季,他和花花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上,他们已经和大山溶为了一体,他们就是这山谷的一部分。在这空旷无人的大山里,不论是他,还是花花,犯傻是很正常的事。

自从水生的父亲去世后,花花就没有离开过他。特别是最近三年来,无论是上山,还是去集市,花花都会跟着他。他们就像是两个亲兄弟,整天形影不离。老婆有时和水生开玩笑说,“你和花花和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还多”。这样的相伴,水生和花花之间好像就有了心灵感应,譬如说,在这空旷的树林里,他们可能相互看不到对方,但仍然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经常的情况是,好长时间没看见花花的影子了,而突然之间,花花就会站在他的面前,或者在他将要走过的路上等着他。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每次上山,如果没有花花相伴,他就会感到孤独,感到缺少了点什么。

水生跟在花花的身后,穿过一片松林,翻过一条小沟,来到一个了山坳里。

那头野猪已经咽气,夹子正夹在它的大腿上,血染红了周围的草叶。野猪的头埋在泥土里,那是它挣扎时拱出的泥土。每次都是这样,动物还有一点力气的时候,都会拼命的挣扎,虽然那挣扎可能是无望的挣扎,但它们还是会挣扎,在它们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它们都不会放弃。只是不同的动物,挣扎和抗争方式有所不同,野猪会用嘴在地上掏出一个大坑,黑熊会把周围的灌木击的粉碎,直到筋疲力尽,死去为止。

水生从野猪的腿上取下夹子,然后来到另一个山坳里,这里是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方。每一种动物都有它们各自的行动路线,猪有猪路,熊有熊路。每种动物也都有它们各自的生活习惯,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惯,知己知彼,才能更有效的猎取它们。在这方面,水生是一个行家,他能从灌木中的蛛丝马迹判断动物的去向,他能从不同的痕迹里分辨出不同的动物,看出它们的行为习惯,知道它们的体重年龄和危险程度。他知道那些凶猛的动物虽然危险可怕,但每种动物也都有自己不同的弱点。那些成群的野猪,就和人类社会一样,里面有阶层,有争斗。那些黑熊,成群的时候少,但它们的行动都是静悄悄的,而且非常狡猾。一个好猎人,就要分析它们的特点,能抓住它们的弱点。狩猎有时候就是一个游戏,是一个智力的游戏,和那些猎物斗智斗勇。他是一个猎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根据实际情况,制订了这些游戏规则,和野猪、黑熊这些森林中的强者比较,他永远都是这个游戏的赢家。

在一丛灌木林的边上,他重新安放了夹子。夹子上有一条长长的钢丝绳拴在旁边的大树上。这个圈套如何安放,在他上山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前年冬天,他在这里夹住了一只黑熊,足有二百斤重,当时的夹子就放在这片灌木林的边上,只是那次是在左边,这次他放在了右边。

天暗了下来,而且下起了小雨,树林里显得更加阴暗。对面的山脊上还有一处陷阱,只好明天去看了。他来到那头野猪旁边,用树枝结起一个木排,他把野猪捆在木排上。他用绳拉着木排一直来到他家房后。他看到他八岁的儿子小林正在门前的溪水边玩。妻子也在那里,她在那里洗衣服。

房子是他祖父修的,祖父去世后,父亲又进行了翻修。过去是三间青瓦房,在他和秀云结婚那年他在旁边又续了二间。房前是一条小河,河水是从更深的深山里流出来的。河对面还有十多户人家,但他家住的这一边只有他们一家。河边有一座石拱桥,看起来年代久远。小时候听他祖父说,祖父从外地逃荒来到这里的时候,这石拱桥就在,而且也有房子,只是房子都已经垮塌了,只有修过房子的一些痕迹。祖父当时还年轻,就在这里盖起了新房子。房子在他父亲手里翻修过一次,父亲去世后,他也想翻修一下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水生想,也许他这一辈子,还有他儿子,他儿子的儿子都会在这里住下去。

从对面的村子向下是一个更大的村子,叫凤凰村。凤凰村算是整个地区最为偏远的一个自然村,而水生家就处在凤凰村的最边上,算是整个地区最偏远的一户人家。凤凰村没有凤凰,但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鸟,那些鸟有的有名字,但大部分是没有名字的,至少,他不知道那些鸟的名字。

他是一个猎人,他不猎鸟,对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到水面上立即就化了。河边的草还没有干枯,颜色青黄,在雪花的飘舞中,那青黄色看起来有些灰暗。那天下午,他在小河里清洗那头野猪的内脏,妻子在家里煮肉。桥上有人在叫他。

“水生,水生,秀云在家吗。”

“噢,在哩。”是对面王贵媳妇李娟,没事的时候,就会来找秀云聊天。

“在洗什么呀。噢,怎么,山上又套住了一个。”

“套了一个,就是有点小。”一周前他在山上就套了一头野猪,这是今年的冬天的第二个。

天黑的时候,那雪大了起来。当李娟从水生家离开的时候,在他家的场院里留下的脚印,已经有一指深了。

雪压跨了猪圈前面的草棚。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太阳从凤凰岭露脸时,象是一个红墨水染成的苹果,苹果一样的太阳,圆圆的,红红的,照着那白雪,也是红红的。

那个草棚早就应该收拾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倒了,刚好提供了一个翻盖的机会。他从房后取来两根松木椽子,从家里拿来木工工具,就开始动作开了。山里人都是木匠,房子、家具什么的,都是自己修理。秀云叫他吃饭时,他已经把草棚的架子搭好了。早餐还和平时一样,玉米粥加浆水菜。他和秀云结婚已经十年了,在这十年里,每天的早餐都是一样的。

秀云不是本地人,她的老家在哪里,他从来也没有问过。

她虽然在山里生活十多年了,但还是不象一个山里人。村里人都说她长的漂亮,就像是深山里的凤凰。但是她和山里其它稍有姿色的女人不同,从不会卖弄风骚。村里人都说水生有福气,捡了一个漂亮的好媳妇。水生每次听到这种话,心里当然美滋滋的。

“我要到西山上去看看。”

“雪这么大,还是不要去了吧。”

“没关系。西山放了一个夹子,已经几天了,都没有去看。”

秀云没有再坚持,她知道,她再坚持也是没有用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她的话不会改变他的决定。她只是有些担心。他每次上山的时候都让她担心,担心那些动物会对他进行攻击,担心那些悬崖,担心那些陷阱。这种担心让她的心里非常充实。自从婆婆死后,家里就他们三个人,这种担心就更实在了。

水生不在家里的时候,一般都在山上,这些时间里,秀云就在家里做一些家务,家里也没有多少要做的家务。空下来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前的石磨旁想像他在山上的情况。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和水生认识之前的自己,或者说她不愿意回忆自己的过去。她想着现在和将来。只要想着现在和将来,她就非常满足。

她有时候也上山,那还是婆婆活着的时候,她和水生一起上山,不过每次他们都是空手而归。时间长了她才知道,并不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运气差,而是水生故意那样。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些血腥的场面,更不想让她受到动物的伤害,他只想让她看看周围的风景,让她到山上来散散心而已。在她了解了他的心思后,她就很少再和他一起上山,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在家里陪着婆婆和儿子。婆婆死后,儿子还小,她几乎再也没有真正地到山上去过。

儿子已经能自己到处玩耍了,有时候儿子会和父亲一起上山,但大部分时候是和对面村里的孩子一起玩。现在,他正和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在河边和沙滩上玩雪,她能听到他们在那里的叫喊声。

她用扫帚打扫门前的积雪,门前很快就有了一条干净的道路,她一直把路清理到他上山的路口。她站在路口,看他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他的脚印旁边,是花花那细小的脚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在雪的反光下,平时黑暗的树林,变得明亮了许多。

山上大部分树叶已经落了,雪都堆积在树枝和树杈上,风一吹,雪从树枝上落下来,好像天空还在下着雪一样。原来的小路在大雪的覆盖下,已经很难找到路的痕迹,但这也没有什么,那些路已经记在了他的心里。那里有一个石坎,路在那里要转弯,他都记在心里。他可以闭着眼睛找到该找的地方。其实,在深山里,有时不是靠眼睛来识别道路的,相似的山坳,相似的沟壑,和那些几乎完全一样的树林,会让你晕头转向。在山里转悠,经验和意识就是你的方向。而那些老练的猎人,除过经验和意识之外,可能还有其它一些本能的反应,譬如说,嗅觉,和那些动物一样灵敏的嗅觉。空气潮湿而又寒冷,寒冷会影响动物气味的扩散,但寒冷可以使那些气味变的更加清晰和清楚。他还是扛着昨天那支猎枪,花花不再象昨天那样在他身边上窜下跳,而是安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人在山里,在空无人烟的森林里,会感到孤独。而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上山,只有发现野猪群的时候,村里人才会联合起来围猎,那种时候一般是在秋季,而一年中集体围猎也就那么二、三回。所以,他是一个孤独的猎人,一个孤独的人。其实,每一个猎人都是孤独的,每一个他猎获的动物也是孤独的。为了排解那种孤独感,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看那茫茫的云海里的山峰。看着一座座的高山耸立在面前,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舒畅。虽然心情舒畅,但心中的那种孤独感没有排解,有时,那种孤独感反而更加强烈。有时,那种孤独感会使他无法忍受,他会站在那里对着天空大喊大叫。也许,不是孤独,而是大山那雄伟的气势刺激了他,是周围那茫茫的云海刺激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那叫声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那叫声没有任何意义。

在一个凸出的石壁下,他坐了下来,每次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他都会在这里躲避雨雪的袭击。石壁前是一个平缓的开阔地,四年前他在这里种过玉米,现在里面是一些板栗树,树已经有一人多高,看来明年就会挂果。板栗树丛里有许多杂草,草上的雪很厚,像是一个柔软的地毯。他想,开春的时候,要把那里面的草除掉。那些杂草和灌木,眼看着就要荒掉那片板栗林了。

在西山的山坳里,他发现了黑熊的脚印,脚印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横过他正在走的路边,消失在左边的一片竹林里。他打起了精神。每次发现这头黑熊时,他都会感到精神紧张。他和这头熊认识已经快二年了,第一次对它感到害怕是在去年冬天。当时,那头黑熊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头成年的大熊,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种安静和平和让他非常吃惊。他是一个老猎人了,但当看到黑熊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身体哆嗦。他条件反射一般后退了一步,也就是那一步,他从山崖上摔了下来。以后,还有两次他看到过那头黑熊的踪迹,但只是发现了它的踪迹,再也没有正面看到过那头黑熊。当然,他希望那头黑熊最好是到别处去,自己永远也不要再看到它。

他在枪里上了子弹。花花的样子也紧张了起来,开始用它的鼻子嗅着那些脚印。那是一些新鲜的脚印,从脚印看,它好像刚从这里过去不久。花花爬到了竹林旁边的一个岩石上,岩石上的雪在它的踩踏下从旁边滑落了下来。它昂着头在那里观看。它也知道这里存在着危险,但它更知道应该为自己的主人分担风险。水生把花花叫了回来,他知道在这潮湿的环境里,花花的鼻子并不是那么灵敏,也许那头黑熊正在旁边的竹林里观察着他们哩。当然他也知道,只要他们不惹怒它,它也不会主动地对他们进行攻击。

夹子是设置在一个山梁上的,两边是悬崖和峭壁,那里是野猪和黑熊们的必经之路。

夹子被挂在了一个小树杈上,拴在大树上的钢丝绳被拉的直直的。夹子上有血迹,显然是夹住了什么。他在四周寻找,在原来放夹子的地方找到了熊的一只爪子,那爪子早已僵硬,上面的血迹也已经干枯,变成黑色的了,这也许是二、三天前的事了。但是却没有看到受伤或者已经死去的黑熊,难道那头黑熊受伤后,却能逃脱掉。他在周围查看,看到了和刚才看到的相同的脚印,脚印显然是完整的,不是撞到夹子上那头黑熊的脚印,脚印延伸到灌木中后就看不到了。

花花在一个杂草丛里叫唤,像是发现了什么。水生到草丛边时,花花正用爪子刨那里的积雪。它发现了那只早已死去的黑熊。

尸体上有一些石块,好像是有人把熊淹埋了。这有些不合常理。谁会这么做呢。周围的雪迹凌乱,应该是早晨刚淹埋的。不可能有谁这么早就到这里来,而且即就是有人来过,应该是自己村里的人。村里人当然不会那么做,他们只会把熊抬回去,吃了它。难道是那头成年黑熊做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别人说过,熊会淹埋自己同伴的尸体。真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有动那头黑熊,他不想把那只黑熊拖回家。

山上时常会出现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他心里有个感觉,也许那头成年的黑熊会找到他的家。

在他家房后的斜坡上,他看到了那头熊的脚印。那脚印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它又折回去了。

“你听到熊的叫声了吗?”

“没有,怎么了?”秀云正在那里淹制昨天的野猪肉。肉先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盆里,用盐和酱油浸泡几个小时,然后挂到火炉上面的木头上薰烤。

“没什么。”他不能说那头熊的事,怕吓着了她。也许那头熊只是偶然间到了他家的房后,他们本身就住在山里,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

“小林在那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在沙滩上玩雪呀。”秀云从火炉上取来水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坐在家里也可以听到河边的吵声,同时还夹杂着花花的叫声。水生出门,站在门前的石磨旁,从那里可以看到对面河边的沙滩,一群小孩正在那里追着几只锦鸡玩。那些锦鸡在雪地里跑不动,但锦鸡还是比孩子们灵活,孩子们也捉不到它。

花花不知从哪里撵出了这几只锦鸡。每当下雪天,花花就会到山上去追那些锦鸡。不知是积雪的原因还是空气潮湿的原因,那些锦鸡会被追到平坦的地方。这里比较平坦的地方,只有河边的沙滩。这时,那些孩子们会和花花一起追赶那些锦鸡。锦鸡在雪地里跑不动,时间长了往往会被孩子们捉到。

一只锦鸡被花花追到了河边,锦鸡没有地方去,冲进了河里,身上的羽毛湿了后,行动更加困难。小林用一根竹杆把那只锦鸡捉了回来。

那是一只成年的锦鸡,身体比一般的家鸡要小,但身上的羽毛比家鸡要长而且好看。红色像是在燃烧,黄色像是金灿灿的金箔,蓝色和紫色颜色更深更亮。这些不同颜色的羽毛,在锦鸡的身上编织成了一个和谐的图案。当然,更好看的是锦鸡尾部几根长长的羽毛,它们不只是色彩鲜艳,而且修长,展开的时候,能让你的眼睛发花。

在火炉旁,小林用绳子把锦鸡的双脚捆了起来,锦鸡便倒在了地上。他用手抚摸锦鸡身上那些彩色的羽毛,锦鸡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不动,表示自己已经投降了。锦鸡有时它也会扑腾几下,由于捆着双脚,它又马上倒了下来。花花也蹲在火炉边,看着那只锦鸡,当那锦鸡扑腾,不安分的时候,它会哼几声,表示自己看着它,它是跑不掉的。

“给我做个笼子吧,爸爸。”

“不行。”

“为什么,还是给我做个笼子吧。求你了,爸爸。”

“你要把它放回去,不能养在家里。”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小孩子不懂。”

小林开始在屋里到处寻找,他在找能够把那只锦鸡关起来的地方。他到了房外,找来了一些竹子和绳子。

“你想自己做个笼子吗。”

“是。我自己做。”

“我说过锦鸡要放回去的。”

“让我先玩两天再说。好吧。求求你了爸爸。”

“但是两天后,必须要放回去。”

秀云并没有说什么,她看着父子两个在那里争吵,觉得好笑。面前的两个男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是她生活的全部。

“房后有一个鸡笼子,你拿来试试看。”秀云想起了那个鸡笼子。

锦鸡放在了鸡笼子里,那只笼子已经不小了,但锦鸡后面的羽毛还是伸出到了笼子的外面。锦鸡放在鸡笼里之后,小林开始逗那只锦鸡玩,他找来一个些玉米粒,再找来一些大米,全是家里能找到能吃的东西他都找来了,但是那只锦鸡看也不看。花花蹲在火炉边,他的父亲母亲都坐在火炉边。一家人都在那里看着那只锦鸡,看着小林怎样让那只锦鸡吃东西。小林对锦鸡说,你赶快吃点吧,不然你会饿死的。他一会儿用手摸摸锦鸡身上那彩色的羽毛,一会儿又找来一种新的食物,但是那锦鸡就那样静静的站立在鸡笼里,睁着两只眼睛,一动也不动。

火炉里的火噼噼啪啪地响着,花花已经开始在火炉边打盹。水生说“你给它放点水在那里吧,也许它渴了。”

“下了这么大的雪,它渴吗。”

“它已经被你耍累了,肯定是渴了。”秀云说:“你把东西放在笼子里,不要管它,也许晚上它饿了会自己吃的。”

“它是想自己饿死,我看它是不会吃的。”

“管它呢,时间不早了,你还是睡觉去吧。”

夜很静,不时会听到对面村子里狗的叫声。森林里也静悄悄地,大部分动物都已经沉睡。有时会听到黑熊长长的叫声,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叫声,并不觉得害怕。

黑熊的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使这寂静的深山,显得更加寂静。

第二天早晨,放在鸡笼子里的食物大部分都没有了。小林又从树林里找来了一些植物的果子。都是一些小果子,他怕大果子吃坏了锦鸡。吃饭的时候,他给锦鸡舀了一勺米饭。他找来一只碗,把那些食物都放在碗里。

第三天,水生要把锦鸡放了。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放。秀云说:“你就让他再养几天吧,不要相信别人的那些说法,我看养几天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已经十天过去了,那只锦鸡长胖了。它每天在笼子里,有吃有喝,比在山林里应该舒服多了。只是它尾巴上的羽毛太长,伸出到了笼子的外面,身体无法转动,不然它会过的更加自在。

“你可以把它关在东面的屋子里。”秀云发现小林已经迷上了那只锦鸡。已经这么多天了,他的兴趣还一点都不减。而那只笼子确实有点小了。一天早晨,秀云把堆放杂物的屋子打扫了出来。

李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到秀云家里来了,她和王贵去了一趟山外。在一个下雪天,李娟来了,她看见了那只锦鸡。她问清了锦鸡的来历。

“赶快放了吧,不然你们家里可能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秀云当然不相信。

“水生应该知道吧。这不吉利。”

秀云看着水生,想知道是为什么。

“活捉的动物不能放在家里,那样不吉利。”水生说。

“这是谁说的?”

“人们都这样说,这里所有的人都这样说呀。”秀云是外地人,虽然在山里已经生活十多年了,但这里的有些传统,有些神秘的风俗,她还是不清楚。

下午,秀云就把那只锦鸡放了。她把锦鸡捉到后面的树林里,放在一个石头的后面。

晚上,小林也没有怎么闹,他也听大人们说了,如果那只锦鸡继续养在家里会对家里不好。

天亮的时候,秀云觉得奇怪,怎么听自己家里的鸡在叫鸣。自己家里的那只大公鸡在夏天的时候就已经被一头野猪吃了,鸡圈里只有母鸡,母鸡是不会打鸣的。她想,也许是谁家的公鸡又来她们家的鸡圈里捣乱,一会自己得去看看。天亮以后,她把这事情忘了。下午,她看到鸡圈里有一只色彩斑斓的鸡,象是那只锦鸡。自己没有那样的鸡,肯定是那只锦鸡。不过那锦鸡后面的长羽毛已经不见,个头只和四个月的小鸡差不多。

她想,那只锦鸡还是要放回去的。她并没有怎么费力,就把那只锦鸡捉住了,仍然放回到房后的山上。

天亮的时候,她又一次听到自己家里的鸡在叫鸣,这一次她当然不觉得奇怪了,她知道肯定是那只锦鸡。第二天,她还是把那只锦鸡放回到房后的山里。

过了四、五天,她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了。每天下午她把那只锦鸡放到房后的山上,第二天早晨锦鸡肯定会在自己家里的鸡圈里。第六天的时候,儿子小林也发现了那只锦鸡。只是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那只锦鸡就在自家的鸡圈里。

那只锦鸡是那么乖巧,和家里的其它家鸡也能和睦相处。当然,家里也没有出任何事,一切都好好的。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过了年,到了春天了。

山里的初春,隔两天会下一些小雨,阴晴雨雪交替。农历二月,树枝上鼓出了一些小包,像是蚊虫叮咬后鼓出的一个骚包,骚包里面的嫩芽开始骚动。路边的枯草下面,也有了一些嫩绿的萌芽,只是被枯草覆盖着。水生当然知道,那只锦鸡还在家里,他知道总有一天,那只锦鸡会回到山里。那只锦鸡已经不再象野生的了,和刚开始时比较,胖了许多。

水生想起了山坳里的那片板栗树,现在正是除去那里面杂草的时候。

一天早晨,他把锦鸡装进一只口袋,一个人上山,花花仍然跟在他的身后。他把锦鸡放在了那片草地边上,自己在那里割草。回家的时候,那只锦鸡要跟在他们的身后,花花就追那只锦鸡,花花知道主人的意思。

晚上,秀云开始吐酸水。第二天,他们去找了下面村里的医生,医生说秀云已经有了身孕。

三天后,水生再到那片草地的时候,那只锦鸡还在,它就蹲在那个凸出的岩石下面,只是,它已经死了。

2007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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