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年关将至(高玉昆)

 储氏藏书 2023-08-17 发布于湖北
       1
  八蛋儿在电话里对刘新喊:“你最后说一句,还能不能赶回来?”
  “老兄,理解万岁,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单位领导派我来北京办个急差,你说我能不来吗?”
  “你甭给我装蒜!我看你是混得好了,瞧不起弟兄们了。”
  “不,不。绝没那意思,我真的在北京。”
  “就星期天一天的时间,我和八羔儿都赶到了,就差你了!”八蛋儿吃了枪药似的跟刘新着急,我和孔老三在一旁看着他,我俩脸上也灰蒙蒙地挂了一层不悦。
  星期五那天联系得好好的,我们哥儿四个在老家聚聚,这次人家孔老三来做东,这都已说好了的。八蛋儿和我都赶回来了,可现在刘新却突然变卦了,愣是不能到位,这不是败兴吗?不是故意给我们哥仨添堵吗?
  八蛋儿挂断电话后,直接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孔老三一把抓起来还要给刘新打,却被八蛋儿夺过来说:“甭理他了,没他咱们照样乐呵。”八蛋儿嘴里喷出唾沫来,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杯子早已被孔老三倒满了酒,满得直想朝外溢,恰恰就不流一滴。把酒倒成这样的,在我们这里就叫“汽车灯”,鼓鼓盈盈的样子。八蛋儿抓起酒杯,脖子一仰干了。
  “你这不是浪费吗?”孔老三抽出餐巾纸,蘸了蘸溅出的酒,直吸溜嘴。
  “甭以为你请客就了不起,有本事和我干一个!”
  孔老三朝八蛋儿瞪了瞪眼,扭头看看我,不吭气。
  “来,来,来,咱们开喝!”我端起酒杯,站起来。
  孔老三和八蛋儿也先后站起来,冲我碰杯。
  接着我们哥仨又都落座,推杯换盏,吆喝着,畅饮起来。
  我们四个在初中就是好朋友。平时一见面就是骂骂咧咧的,在一起连打带掐,脏话臭话不断。旁人觉得我们根本没干正经事,甚至把我们列为不文明的另类。
  我们仨都有绰号。八蛋儿本姓王,我开始叫他王八蛋儿,后来就传开了。我姓高,他便喊我王八羔儿。后来我与他商量,彼此都去掉前面的“王”字,就叫成了八蛋儿、八羔儿。孔老三真姓孔,本来排行老二,可又怕冒犯了孔夫子的名字,干脆叫成孔老三。唯有刘新没有外号。他在我们四人中排行老大,也许他看起来最为正经,我们仨谁也不好意思给他取外号,或没有发现他的什么特点,竟一直没给他琢磨出个新鲜名字来。
  正喝到兴头上,八蛋儿的手机清脆地响了一下,是来了微信。八蛋儿用手指轻点一下手机屏幕,是刘新发来的定位。“这家伙还真在首都,真不理咱这仨'叔叔’了。”八蛋儿愤愤地说。
  2
  孔老三安排的饭店在县城西街。记得我们四个在第三次高考后的第二天晚上就是在这儿聚会的。那次喝得真是一塌糊涂,我们四个中没有一个不醉的。
  我们边喝边说,当谈到高中同学的现状时,八蛋儿第一个发言,说大部分同学考上师范院校,毕业就去教书了,只有他和刘新转行了。孔老三警官学校毕业后,一直在派出所上班。八蛋儿边说边啃鸡腿,眼睛斜看孔老三,然后把脸转向我说:“八羔儿也是海州市一家企业的总经理助理,相当于副总级别,执行副总待遇,混得也不赖。”八蛋儿说完就开始吃菜,孔老三也没搭腔,只顾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菜。
  我一听这话就直摇头,说:“不行,咱可不行,我们企业太小啦,我这是徒有虚名!”
  八蛋儿用餐巾纸擦擦嘴角的油,顿了顿又说:“人家刘新在海州最有名的华德集团工作,也是行政部总经理,工资很高,混得更不赖。”
  我连连点头,说:“是,是,人家的工资就是咱们的好几倍哩。”
  孔老三冲着八蛋儿说:“还没说你呢,你可不孬,你是合资企业的财务会计,你小子整天跟钱打交道,数你最有钱啦!”
  “咳,钱再多也是人家老板的。咱只是个过路财神,干过眼瘾。”八蛋儿伸出双手拍拍巴掌,“让我说,还是刘新混得最好,企业规模大,效益好,挣钱最多。”
  “是,是,人家可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呀!”我在一旁深深地点了两下头。
  孔老三没什么表情,目光停留在酒瓶上,说道:“弟兄们,来吧,喝!我到派出所不到一年,光诈骗案子就接了十多起了。”我和八蛋儿听到这话猛地一惊,举起来的酒杯都停在嘴边,目光一同注视着孔老三。孔老三把酒干了,抬头看看我俩,似乎觉出有些不自然。
  “孔老三,你现在拿多少?”八蛋儿把头凑过来。
  “我还没转正呢,一个月挣不到多少钱。”孔老三说话有气无力。
  “又讨瞎话哩!”八蛋儿把筷子伸到盤子里去夹肥大的鸡腿。
  “还是人家刘新混得最好。”孔老三拖着长调,身子朝椅背靠过去。
  “是,我看他是咱们这一堆同学里混得最好的。”我附和着。
  “看看人家,住着一百来平方米的大房子,天天小车管接管送,日子过得真他娘的舒心!”八蛋儿边笑边说,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孔老三沉思了一小会儿,突然双臂交叉趴到桌子上,笑眯眯地问八蛋儿:“咦,刘新有对象了吗?”孔老三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扭头又看看我。
  “有对象了吧?瞧你这话问的。”八蛋儿笑得前俯后仰,“可别说这幼稚话儿了,估计追刘新的都排成长队了。”
  “说实话,论人家的条件,刘新即使放到市里边,也是挑挑拣拣地选对象。”我在一旁搭讪。
  “那现在他跟哪个处呢?”孔老三追问着八蛋儿。
  “前两天,他跟我联系时说跟五中的那个音乐教师分手了。”八蛋儿又转过来问我。
  “可能,不,肯定是吹了。昨天我还听说他相亲了,不吹,还能这么干吗?”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说,刘新十有八九还在走单儿。”孔老三点点头。
  “百分之百!”我强调了一句。
  八蛋儿却摇摇头,用指甲掐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说:“不一定,我了解他,这家伙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们忘了去年夏天,我们到朱庄水库去玩,他还带着小梅呢,可没几天就跟建设银行里的那个姓张的好上了,到现在还跟小梅保持着联系呢。”

“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孔老三突然高喊起来,“要是他来,我非得骂他个狗血喷头不可!”
  “甭提他,他早把咱们忘了,咱们还记着他?”八蛋儿抬脚把一个空酒瓶踢到墙上。
  3
  散场时,饭店里只剩下我们这桌了。已经快十一点了,老板碍着跟孔老三熟稔,也不好意思催我们走。
  八蛋儿有些醉了,我也喝了不少,本想着到县城后顺便回老家看看父母,可八蛋儿愣是不让走。他说:“我都一年没有回去过了,你还回去干啥?再说咱俩明天一早还都得赶回去上班呢。”我也喝了不少酒,也不想再回老家了,省得让父母见了烦心。我便顺着八蛋儿的意思,由孔老三安排住宿。
  孔老三一直陪着我俩聊到午夜时分,我说:“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夜吧。”孔老三也觉得太晚了,多年没见面,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陪到底也是应该的,也就不回去了。
  凌晨一点多,不知怎的,我口渴得厉害,正想倒水喝的时候,八蛋儿睁开眼,瞪着我说:“还不睡干啥?”孔老三有些胖,鼾声比我俩都响,睡着了像头死猪。
  我睡觉时,只要有动静就睡不着。忽然我的大腿一阵刺痛,我便把身子蜷成一团。刚一会儿,大腿又刺痛一下,我睁眼一瞧,吓了一大跳。八蛋儿在我床边坐着,是他掐我的大腿。我随口骂他:“掐你老叔干啥?”八蛋儿把手指竖在唇边,然后又指一指隔壁房间,皮笑肉不笑地说:“别吭声。”八蛋儿低头在我耳边开始嘀咕起来。
  八蛋儿征得我同意后,便跟我接着商量如何去查房。我说:“查这个可是警察干的活儿,让孔老三去最合适。”我伸手欲把鼾声如雷的孔老三推醒,八蛋儿马上阻止了我。我有些犯怵,我们没有执法证件啊。八蛋儿急中生智,站起来指指孔老三脱下来的警服说:“这不是给咱们预备着了吗?”
  我望着那身警服,心里却害怕起来,额头突然渗出了汗珠。
  我扭头捡起枕巾,擦擦汗。刚转过身来,突然看到一个警察站在我眼前,吓得我打了个寒战。这“警察”是八蛋儿,他眨眼间穿上孔老三的警服站在我面前,冲我一挥手,说:“走!”我下意识地赶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八蛋儿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抬手就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和回音,八蛋儿的敲门声随即加重。“开门,开门!”八蛋儿大声喊起来。这下管用,里面有了回声:“谁啊?干吗?”“警察,查房!”八蛋儿边说边正正衣领。
  好大一会儿,门才打开。八蛋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也跟着进去。
  果然是一对男女,都穿着睡衣,瑟瑟发抖。八蛋儿装着粗嗓门开始询问,男的说他叫莫天明,是华德集团的副总经理。八蛋儿问:“什么集团?”
  男的说:“华德集团。”
  “华德集团不就是刘新的单位吗?”八蛋儿和我对视一下,小声说。
  女的长发掩住了脸,看不清眉目,只看到脖子上戴着一个绿色的佛坠。我走近那个女的,她吓得直往后躲,其实我就是想仔细瞧瞧她的佛坠。女的看到我直勾勾的眼神,更有些慌张,赶忙伸手掩住胸口和脖颈。她一直说自己是莫天明的女朋友。八蛋儿威严地瞪着他俩,让他们把衣服穿好,交出身份证。他按照身份证核对。莫天明好像说的都是实话,可他说不清女的真实姓名、年龄和地址。女的也说不清莫天明的详细情况。根据情况可以断定他们倒像是刚认识不久的情人,倒不像是卖淫的。
  正问着女的情况呢,莫天明突然扑通跪下,口口声声喊着“哥哥”,态度诚恳地说他自认倒霉,求哥们放他一马。他伸手打开床头的一个黑皮包,说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我看得很清楚,包里有兩捆百元大钞。莫天明指着钱说:“哥哥,这是两万块钱,都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面对眼前的现金,我心里痒痒的,谁不稀罕这玩意儿呀?可这不义之财是绝对不能要的。冒充警察就已经违法犯罪了,要是再要了这钱,那可就是罪加一等啊,说不定还会构成敲诈勒索罪或入室抢劫罪呢。不行,我必须阻止八蛋儿要这钱。正当我思想斗争激烈的时候,八蛋儿忽然猫下腰,伸手捡起那两捆钱。只听到啪的一声,八蛋儿将那两捆钱狠狠地扔到地上,扭头示意我留下,他却抬脚走了。
  八蛋儿回到我们的房间时,孔老三已经醒来,他发现自己的警服和八蛋儿连我一起不见了,就感觉不妙。孔老三匆忙穿好衬衣起了床,当他看见一身警服的八蛋儿来到自己面前时,立马急了眼:“你他妈的干啥呢?你可别胡来!”八蛋儿也不示弱,上前一把把孔老三按倒在床上,说:“你别吭气了!我俩把那边查了。”八蛋儿指指墙。
  孔老三挣扎着起来,嘴巴张开着说:“你们,你们,可别砸了我的饭碗。”
  “看你这怂样,叫你查你不敢查,现在还埋怨我俩。”八蛋儿指着他的脑袋说。
  孔老三双手拍打着屁股,长号一声,眼泪竟然出来了。
  “放心吧,都查完了。你猜怎么着?那个男的竟然跟刘新是一个单位的。”八蛋儿笑着安慰孔老三,“这下可好了,咱们马上就能见到刘新了。哼,叫他回来相聚还不回,这回可该回来了。”
  孔老三听得有点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与刘新有瓜葛了呢?八蛋儿接着打电话跟刘新核实莫天明的身份。八蛋儿没有透露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说好了聚会,就差你了,还能赶回来吗?”刘新却冷冷地抛下一句:“大晚上的开什么玩笑!”
  八蛋儿走后,莫天明已经向我苦苦哀求半个钟头了,我看着都有些心酸。莫天明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这钱都是你们的,放我走吧。”
  我不断劝着莫天明:“你不要光提钱了。也许我那哥们一会儿来了,就可能把你放了。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得了的。”
  “兄弟,你是不是嫌钱少?只要你们放了我,我还可以再加。”莫天明根本就没听出我的话中话,钱把他满脑子都搅成了浆糊。
  “你以为这是做生意哪?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一脸的不悦。
  正说话间,八蛋儿和孔老三过来了。莫天明一见到八蛋儿,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说:“哥哥,老兄,你说个数,只要我能接受,我都给!你把这些先拿上,回头跟我到集团里再取。”莫天明从地上把钱捡起来递到八蛋儿跟前。

“谁要你的臭钱!赶快收起来,你还以为我们是打劫的呀?”八蛋儿一脸火气。
  莫天明有些懵了,在他眼里没有钱不能摆平的事。可眼前的警察真是铁打的啊,刀枪不入啊。
  八蛋儿稳稳神,接着问莫天明:“你真是华德集团的?”
  莫天明连连说:“是是,真是。”
  八蛋儿说:“那跟你直说吧,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你。”
  “谁?”莫天明眼睛里放出光来。
  八蛋儿说:“刘新。”
  莫天明问:“谁是刘新?”
  八蛋儿瞪他一眼说:“我看你是被吓糊涂了,还有几个刘新?你们集团的那个刘新。”
  “你是说我们行政部的经理,我手下的那个刘新?”莫天明脸上掠过一丝惊喜。
  “咋啦?你想跟我们回所里呀?”八蛋儿逼问起来。
  “不,不,可别,可别。我想问你们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刘新的?”
  “废话!”八蛋儿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们跟刘新是啥关系?”莫天明问。
  “不该问的别瞎问,照着我说的办有你的好处,赶快联系吧。”八蛋儿实在不耐烦了。
  4
  刘新实际上是被莫天明派去北京的。
  由于公司产品出现一些质量问题,北京一家媒体的金记者搜集了材料要曝光,华德集团必须马上摆平这件棘手的事情。集团老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莫天明,莫天明便派刘新去了。莫天明给刘新打电话时,刘新正陪着金记者在洗浴中心洗澡呢。刘新还没等莫天明开口,就立即汇报工作进展情况,莫天明却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在最短时间内赶到柳杨县政府招待所,我这里有急事等你。”
  “柳杨县?那是我老家啊。”
  “别说了,马上赶来!”莫天明匆匆挂机了。
  刘新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莫天明找他肯定有大事。他想这里的事也没什么问题了,上午已将产品鉴定报告和礼品一并交给了金记者,中午又陪他和那家媒体负责人一起吃了顿饭。金记者和媒体负责人都承诺不再刊发写好了的报道。
  刘新一路疾驰飞奔,等赶到的时候,天刚刚亮。
  刘新在楼道里被我截住了:“先去我们的房间。”刘新感到很意外,他没想到能碰上我们。
  八蛋儿告知了刘新真相。刘新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说:“你们纯属胡闹!你个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你知道吗?你冒充警察可是犯法的!你们说说,让我怎么跟莫总交代?”
  “谁让你交代?你交代个啥?你现在可是他莫天明的大救星哩,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我在一旁解释道。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刘新又冲我发火。
  刘新径直去了隔壁房间,我和八蛋儿对视一下,憋着笑,悄悄地紧跟在后面,不说一句话。刘新朝莫天明走去,莫天明一副轻松的样子,缓缓站了起来。
  我们坚持要把莫天明送上车,可刘新愣是不同意。还没走出楼道,刘新就向我们挥手,要我们回去,他嘱咐我们最好待在房间别出来。可我们就是不听他的,簇拥着莫天明来到楼下大厅。刘新去服务总台帮莫天明结账,莫天明一个劲儿地向我们道谢,还一一握手告别。
  等刘新结完账,我们把莫天明送到车边。莫天明上车后,八蛋儿和孔老三赶忙凑过来,说:“刘新,你就不能留下来吗?今天中午咱们好好喝点儿!”
  刘新冷飕飕地撂下一句话:“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以后少跟我联系!”
  5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仨和刘新好像成了仇人,一直没有联系。
  我和八蛋儿、孔老三联系过,他们都说给刘新打过电话,他就是不接。我们很想把事情的來龙去脉跟刘新说开,可一时又想不出好的办法。
  后来我们三人常聊及刘新,总觉得还是有所愧疚,对不起他。如果没有那场闹剧,那位领导也不会认识我们。刘新出面的确救了他的领导,但也知道了领导不光彩的事。虽说是帮忙,可毕竟是我们导致的,真是有些说不清楚。我们这是干啥呢?惹得刘新不高兴。刘新往后的日子存在不同的可能性,或许能更加得到莫天明的重用,或许就是不再被重用,甚至没有好果子吃。
  一晃快过年了。八蛋儿、孔老三都打来电话和我商量哪一天聚聚的事。我说:“正月里吧,人都闲。”可是没有刘新参加,好像缺了点什么,感觉没意思。八蛋儿说:“到时候他还能不回来?”我说:“大年初一他肯定回老家拜年,可就他那工作的劲头说不定年初二就走了。”孔老三说:“都怪咱们办错事了,咱们不给人家赔不是,人家肯定不会主动理咱们。”我说:“你怎么老提这事呢?”我把孔老三的话通过电话又学给八蛋儿听,八蛋儿却说:“他不理咱们,咱们还不理他呢。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大正月里,咱们想哪一天聚就哪一天聚。”
  腊月的天真冷,一盆水泼出去马上就结成冰。可越来越浓的年味儿弥漫在空气里,倒是增添了许多暖意。俗话说,二十六割块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抓把沙,二十九打香油,三十一早贴春联,大年初一乱磕头。老家乡下都已经开始杀猪宰羊、炒花生、做豆腐,忙着备年货。
  单位放假的头一天,我接到了刘新的电话。他说:“春节快到了,咱们聚聚吧,我做东,就来我们华德集团吧。”我高兴万分地说:“是真的吗?你请我们过去?好啊,好。我马上通知八蛋儿和孔老三。”可我还是有点不相信地问,“你真的和我们和好吗?”刘新有点着急了:“你说的哪儿跟哪儿呀?就不能给俺祝贺祝贺呀?”“能,当然能,必须的。”我光顾高兴,也没问刘新升到什么位子,也没在第一时间表示一下祝贺。后来我打电话给刘新才弄清怎么回事。
  刘新的确升迁了,就在当天的集团高层会议上宣布任命的。他升任华德集团新疆分公司总经理,这在华德集团属于连升两级,绝对是个特例。我想刘新的能力和素质在那儿明摆着哩,升迁是早晚的事,可没想到升得这么快,升得这么高。
  刘新为了聚会,专门找莫天明请假。莫天明说:“刘新,你最好把你那几个同学都接到咱华德宾馆,我来做东安排宴请。一是为你祝贺送行;二是你的哥们就是我的哥们,我们一起聚聚岂不是一举两得!”刘新一听这话,连连道谢,同时也摆手推脱,说我们几个早约好去海州市一起聚聚呢。莫天明有点不高兴,说:“就安排在咱们这里,都是自己哥们,咱们就定在今天晚上。他们来了,你通知我,我做东。”

刘新通知我们时,并没有说是莫天明请客。
  孔老三和八蛋儿约好后,把车放在海州朝我这赶,等赶到华德集团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刘新在门口的保安值班室等我们,见面来不及寒暄就说今天莫天明要请我们。我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感到惊讶,一时说不出话来。刘新问:“咋啦?”
  八蛋儿先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早知道这个,还不来了呢。”我和孔老三附和着:“就是,就是。”
  “莫总亲自请客,这可是高看咱们呀!你们一个个是咋啦?跟吃错药似的。”刘新说。
  “刘新,你着急什么啊?”孔老三说道。
  “俺要不冲着你,俺来吗?”八蛋儿也站起来,说完话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
  我和孔老三互递了一下眼色,我说:“刘新,我问你一句话,这个莫总和你关系到底怎么样?”
  也许我问的话很尖锐,刘新就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从八蛋儿嘴里抽出那半截子烟点着了火。
  刘新狠狠地吸了两大口烟,干笑一声说:“呵呵,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调到新疆分公司担任总经理。说实话在华德集团像我这样连升两级的情况的确是破例,我来这里工作了五六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提拔。”刘新说到这儿,顿了顿,又吸一口烟说,“实话说,这事就是莫总给办的,是他亲自到董事长那里推荐的我。你们说说,莫总对我怎样?我俩关系怎样?”
  听完刘新的讲述,我们仨又相互递了一下眼色,孔老三和八蛋儿都瞄向我。
  我说:“刘新,反正我问的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也别瞎想。你们集团里的事,我们也不清楚。说到底,还是咱哥们儿亲近嘛,关心你嘛。”
  八蛋儿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说:“八羔儿说得对,没别的意思。莫总对你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走,走,咱们吃饭去,莫总直接去宾馆等我们。”刘新领我们出门。
  华德宾馆离办公区不太远,我们选择步行。路上我们仨就又谈论起莫天明这个人来。孔老三很好奇地问:“他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呢?”
  刘新摆摆手说:“这个可不能乱讲,我来这么多年了,很少听到有关莫总的议论。其实我感觉,莫总也不是那种乱来的花花公子,他工作绝对尽职尽责,是老板身边的大红人。只听说他老婆在南方的一个大城市工作,很少回来。”
  “你说的就是两地分居呗!要是这样,莫总偶尔找一个解解闷儿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八蛋儿笑起来。
  孔老三问刘新:“那莫总把你安排到新疆,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包括今天,他邀请我们来,有什么目的?”
  “对,对,对。”我和八蛋儿在听到孔老三的问话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三个字。我强烈地感受到,不,应该说是确认,孔老三问题里包含的担心正是我们仨最初的担心。我对刘新说:“咱们担心的是莫天明明里是提拔你,可暗里却是调离你,把你调离'发配’到大西北,离总部远远的!”
  也正是因为存有这样的担心,当我们获知是莫天明请客时,我们才不愿意来。
  6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忽然传来一阵邓丽君的歌声,我以为是路边草坪里的背景音乐。刘新准备接电话时,我才知道是他的手机铃声。
  “莫总,您好!”刘新神情有些紧张。
  “你那几个哥们儿来了吗?”
  “来了,来了!”
  “现在都快六点了,我直接到宾馆118雅间等你们。”莫天明说。
  宾馆的胡经理早早站在门口恭候我们,彬彬有礼的样子着实让我们享受到贵宾级的礼遇。胡经理把我们迎进118雅间,莫天明站起来,跟我们一一握手。
  我们都落座后,莫天明端起酒杯,说:“来来,欢迎弟兄们,这次特意表达我的谢意。让刘新把你们请来,尽管喝好,晚上就住在这里不要走了,房间都给你们安排好了。”看到莫天明如此大方热情,我们仨顿感舒畅。
  “喝,喝!我先干为敬。”话音刚落,莫天明就干完了,他把空酒杯高高地举过头顶,冲着我们不停地摇晃。
  我们也干了。就这样轮番地举杯碰杯,不一会儿,两瓶白酒下肚。莫天明赶紧招呼服务员再上两瓶。一对一地又喝了近两圈,我感觉醉意很浓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喝了。八蛋儿和孔老三也东倒西歪起来,话稠得要命,满屋子里只听见他俩的声音。刘新好像没怎么喝。
  莫天明执意要把拿上来的两瓶酒都喝完,可喝了一瓶后,我们个个醉态十足。刘新不停地劝我们仨少喝点,特意劝孔老三和八蛋儿不要再喝了。莫天明听到后有些不悦,拍了一下刘新肩膀,说:“你怎么这样说话?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今天难得一聚,要喝个痛快,喝个一醉方休嘛。”
  “好,好,那就喝个痛快。”刘新附和道。
  “这就对了!”莫天明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刘新。
  刘新悄悄告诉我们仨,莫天明的酒量很大,八两不倒,斤半不醉。我们仨都吓得腿发软。
  莫天明把酒瓶转到跟前,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整杯,他冲着我们高喊:“剩下的你们平分!”刘新拿起酒瓶给我们仨都加了酒。
  把酒全部喝完后,饭局才宣告结束。莫天明第一个站起来,我们跟随他一起晃晃悠悠地来到宾馆的贵宾楼。莫天明刚进大厅就说:“已开三个单间,一人一间!”
  莫天明把站在门口的胡经理叫到身边,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阵子。我扭头瞅了瞅莫天明,他便冲着我笑笑。
  “我都给你们安排好了。”莫天明拍拍胸脯,“你们尽管放心,在我的地盘上绝对不会出现你们县里的那种情况。你们就放心痛痛快快地玩吧!有什么需要盡管提,我让刘新陪着你们仨,有事你们找他。”
  刘新和我们一起到我的房间聊聊天,他要我们一定关好门。八蛋儿起身离开房间,孔老三和刘新也跟着出去了。他们走后我反锁了门,就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孔老三在另一个房间里,早躺下了,鼾声时断时续地响起来。

八蛋儿也不断地打哈欠,实在忍不住了,催刘新快回去睡觉。
  刘新出门时,胡经理还在大厅值班,她热情地把他送出门口。
  过了半个小时,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了三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来到大厅里找到胡经理。没说几句话,胡经理就领着她们上了楼。三个姑娘分别按照胡经理说的房间号,去敲门。
  孔老三的房间离电梯最近,敲了半天没动静,只听见里面鼾声阵阵。胡经理领着一个姑娘打开房门进去了。她把姑娘留下,便出来了。那姑娘使劲拽孔老三的耳朵,才把他弄醒。孔老三感到惊诧。姑娘告诉他,这是莫总和胡经理安排的。孔老三头脑突然清醒起来,他把姑娘推出门外,反锁了门。
  八蛋儿进了房间,先冲个澡。温热的水流冲洗一下,倒还真解酒,酒意一下去了好几分。八蛋儿把浴巾披在身上,斜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搜索电视节目。这时,胡经理领着一个姑娘来敲门了。
  八蛋儿从猫眼朝外一望,看到两个女子,他小心翼翼地问:“谁啊?”
  “我,我是胡经理。”
  “哦,有事吗?”
  “您开开门,我进去跟您说。”
  八蛋儿开了门。胡经理领着那姑娘,闪进屋里来。八蛋儿一见胡经理后面领着的那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眼里立刻泛起光来。
  胡经理说:“大兄弟,放心吧,这都是莫总免费给你们安排的。”
  7
  子夜时分我被吵醒了。
  我拉开窗帘,看到楼下有一辆警车,蓝光红光交替闪烁,把整个宾馆的墙体都照亮了。
  我屏着呼吸,倚在窗口,从窗帘缝隙朝下张望着。
  恍惚中,我看到熟悉的身影被警察押上了警车。
  身影钻进警车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一下子惊呆了。那不是八蛋儿吗?
  我穿上衣服就往楼下跑。刚到门口,见到了胡经理。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叹息一声:“唉,你的那个兄弟被抓走了。”
  “为什么被抓?”
  “说是嫖娼。”
  “啊?”我瞠目结舌。
  胡经理说:“外面冷,快回房间吧。”
  她转身就往大堂走去,大厅的灯照射过来,她脖颈映射出一束光,刺了一下我的眼睛。那束光似曾相识,是从她项链的吊坠映射出来的。这束光咋那么眼熟呢?我带着疑惑绕到她的前面一看,那吊坠分明是一尊墨绿色的弥勒佛,还镶着金边。那吊坠的下面有一处黑色蝴蝶文身。胡经理弓腰推开玻璃门,大步流星走进宾馆大堂。那玻璃门来回摇摆了好几下,才慢慢停下来。
  【作者简介】高玉昆,一九七六年生,祖籍河北柏乡,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曾于《清明》《作品与争鸣》《文艺报》《当代小说》《红豆》等发表文学作品二百六十余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醉情》,长篇历史小说《大清国相魏裔介》,长篇纪实文学《幸福播撒太行山——李保国在太行山区扶贫纪事》《洪殤——一个村庄的抗洪实录》等多部。曾获河北省文艺评论奖,孙犁文学奖散文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