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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第一次实弹射击

 新用户0832rs09 2023-08-17 发布于北京

    我第一次实弹射击是在北大荒,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险些发生重大事故。还因为那天是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

    那次实弹射击时我们到黑龙江兵团10个月之后,即1970622日。也是我从生产团调到武装值班团、发给我们半自动步枪并训练四个多月之后。这次打靶之前,我们特务连战士事先练了不知多少遍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打靶归来》,就是想着打完靶回来路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声唱,相信一定会有一种身临其境、“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的感觉。可事实上我们那次打靶归来时完全没有兴高采烈的样子,因为好心情在打靶快结束时被彻底破坏了,而且还有一种侥幸没出人命大事故的后怕。

     1969年底,北大荒冰天雪地,这时川流不息的黑龙江已经变成了冰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冰面上可以跑汽车。这个季节也是黑龙江边境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因为敌人坦克几分钟就可以驶过黑龙江,用一瞬间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中苏珍宝岛冲突刚刚过去9个月,我们兵团内部准备打仗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时候,经党中央同意,决定在黑龙江兵团成立一支准军事化部队,以做好随时抗击侵略者的作战准备。于是,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悄悄地开始组建武装值班团——第26团。当初组建黑龙江兵团时,这个番号是空号,首长是否有先见之明,不得而知,总之,这个番号被我们武装值班团用了,对外的邮政代号是“准”字,以此类推,兵团还有“备”字“打”字“仗”字,在当时都是属于军事机密。

     1970121号,26团特务连在黑龙江边上的一座边陲小镇——勤得利正式成立。勤得利是兵团27团团部所在地,特务连是从27团各个连队选拔上来的精兵强将。上级任命德才兼备的王德正为特务连连长,他是刚刚来兵团三年多的复转军人,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走起路来都是标准的军人姿势。战士们大多是从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城市来的知识青年,排长以上的干部中只有二排长、即侦查排长姜涛是哈尔滨知青,其他排长司务长和连里干部都由复转官兵担任。特务连组建之后,训练了一个月后,便开往佳木斯农技校安营扎寨。

     26团全团都在佳木斯农机校集中,两千多人集中到一起很热闹,每天早上出操跑步,口号喊得震天响,此起彼伏,颇有气势。因为一切要从实战出发,特务连要求所有人背着背包出操跑步。所谓背包就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用背包带捆成三横两竖式样的行李包,就如同电影《南征北战》中解放军战士背的背包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的被子有些花哨,大大小小,花花绿绿,颜色各异,出操时跑起来有点像难民似的,实在有碍观瞻。还是连长有办法,让我们都把被子里朝外翻过来打背包,才变成了一水的白色。至于我们的被子大小不一,这就没办法统一了。

     有战士的被子很大很重的,因为他的知青家长知道北大荒很冷,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北大荒冻坏了,居然有人是一床12斤重的大棉被。十五六岁的小知青背着个大被子跑步出操,还真够累的,我们几位个头小的战士往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哧带喘不说,还常常掉队,真是很丢人。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晚上悄悄地用剪刀将被子裁下来一尺多宽,打背包时显得小了一些,也轻一些,背起来出操也感觉减轻不少负担。有的战士看到我的做法不错,纷纷仿效。当然,这样的结果是睡觉时往往盖住脖子漏出脚,但没有办法,睡觉时只好把身体弯成好似烫熟了的大虾。

     1970年大年初一是26号,第二天是个值得永远记住的日子,这一天我们发了真正的、梦寐以求的武器——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和冲锋枪。每支枪的内外都涂着粘乎乎的黄油,我们用刚发的擦枪布擦着心爱的枪,心里美滋滋的,这是我们当初报名来黑龙江兵团时最具有吸引力的因素……连长走过来端起一只刚刚擦干净的枪,高兴地对我们说:这真是最新式的武器,我在部队时只是听说,却还没有见过,你们一定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武器……

     26团是按照解放军正规部队的编制组建,发武器时也是按照正规部队配备的。一个标准步兵班除了正副班长使用56式冲锋枪,其他7人全部装备56式半自动步枪。几天之后,我们又发了绿色的军装,背上枪还真是飒爽英姿,威风凛凛。集合出操时,连长满意地看着我们说,你们要是再配戴上领章帽徽,就更精神了。(后来戴领章帽徽的事因为国家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变故而被取消)

     1970315日,26团在佳木斯农技校正式成立,然后各个连队开赴该市西部的猴石山进行战备施工打坑道,特务连来到佳木斯糖厂进行加工坑道所用的水泥钢筋构件等材料。这时开始每周抽出三个半天进行军事训练,当然早上还是要出操跑步的,只是不再背着行李,而是背着枪跑步了。经过训练,我们对爱不释手的半自动步枪已经非常熟悉,把枪拆卸开后,闭着眼睛半分钟之内就能把枪的各种零件装配好。

     19706月下旬,我们已经真刀真枪训练四个多月了,终于得到消息,全团要举行一次大比武,其中主要是实弹射击。每个战士用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打三发子弹,25环以上是优秀。打靶地点选在佳木斯糖厂北面不远的河心岛附近,这河心岛坐落在松花江的一条支流上,松花江涨潮时小岛则被江水淹没,落潮时小岛又浮出水面。这一天正是夏至,雨季未到,水位较浅,河南岸距河心岛有100多米宽。战士们在河南岸挖了三个掩体,供打靶用。又在岛上挖了三个一米多深的坑,每个坑里各蹲一个战士当报靶员。开始打靶时,坑里人蹲着,只举起靶子不露头。打完一轮子弹之后,这三个人听见连长的哨声和“起立,验靶”的喊声后,再站起来验靶,并大声汇报刚才那位战士打的环数。这里很空旷,岛上传过来的战士报靶声音很清晰。

     这是特务连组建后第一次打靶,大家精神上都有点紧张,毕竟用的是真子弹,打在人身上是要命的。我当时是侦察排六班战士,第三批打靶,我走上前,先立定再卧倒,然后拉开枪栓,将班长递过来的装有三颗子弹的弹夹插在枪上,压进枪膛,再拔出弹夹,拉了一下枪栓,打开保险,然后头也不抬地举起右手示意,表示已经准备好,可以射击了。所有的一系列动作都是按照以前训练的规定要领操作,一丝不苟。只听见连长大声喊“开始射击!”我认真地瞄准,屏住呼吸,三点成一线之后,扣动扳机,“砰!”清脆的一声枪响,感到肩膀被枪托的后坐力撞得有点痛。心里有点忐忑,也不知道打中了靶子没有?我只听得旁边又有枪声响起,那是战友在射击,我便有点着急,顾不得多想。于是重新瞄准,打出第二发子弹、第三发子弹,然后举起手表示射击完成。我们一批三个人都打完了之后,听连长口令,放下枪,站起身。连长吹哨,让报靶员报射击成绩。我三发子弹打了24环,算是良好,在班里排名第三我有点惋惜,再稳重一点,再瞄准一点,就可以得优秀了。我们二排射击完之后,连长让我和另两位战友游过河去,替换举靶的那三位战友过来打靶。为什么让我去,可能因为我是北京知青,报靶子的环数时口音比较纯正,不像上海口音中的四和十有些难以分辨,而我们排的上海知青占大多数。

     很快就轮到三排战士打靶了,我赶紧猫腰蹲在坑里,听到连长的哨音便举起靶子。靶子后面的木棍长短合适,插在地上,靶子上面标着环数的那张纸露出地面的部分正符合要求,我只要稳稳地扶住靶子不晃就行了,否则就把打靶的战友坑了。很快便是一阵枪声大作,我扶着靶子的手都能感觉到子弹打在了靶子上,我仍然纹丝不动。终于枪声停了,靶场安静下来。连长吹了声哨子大喊:“起立!验靶!”我马上从坑里站起来,仔细数靶子上的枪眼。成绩还不错,我边找边大喊:“一个7环、一个5环!第三个……”我还在靶子上仔细地继续找。

     “砰——”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穿过小河上空飞过来,我觉得一丝强劲的寒流擦着头皮刮过,本能地感觉被子弹打中了脑袋,似乎流血了,要死了,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坑里,靶子也歪在坑边上。那一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一片寂静,空气凝固,万马齐喑。河南岸在寂静了三秒钟后立即炸了锅,骂声、争吵声想起来,口哨声使劲地吹,格外刺耳。接着就听见连长着急地大喊:“赶快过河去,看看打着人没有?真是乱弹琴……”接着就是“扑通、扑通”,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我用手轻轻地摸摸头顶,脏兮兮、湿漉漉的脑袋上头发一绺一绺地,有点黏呼呼,不知是冷汗还是热血。我将手放在眼前,慢慢睁开眼仔细看,汗水中没有见红;再摸摸胸口,心脏“砰!!砰!砰……”一阵剧烈的狂跳,乱了方寸,我赶紧咬紧牙闭上嘴,生怕乱跳的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原来最后一枪是战士小余放的。这个上海知青天生是个慢性子,干活磨磨蹭蹭,说话磨磨唧唧,总比别人慢半拍。他还是个近视眼,年龄小、胆子也小。他本来瞄准就费劲,听见别人的枪响了,就更紧张。越紧张就更瞄不准,准星总是晃,三点成不了一线,手也不住地哆嗦,好像突然患上了帕金森症般抖个不停。他事先担心别人的枪声会影响自己情绪,干扰自己打靶,便带来了两个揉好的小棉球装在兜里,趁人不备,他悄悄地掏出棉球堵上了自己的两个耳朵。噪音对他的干扰小了,刺耳的枪声也减轻了,他射击速度也慢了,因此别人打完了三发子弹时,他还剩一发。他的棉球似乎揉的太硬,塞进耳朵太结实了,也可能太聚精会神了,以至于他竟没有听见连长的哨音。我在河对岸数弹孔时,他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不幸中的万幸,是这颗罪恶的子弹没有结出“罪恶”的果实,因为“脱靶”了。

     我和接我的两位战友游回南岸,看见余怒未消的连长还在咬牙切齿地训斥着小余,虽然口气粗,近似于吼;话很糙,夹杂着骂人的脏字。连长看见我,冷冷地问:“没事吧?”。我赶忙回答:“没事。”小余的班长觉得他给全班丢了脸,也在旁边一个劲敲边鼓,唾沫星子乱飞。连长扭头看了看班长,只说了一句:“你们班回去好好开会总结一下,决不能再闯祸了!”小余只有红着脸、低着头,忍受着有生以来最严厉的免费教育,他自知理亏,险些酿成重大事故,灰溜溜的,一声不吭,大气也不敢出。连长此时此刻也觉得情绪有些冲动,过于严厉。他又自己检讨,说是刚才看到另两位战士举手,却忽略了小余还没有举手,自己也应该承担责任,向上级做检查。这个事故产生的连锁反应是,连里颁布了一道死命令,以后任何情况下,射击时谁也不准用棉花堵耳朵,用什么堵都不行,验靶的人一定要等射击的人都站起来后,再验靶……新规章制度之详细严谨,在此不再赘言。

     这道铁的命令颁布了,无论是训练时还是实弹射击时,再也没有人敢用棉球堵耳朵了,这却堵住了军训中的一个大漏洞,此后几年中,实弹射击训练中都未出过事故。但由于特务连每年都要进行实弹射击比赛,有时是半自动步枪,有时是冲锋枪,有时是机关枪或者手榴弹,因此也未能完全避免出意外事故。在不准堵耳朵的1975年夏天,一次使用冲锋枪实弹射击比武,哈尔滨知青、班长康畅担任报靶员。枪手打完点射,康畅跳出坑准备报靶,而枪手却忘了把枪上的保险给关上,就顺手把冲锋枪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来。他没想到此时枪膛中还有子弹没有退出来,冲锋枪受到震动,枪膛里的撞针因震动而松动弹起,冲锋枪突然射出一梭子弹,偏偏寸劲儿,康畅的两条小腿被齐刷刷打断,顿时血流如注,他跌倒在地,昏死过去,这个事故震动了兵团……

     兵团医院的医生全力抢救,又请来外地专家,联合诊治,费尽周折,救死扶伤,康畅仿佛遇上了再世的华佗,断肢再植,并幸运地获得成功。康畅当时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腿伤逐渐恢复,简直如创造奇迹,其功能和原装的相差无几,几个月之后他又能活蹦乱跳了。闯过死亡线的人就是不一般,若干年后,康畅返城在黑龙江省搞外贸工作,逐渐成了单位的业务骨干。他长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经常走南闯北,甚至国内外奔波,洽谈生意及项目合作。腿伤除了使他的意志更加坚强,对他后来的工作和生活竟然丝毫没有任何不利影响。特务连战友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觉得此乃奇迹。其实北大荒就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片土地上会发生很多神奇的事情,同时也是兵团战士创造奇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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