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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微风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微风

水木

怡然在灌木丛后发现了安椅。他坐在地上,两手托着下巴,看头顶上的松树。她轻轻地走过去,尽量不让脚下的树叶发出响声。树叶覆盖的土地非常松软,脚踩在上面,就像她现在正在干的事一样,有些不太踏实。她感到心跳的厉害,心跳带动身体,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里蹦跳起来。她不得不停下来,为了使自己能走得更平稳,她喘气。
爬上这面坡已经耗费了她好多力气。她看他那种专注的神情。他看起来傻乎乎的。不过她很是喜欢他那傻乎乎的样子。特别是他那忧郁的神情让她惊讶。每次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她就有点心疼,内心里就有了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和力。
露珠是白色的,白色的露珠在树叶上颤抖。怡然觉得是自己的呼吸,让那些露珠颤抖。树林里有雾,雾一丝一丝地移动,飘忽不定。树林是一个巨大的容器,肯定会有一些不踏实的物质填充其间,就像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心大了,里面也会有一些不踏实轻飘飘的东西。怡然现在就感觉不踏实,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为了让自己变得踏实,变得安静,她看树叶上的露珠。在露珠里面,她看到了一条小溪,溪水无声地流着,静谧的小溪。她感觉自己就坐在小溪边,一条安静的小溪。她要平静自己。
安椅站了起来,他看到她了。他应该是感觉到她了,眼里忧郁的眼神立即转化成一种微笑。每次看到这种微笑,怡然都会感到愉快,感到有种莫名的暖流从心中涌出。那是世界上最纯真的微笑,她这样想。初夏的树叶繁复而且透明,阻隔在他们之间。但在他们眼里,这只是若有若无的树叶。她向前走了几步,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有点冷吧。”怡然说。
安椅明白,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冷。那是一种孤独的冷。他用左手握住右手,点点头。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人,虽然他知道这个人肯定会出现,但他还是有点激动,有点手足无措。他觉得自己傻乎乎的。是他自己觉得自己傻。在怡然面前,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傻乎乎的。这并没有让他觉得自卑和耻辱。他有时想,自己能否变得聪明一点。最少从表面上看,像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或者,每次见到怡然的时候,让自己显得聪明一点。但他不能,他知道他不能。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变聪明的,特别见到怡然的时候,他总会显出笨拙的原形。他知道,如果自己刻意装作聪明的样子,只能越来越傻。看到怡然的时候,他想,怡然应该迟一点来就好了。他还没有准备好,虽然他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小时。但他还是没有准备好。他想着见面后该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一些莫名的幻想干扰了他的思考,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怡然说。
“动弹一下就不冷了。你看,我们再往前面走几步吧。”怡然说。
安椅向四周看了看,感觉自己已经不冷了。使他感到不解的是,温暖不是因为运动,不是由于运动才让体内贮存的能量转化出了温暖。他还没有开始运动。温暖是因为其它原因。温暖好像是因为怡然的语言和温暖的目光。
“让你等久了,是不是有点生气。”怡然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刚好能让安椅听到。她走的很慢,不时回头看看安椅是否还在,好像他随时都会丢掉似的。
“怎么会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安椅跟在她后面,他的四肢还是有点僵硬。他努力跟着她。他知道自己不会丢掉的。
安椅看到怡然的头上冒着一股热气。她应该出汗了。显然怡然不是故意要来迟的,她肯定是有什么事。她为什么要故意让他在那里傻等呢。她转过身来,脸正对着安椅的脸。她看到的是一张笑脸,那种笑毫无掩饰,让她说话时的口气有点颤抖。
“真不生气吗?我也不想让你在这里受冻,但我真的是有事耽搁了。”怡然边说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不会,我怎么会生气呢?”安椅站直了身体,这样他们就正好眼睛对着眼睛。为了加重语气,他又特地加了一句,“我怎么可能生气呢,你没有来的时候,我坐在这里也挺好的。”怡然就笑了,她本来想说,不生气就好,但她没有这样说,她说:“这里还是挺冷的,把你冻的。”她拉起安椅的手,用母亲一般慈爱的表情看着安椅。这种眼神让安椅显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她的手可真暖和。那温暖是真实的。只是。只是你已经出汗了,我们不需要这么急的。安椅想这么说,但是没有说出口。
安椅有点想入非非了。但是他知道,他们只是相约上山。他还不想发生其它什么故事。“啊,那没有什么,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坐在这里感觉也不错。只是你看你,跑得满头大汗,我倒是担心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棵湿透了的樱桃,她的眼睛可真好看。“我能出什么事,你担心我吗?你为什么要担心我。”怡然在他的肩上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我倒是担心你,可能被某个动物吃了。”
“除过地上的蚂蚁和树叶上的甲虫,我还没有看到其它动物,就连一只鸟也没有看见。那蚂蚁肯定不会吃了我的,就是吃我,一时半会也吃不完的。”安椅说的时候不动声色。怡然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她的头向下埋进了他的双手。这样,安椅就只能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她呼出的气在他的手指间像是温暖的虫子,不停地蠕动。而她的头发,细细的有点发黄的头发,缠绕在他的双臂上。
安椅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那样捧着怡然的脸。过了一分钟,或者五分钟,也许只是几秒钟,怡然站直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怡然还是走在前面。她不断地用手拨开那些新发的树叶。树叶都嫩嫩的,呈现着透明的黄色。
好大的一棵树。他们站在树下。“这棵树可真大。”安椅围着那棵树转了一圈。他看到怡然已经坐下了。大树下是一些细柔的小草,干枯的小草上有一些去年的落叶。落叶在地面上铺展开来,地面成了一个金色的地毯。怡然躺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大树。
“你发呆了,你发什么呆呀。”安椅跪在地上,他看着怡然呆呆的样子,心里想,女人在发呆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怡然笑了起来,她看着安椅的样子就想笑。“看什么看,又不是没有见过我,有什么好看的。”安椅没有动,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你这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哩,看起来傻傻的,挺好看的。”怡然从地下捡起一把树叶扔向安椅。树叶轻飘飘地,无法着力,没有打在安椅身上。树叶落了怡然一身。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棵树呢,而且只有一棵,大树周围距离很远的地方才有一些灌木。大树下面只是一些细小的小草,那些小草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这棵大树显得有点特别。安椅这样想着。“这棵大树肯定非常有名的,这是一棵什么树,你该知道吧。”安椅对大树充满了好奇。他站了起来。他继续围着树转圈。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过去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一棵大树。”怡然像是要睡着了。上山走得急,她是有点累了。
“怎么可能,这里有这么大的一棵大树,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难道这树是今天才长这么大的吗,难道从来没有人说过吗。”安椅用手摸着那棵大树。也许那树会有知觉,他会通过和大树的接触知道点什么。
“就一棵大树呀,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山里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哩。”
“我是奇怪你不知道这里有这棵大树,你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吗。这里是你的家乡呀,你应该知道的。”
“我就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难道要知道这大山里的每一棵大树吗。这深山里不知有多少棵这样的大树里,难道每一棵大树我都应该知道吗。我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哩。”
“但这棵大树你应该知道的。”安椅觉得自己话语有点生硬,马上说:“你肯定听别人说过,只是你忘记了。”
“没有听说过。”怡然还是躺在那里,她闭着眼睛。她知道安椅会那样一直问下去。她想回答他,说她知道,但她真的没有听人说起过。她过去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大树。这大树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里离山下的小镇不是太远。她为什么不知道。也许这真是一棵奇怪的树。那么,安椅呢。他怎么不再问话了。
怡然向周围观望。没有安椅的影子。她来到树后,那里也没有。难道真有什么动物把他拖走了。
他肯定是躲在树后。树很大,后面躲个人是不会发现的。怡然绕着树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安椅。他肯定在和她捉迷藏。她再次绕着树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安椅,安椅在那里。
“出来吧,别躲了。”她喊了一声。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空洞。这树下只是一些细柔的小草,他能躲到那里去。除非他变成一个小虫子。他安椅,安椅能变成一个小虫子吗。
一片树叶落下。是一片绿色的嫩树叶。树叶落在怡然的脚下。是鸟啄的。是一只鸟。安椅肯定变成了一只鸟,他躲在树上。怡然对着树叫:“躲在那里干什么。我以为你真的让什么动物拖走了。”
“我没有躲呀,我只是在树上。”
“下来吧,我们还要往前走哩。那树上危险。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我想看看是棵什么树。”
“什么树,你研究清楚了吧。哈哈。”
安椅下不来了。“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呀。”怡然围着树转了一圈。她看不到从哪里可以爬到树上。树那么大,不借助工具肯定是上不去的。她看着安椅坐在一个树杈上。他怎么上去的。“上来的时候很容易,但我下不去了。”安椅笑着说,他那样子,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变成一只鸟,是可以飞下来的。”怡然紧张了。不管他是怎么上去的,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下来。“你就变成一只鸟飞下来吧。”
“我变不成一只鸟。”安椅坐了下来,他像坐在自己家里一样。树上有许多枝丫,枝丫就是他的椅子。“我是只鸟就好了,我就住在这树上了。”
“你怎么上去的。”
“我也不知道。就上来了。”
这怎么可能。不过也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他肯定不是飞上去的。他肯定知道怎么下来。安椅在开玩笑。“你不下来,我可就走了,你一个人呆在树上吧,我不陪你玩了。”怡然说着就要离开那棵树。“我真下不来了。”安椅说,“你看这树上没有地方能下,你难道让我跳下来吗。我跳下来肯定会受伤的。也许我会因此死掉。”
“我才不信哩,这怎么可能。不要再玩了,下来吧,我们还要上山哩。不然到那里可能就迟了。你还去不去那里了。”怡然有点不耐烦了。
“那我就跳下来了,像一只鸟一样飞下来。”他展开双臂,做出要从那里飞下来的姿势。
“哈哈,那你就飞吧,那样飞下来死得快。不过你可以选择比这更好的死法。”
“好吧,我下来了。”他当然不是从树上飞下来。他在树上一闪就不见了。怡然想他肯定又躲在树叶里了。哎,这安椅,平时看起来也挺稳重的,到山上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又躺在草地上,不理他了。
树是空心的,中间有一个大窟窿。安椅从那个窟窿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些腐烂的木屑。“这树太老了,里面是空心的。”安椅说。怡然闭着眼睛,“你是从树心里出来的。”
“不然我能从那里下来,从外面不可能上去的。怎么了。”
怡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是一个妖怪。“啊,你怎么能从那树洞里上去,那里面可能会藏有什么的,譬如说野猪,譬如说老虎,譬如说蛇,总之,那是非常危险的。你真的从那树洞里出来的。”
“怎么了,难道我有什么特异功能不成。”安椅觉得怡然这时的样子特别好笑。不过他认为怡然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装作很惊奇的样子。她装作惊奇的样子有什么目的吗。她是在设置一个陷阱,还是在使用一个什么古老的圈套。
“你发现了吗,这树有些奇怪。”他们走到前面的山脊上,看着对面茫茫的群山。“你看,这里并不远,但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里有棵大树。啊,这树太老了。老的成精了。”安椅站在怡然后面偷偷地笑,刚才说这没有什么奇怪的,现在口气又变了。女人的变化就是快,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时刻将会发生些什么。哈哈,这树还能成精了,亏她想得出来。“树还在吗。”怡然突然说。他们一起转过头来。那树还在。“哈哈,那树怎么可能会突然消失。”安椅突然觉得有点恐怖,恐怖的原因是她,他觉得她变得有点神秘。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和一个神秘的女人一起冒险,肯定恐怖而又刺激。“它可能只是我们眼里的幻觉,它可能不是真实的。”怡然说。
“这我没有想过。不过这山里也许真的有精灵之类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只是这棵树是真实的,它不会消失的,它就在我面前,我还在它上面坐了一会的。它能是虚幻的吗,这不可能吧。”
“现在是,我也看到它了,它就在那里。”怡然笑着说。“也许它一会就不见了。事物是变化的。只是有的事物变化快,有的事物变化慢。”看来她又回来了,她不再神秘,只是她从那个神秘之地回来后,变成了一个哲学家,安椅想。
他们开始爬向更高的山坡。山上几乎没有路,仅有的小路都被树叶覆盖着。安椅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应该走在前面。
“你为什么会和我一起来爬山。爬山挺危险的。你不觉得和我一起爬山有危险吗。我一直生活在这山里,经常爬山,但我从来还没有和像你这样的人一起爬过山。你知道吗,你看起来挺好笑的,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也许太复杂了,我需要费更多的脑筋来了解他们。但你不一样,好像我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内心。你看起来挺简单的。你简单吗。”
“我简单吗?哈哈。”安椅觉得好笑。“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复杂。不过你也想得简单了,从外表不能看清一个人的。你也许看错了。我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世上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的人吗。也许在你的眼里我只是真诚而已。啊,我真的简单吗?我不知道。”
“我就喜欢你这样子,傻乎乎的。”怡然拍了拍安椅的肩头。他的肩头,花粉落了厚厚的一层,那些花粉像是一些绿色的尘土。“那说明你也是一个傻子。”安椅看着怡然,他很少用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看。她看起来真是漂亮。她眼睛里神秘的光彩让他的心抖动。他知道她已经完全容纳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陷入其中。这是一个幸福的开始,也是一个痛苦的开始。
“看什么看。怎么又傻了。你看你那样子。那样看着我干吗,没有见过我吗。”怡然举起手来做出要打他的样子,不过她的手落在了旁边的树枝上。“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只会在书本上行走。而这爬山吗,这山可不是书本。哈哈,看起来你好像也不是太差,你过去应该是爬过山的。不过从现在开始就不好走了,还是我走前面吧。我们要在正午的时候赶到那里,不然有些东西我们就看不到了。”
怡然走在前面,她用一个木棍不断地敲打树叶上的花粉,花粉会在她的面前形成一些淡绿色的烟雾。他们就在那些烟雾中行走。“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难道说要在特定的时间,才会显示其魔力吗。你说这些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如果我们能按时赶到那里,你就会知道的。”他们来到了一个绝壁前,需要从绝壁的边缘才能爬上去。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我爷爷就是那年做了一个梦,才到那里的。他梦见自己的手上长出了树叶,他身上的血都流到了树叶上,他想摘掉手上的树叶,但是不能。他看着那树叶越来越大,变成了翅膀。他像一只鸟一样飞到了这个山顶上,不知道他在山顶上看到了什么,即就是看到了什么,也是在梦中。他做了这个梦后,就真的来到了这里,而且爬上了这个山顶。听父亲说,爷爷这个山顶看到了一只什么鸟,还有什么光之类的,总之是我们平时不可能看到的东西,在下山的路上爷爷遇到了奶奶。奶奶是本地人,爷爷和奶奶结婚后,爷爷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父亲也上过这山顶,但他始终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父亲说,从他记事起,就没有发现爷爷离开过这里。”
这么奇怪的事情,只能是一个故事,或者说是一个传说。安椅想说,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说:“你过去从来没有上来过吗?”他用同样的口气说:“你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没有看到?你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你是想证明什么吗?”
“怎么会有那么多问题。我们先爬上这个绝壁再说。”怡然让安椅先站在下面,她攀着石缝里的小灌木,小心翼翼地向上爬。他们不再说话,说话会分散注意力。
绝壁之上是一个平地,在荆棘和灌木之外,更多的是草地。草并不深,草地里有花,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各色花草。正是春末夏初,好像是山下的花草已经厌倦了,都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可真美,啊。”安椅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叹。“如果把这草坪原封不动地搬到山下,那该多好。”怡然笑了。“你怎么把它搬下去呀。”她从后面推了他一把。“真是一个傻瓜。如果在山下真有这么个地方,这地方还能存在吗。”
“那到是。”安椅说:“我想在这里睡一觉,我不想再往前走了。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我们还要到什么地方去,难道还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吗。”他躺下身子,把自己弄成一个大字,眼睛看着天空。天晴着,天空中没有一丝云,蓝色的天空干净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啊,你看这天,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干净的天空。”
怡然手里拿着一束花,花是粉红色的。女人可能都喜欢粉红色。她把花放在他的胸口上,然后坐在他的旁边。她也抬头看天。“这里是不错。”她用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那我们就在这里睡一觉。不过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安椅坐了起来,“不知道,我对花没有什么研究。”他把花拿在手里嗅了嗅,“这花挺好看的。不过,这里除过花之外还有更好看的东西。”他不敢看她,他感觉他现在真正地进入了她设置的圈套里了。也许今天过后,他会想着她。她看起来是那么好看,阳光照着她的脸,她的脸是活的,她的眼睛是活的。重要的是她的心,他能感觉到她内心里那团燃烧的火。“有什么东西会比这花更好看的,啊,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发现。”怡然站了起来,她知道也许会有什么被自己点燃。不过她又坐了下来,然后躺在草地上,这样她就看到了安椅的后背。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说:“我想告诉你不要太想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安椅还是听到了。听到这话,安椅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正想对她说同样的话。“你还会到这里来吗,在今后的某一天,如果你想我了,你还会来这里吗?”“我不知道,也许来,也许不来。不过来与不来有什么区别吗。这个地方已经这么美了,如果我们下次来了,这里会比现在更美吗。”安椅低下头来,他看着怡然那微闭的眼睛,看他的脸。她的脸红红的,可以看到血管里的血,那红色的几乎透明的脸洋溢着一种醉人的笑意。怡然的手举了起来,她摸着安椅的脸。安椅感觉到她的手像火炭一样,“你的手真烫,不会是感冒了吧。”怡然睁开了眼睛,“没有,我好好的,怎么会感冒。”安椅感觉到她的眼睛也在冒火,地上的小草就是这样被烤干的,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抚摸她的脸。“啊,安椅,我今后可以这样叫你吧。我真希望我们不曾相见,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现在我们,我们应该记住我们有各自不同的生活。”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她觉得也许她不该说这样的话,最少在这个时候她不该说这样的话。“是呀,我们是有各自的生活。但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这是无法改变的,我们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多着哩,我们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安椅把头低的更低了,他的嘴唇就在她的嘴唇旁边,两个嘴唇如果要相互接触,看起来是非常容易的事。“哎,那到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那天会死,我们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我们为什么要改变无法改变的事情。”
太阳大,光线强烈。一切都清晰可辨。带翅膀的昆虫,蝴蝶,蜜蜂,还有灌木林里的小鸟,都忙忙碌碌。它们的忙碌带来了风。微风。这风可真舒服,就像呼吸,轻柔,温暖。“风,啊,这风。”怡然像是睡着了,她嘴唇发红,脸颊上有两片红云。安椅觉得他可以坐在这片红云上。他想亲吻她。这时,怡然睁开了眼睛。“你知道这风是从哪里来的吗?”“哎,你就不能问点别的吗。”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在看她,她的眼里有一丝笑意,笑意里有点嘲弄的味道。安椅不能把握她那目光的含义。他觉得那目光让他不知所措。目光就像电流,击打着他的身体。他躲开了那目光。时间长了,那目光会把他烧毁。他把自己的目光缩了回去。他躺了下来。这次轮到怡然低着头看他了。她把嘴唇帖到他的脸上,她向他的脸吹气,“风就是这样来的,傻瓜。”然后她躲闪着站了起来。她来到悬崖边上,伸展开双臂,“如果就这样从这里飞下去,会是什么感觉,那感觉一定会非常美妙。”“不过如果飞下去,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体会那种感觉的。”安椅和她站在一起,他们看山下的村庄。虽然空气里没有多少雾气,由于距离太远,下面的村庄只是由一些小小的白色方块组成的迷宫。
“我们也许应该下去了。我们是从原路返回,还是另寻新路。”她在和他商量。“我们不再往前走了吗,我们不是要到山顶吗。”“但是我现在想回去了,我们到山顶干什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到达山顶。”“那个关于你爷爷的传说,啊,你难道不想去证实点什么吗?”“我们为什么要证实,况且那可能只是传说,是我爸爸给我编的一个故事,爷爷的事情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而且,我想我已经证实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不想再上去了,也许我们下次再上去,专门为证实这个传说。但现在我已经不想了。”“你已经证实了什么事情?”“我暂时还不能对你说。你就收起你那好奇心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再上来。”“在你想上来的时候,我会找你的。”“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想上来。”“我会知道的,今天你想上山,我就约你一起上山了,下一次也一样,你想上山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的。你不用找我,我自己会找到你的。”他们面对面站着,她在他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她说:“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去学校找我。如果你需要我,我会知道的,我会去找你的。”
他们在山下分了手,分手时,安椅亲吻了她,但她没有让那亲吻持续多长时间,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安椅说:“你今天可真漂亮。”她只是笑笑就走了,那笑容显得非常神秘,以至于安椅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在他走上马路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要瘫痪了。先是身体麻木,接着就没有了力气。他只好坐在路边,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他呆呆地看着从面前驶过的汽车,其中一个司机停下车,问他是不是要捎他一程,他说他只是坐在这里看周围的风景。他坐在那里无事,就想着如果同事们问起他今天到哪里去了,他如果回答说去爬那个高山了,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么高的山,自己怎么会爬上去。他抬头看自己爬过的山峰,看那个绝壁,根本就看不到。他想起了那棵大树,那棵神秘的大树。他突然记起他们沿原路返回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棵大树。奇怪的是,想到那棵大树的时候,他的身体恢复了,他就像没事一样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过他想,等他回到单位,讲起那棵大树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他没有证据,没有什么可以证明那棵大树的存在。过了几天,他有了向人倾诉的念头。他想到了欧阳教授。
他和欧阳教授一起研究同样的课题,在五年时间里,他们相互了解,他觉得欧阳教授可以是他倾诉的对象。但他觉得,他想向人诉说的愿望找不到原因。不是因为有什么情感上的困惑,他只是对他和怡然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件中,符合逻辑的,偶然的,和一些奇怪的事情感到害怕。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害怕的是什么,是某种可以改变自己世界观,可以激发人性中某种不可知欲望的事件。
在一个黄昏,他坐在办公室里。他因为心里烦躁,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欧阳教授和他散步的邀请。黄昏很美。阳光照着他面前的桌子。桌子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书籍。他打开电脑,放了一首钢琴曲。曲子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音乐中也有凶险,他从音乐中嗅到了碰撞,挣扎的所分泌出的味道。音乐记录着生命的活动。诗歌和绘画,它们都在记录生命。生命,人的生命,人的精神活动。心灵里最微妙的振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非常敏感。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觉敏锐。风从窗户吹进来。书页翻动,然后停在那里。但看了一眼,但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他看不清楚。
2010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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