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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边上，有一个蜂箱，树下的石头上，也有一个。进入场院时，我发现了更多的蜂箱，它们一排排地摆放在那里，像是在接受我的检阅。不过，我还是担心，这些蜂会不会蛰我，会不会因为陌生人的闯入而情绪失控。我说，这蜂会蛰人吧。不会，只要你不惹它们，它们不会蛰人的，养蜂人说，如果随便就蛰人，那我们就无法工作了。虽然如此，当有蜂从我面前飞过时，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它们，生怕它们突然发疯，蛰我。啊，我还是离它们远远的，比较安全。我想，我得喘口气儿，我已经看够了这些树，这些草，这些花。我进入房子，房子里有纸和笔。我坐下来，开始书写。我发现我写出的字已经发疯，它们在纸面上嗡嗡乱叫，它们更像是记忆中的密码，被我呕吐在白纸上。一张纸被我涂满后，感觉轻松了许多，同时也饥饿难忍。我从房子里出来，寻找能够满足我胃口的东西。那些花看看就饱了，那些花闻一闻就饱了，啊，这是不够的，我要把口伸进花蕊里，需要用力地吸，像一个抽水机，开动马力。我要展开翅膀，飞过千山万水，阅尽世间万物。当我累了，肢体沉重时，就进入那个房子，拿起笔，写出那些蹦跳的字句。我想保证，每一次书写，都是一些新鲜的东西。但这有些困难，每一次书写，都是一些相同的东西，最少，那些字符的表面都长得相似。时间长了，房子里堆积着相同的东西。那些相似的东西让我恶心。那些东西就像是我的呕吐物。因为呕吐时肠胃剧烈的振动，那些东西都会发出一种嗡嗡的响声。地边长着两棵香椿树。他说，这树荒地，要砍掉。树因为荒地而被砍掉，只是一个借口，借口后面的真相是食欲。树上的椿芽可以满足食欲。两棵树，一大一小，大树根部有碗口粗，小树根部的也有成人手臂那么粗。椿树是那种生长迅速，下部枝丫很少的乔木，椿芽都长在离地几米的高处。想要得到那些椿芽，砍树是最简单的选择。树倒下的瞬间，大地发出短暂的轰鸣声。部分稚嫩的椿丫，在剧烈的振动中，从树枝上分离出来，散落在沙地上。如果要躲避什么，譬如说仇敌的追杀，譬如说无名的愤怒，就去无人知道的深山。山谷里有豺狼虎豹，山谷里还有毒蜂、毒蛇和毒虫，它们虽然凶猛，却只是一些低级动物，很安全，不会对我们的生命构成更严重的威胁。关键的是，对你来说，山谷是一个新的世界，花草树木，溪流小路会让你变成另一个人。走进山谷，你就忘掉来时的世界，沉浸在这个新世界里。如果你问我，这种花叫什么名字，我会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一朵花的名字。看到那块石头了吗，它就是一块石头，它不会伤害到我们。你对它诉说，不论说什么，它都会认真地听你说，绝不会因为厌烦而离开你。躺在茱萸树下，看天，看阳光赶着云朵在树枝间游荡。你会想，也许该在这个山谷里喂几只真正的羊，和这树枝间的云朵为伴。你拿着一株蒲公英在我眼前晃悠。那是已经开花的蒲公英，花冠已经成了白色的绒球。我对着绒球吹气，那个白色的绒球就在我们面前慢慢绽开。绽开的绒球分裂成一把把透明的小伞。那是种子，每个种子都安装着叶片。叶片旋转，每个种子都是一个飞行器，想要去更远的地方。你说，你也想去更远的地方。我说，那你就躺在这里吧，躺在这里看着头顶的天空，然后，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这可有点反常。平时吃完饭，都是坐在电脑前，点着鼠标，或者拿出手机，滑动屏幕，今天是怎么了，拿起了书。书是一本旧书，放在沙发后面的靠背上。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书没有放在书架上，而放在沙发上，说明在过去的某一天，我选了这本书，想要看它，就把它放在了随手可及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书放在那里后，我是否看过它。我翻看的这本书，是一本杂志，和书一样的杂志。它不是新书，是旧书，从封面的光洁度和书页间的折痕可以看出，这书肯定是我看过的。书里有一片树叶，夹在书的中间。这是一片榆树树叶，心形的树叶边缘，长着一些细小的绒毛，绒毛已经发白，但仍然具有韧性。由于长时间夹在书中，没有经历风吹日晒，树叶有点发黄发绿。想起那几年，我一个人在山上，看周围的花草树木，看累了，就找一棵大树，坐着或者躺着，看书。书看累了，就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当作书签夹在书中。这片树叶应该是那个时候夹在书中的。这是一片春天的树叶，在我的注视下，它有点透明。是哪个春天呢，是早晨、中午还是黄昏。回忆总是不确定的，过去的事情一直在远离，不容易追上。只是这片树叶，由于我的一个随意动作，它没有随风飘落，没有腐烂成泥土，而是被我关在了这本书中。书中的日子枯燥，没有树上的日子自由和随意。在这些枯燥的日子里，它把自己的香气、水分和生命的活力，都渗透进书页里。它是否携带着我的当时的记忆，把我的记忆也留存在了书中。我翻看那本书，我能通过这片树叶找到那个春天吗。我能找到那个春天的故事，感受那个春天的阳光和草木的香气吗。我不知道。也许我该问问这片树叶，它从书页里，看到了什么。那些我还没有看过的文章，那些我看过的文章，它是不是都看过了。它是否把这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成了书中故事的一部分，成了书中文字的一部分，成了书的一部分。也许我该问问这片在书中禁锢了多年的树叶，没有了外界的干扰，那个春天的故事是否还新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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