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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宁县有一秀才韩士褒，娶妻史氏。生子三岁，家极清贫，无以度日。邻人滕家有无子者，不得已，将子与滕家过房抚养为子。后来家益窘迫，虽寸丝件物，皆典卖已尽。士褒惟昼夜攻书，勤励不息。文章虽工，如难救饥寒何。乃以片纸写数字贴于门后曰：“挨定流徒，虽死甘心”。彼盖谓读书贫苦，当把问徒流退算，即使命当贫死，亦随他罢。后两日不举火，并无亲知可揭借。史氏不胜苦楚，以索悬于床干，睡倒床上而自缢。以久饿之后，气本微弱，加缢即死。遣人赶史岳、史舅来看，务穷问缢死之故。土褒对以受饿难忍，故自缢死。史岳尚在疑信之间。及观门后有两句子在，云：“挨定徒流，虽死甘心。”其舅史直言遂疑曰：“此必姊夫逼死我姊，故说他挨定问徒问流，虽死偿妻命，亦是甘心。”士褒与之辩，彼坚疑不可解。遂赴学道告曰： “状告为威逼短命事：学孽韩士褒，恃才倔傲，草芥人命，嫌言姊史氏丑貌，素不惬意。今月二十一日，打骂威逼，致自缢死。人命至重，轻易逼人屈死何甘。乞批廉法断，惩恶治罪，以正民风，以做薄俗。上告。” 学道批曰：“仰该府刑馆详问结报。”韩士褒只在刑馆诉曰：“状诉为电豁孤寒事：褒妻史氏贤明贞淑，琴瑟谐和，育有幼子。褒本贫儒，岂嫌妻貌。奈家计窘迫，子寄人养。妻无度日，连饿六餐，不胜饥苦，短计自缢。心胆酸楚。妻弟直言不谅贫情，告褒威逼。幸送仁台，覆盆见日。乞电情分豁，孤寒有赖。上诉。” 时蔡理刑最是惨刻，薄待斯文者，提来审之。韩士褒曰：“以褒贫寒之家，夫妇戮力；惟糊口是虑，有何闲气相争而威逼致死乎？只是饥饿难忍，被自计穷而死也。”史直言曰：“非汝逼死，何故自题云'挨定徒流，虽死甘心。’此是你逼死妻，故云挨定问徒、问流也。”士褒曰：“我以读书贫苦，故把徒流来自排遣也。岂是因妻死而云然乎？”蔡理刑不信，命用（刑），士褒曰：“身体发肤，受于父母，不敢毁伤。读书不止，为全身体。若受刑辱，宁可忍哉！逼死妻当得何罪，凭公祖老大人所赐。”蔡理刑曰：“□□此刑内你肯认罪，则无故逼尔妻死当徒矣。”士褒曰：“凭公断。”遂断徒罪，申上学道，依拟缴下，去其前程，发阳源驿为徒。其驿丞杨学经，亦故家子也，家贫，故从□考出身，为驿宰。解土褒到驿，杨宰审其来历，知其负儒犯罪，亦不需索其拜见。士褒惟朝夕读书，虽粥不充，形枯貌悴，诵读不掇也。杨宰心窃怜之。 忽一日，自早至午不闻书声。杨宰疑其病也，移步窃窥之，果困睡地下。推户入视，见其合眼闭口，气息奄奄不绝，人黄瘦如柴。又诊视其脉，只细微无别恙。杨宰知其必饿也，急同家人以饭汤渐灌之，一碗后，微开眼，又以粥饲之，乃省人事。问之曰：“汝病乎？抑饿乎？”曰：“非病也，饿也，不得老爷吾其危矣。”自是，时分俸米升斗私给之，又尽得其犯罪受枉之故。数月后，陈大巡到驿。杨宰接应已毕，乘暇禀曰：“驿子有一件事斗胆票老爷。蒙老爷旧年十一月，解到徒者韩土褒，原系求宁县生员。因家贫，二日不举火，妻耽饿难忍，自去缢死。被妻弟告威逼缢命，不能自白，以致问徒。自到驿来，犹日夜攻书，累饿欲死，其志不衰。小驿丞访得他徒罪果枉，又打落前程。老爷为民雪冤，也得万载阴德。他是贫儒，驿子决无受赂游说之理。若谓望王孙漂母之报，亦异日事，老爷必不以此疑人。其肯救者，老爷之德。若不言，是驿子之罪。故冒死禀上。”陈院曰：“叫来审问。”韩士褒一一叙其贫难妻死之故。陈院曰：“汝既这勤读，吾出一题试汝，'虽在缧绁（léi xiè，意思是捆绑犯人的黑绳索。借指监狱，囚禁 。）之中’一句。”土褒接笔立成，辞意兼美。陈院曰：“或是记诵日课。再出一题，四书所无者，'韩信钓于城下，漂母互信’二句。”士褒亦不待思索，作完呈上。陈院大加赏叹曰：“此联捷才也，即无论犯罪被枉，其才亦当惜矣。”遂释其徒，为作文书转学道，辨其以无妄受诬，令复其生员。过两岁，正当大比之年。士褒既发乡科，又连登甲第。人有为议续弦者，士褒不觉下泪曰：“先室为我贫而饿死，子为我贫而过房。今日才得身荣，岂忍遂娶？必须取还小儿，使子为母服，夫为妻服。再经三年，然后方可议娶。”乃以十金与滕家之抚养子者，使子拜滕家为契父母。又去厚谢杨驿丞。其后居部，又升杨驿丞为主簿，以报之。褒登科甲，史家竟不到贺。褒乃去见史岳曰：“褒以家贫而妻死，舅以爱姊而告我，此何足怪？宜释前憾可也。”后待史家更厚。褒初任为推官，清操凛凛。遂升刑部主事。前妻史氏已受封赠，后乃再续弦。其赠史氏谙命，乃托同年所撰者，不讳其先贫之事，述之甚悉。姑录于后：史氏谙命云： “奉命承运皇帝诏曰：妇以德为重，尤难苦节之贞。妻从夫为荣，宜受褒封之赠。同贫贱者，斯同富贵，何论死生；有令节者，必享令名，岂问存殁。惟尔刑部主事韩士褒故妻史氏，储精清淑，赋性幽闲。正乎内而理乎阴，克全妇顺；厚于德而薄于年，未见夫荣。绩麻夜伴读书灯，赞就经纶事业；跺茧秋裁游泮服，助成黼黻文章（fǔ fú wén zhāng）。鸡唱虫飞，屡促晨兴，亲篝火；釜鱼尘甑（甑里积了灰尘，锅里生了蠹鱼。形容穷困断炊已久。也比喻官吏清廉自守。），几番操腹，坐幽闺。贫不厌糟糠，甘一死以明志；身能完节操，历百代以流芳。香魂返幽冥，芳誉昭人世。尔夫官居主事，尔品诰赠夫人。死者有知，百岁恩情未断；灵令不昧，九原泉壤生光。呜呼！人生皆有死，名在而死犹生；为妻在相夫，夫荣而妻亦贵。封兹懿诰，用昭贞烈之风；赠尔徽称，式表清修之节。朕言不轻，厥惟钦哉！” 按：韩土褒不恤饥寒，惟务勤读。至于妻饿死离，亦非治生之道。然终以勤诵而蒙扬口，口殊盼以文妙而动陈院之叹赏。卒之一脱缧绁而旋登科甲。至于封妻荫子，则功名何负辛勤之士哉！乃其尤可取者，初中，即续子完服，天性也；契拜滕家，报恩养也；三年后娶，不忘糟糠也；重报杨丞，不背德也；厚待史家，不修部也。故治家者不可效韩生，而为人若韩生，庶乎全厚道矣。 附 因穷自杀案 常听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来感慨经济基础薄弱的夫妻或情侣，在感情生活中处处悲催。可真正弄懂这句话的人有多少？此话出自唐朝诗人元稹悼亡妻子的诗“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意指虽然我知道阴阳相隔的悲恨人人都会有，但想起做贫贱夫妻时的每一件事情都会让我特别哀思怀念。实际和字面上望文生义的理解恰恰相反，是在歌颂共苦夫妻分外的情深，然现实生活中却真实存在“已是深秋北风凉，斗米难倒英雄汉”这样的故事存在。 明代甘肃宁县有一秀才韩士褒，娶妻史氏，生子三岁，家道极为清贫，无以度日。邻居滕家没有子嗣，韩士褒不得已，将小儿过继给滕家抚养为子，后因生计愈发窘迫，家中不过寸丝件物，也已尽数典卖。士褒只求昼夜攻读，勤励不息，文章虽然做得工整，却难以解救饥寒，无奈以片纸写数字张贴在门后：“挨定流徒，虽死甘心”。意思是读书贫苦，就当是徒刑流放，纵然命当穷死，也随它去。此后两天没有举火造炊，也无亲属可以揭借。 士褒妻子史氏不堪苦楚，以绳索悬在床干，睡倒床上自缢，她久饿之后，气息本就微弱，加缢当即死去。士褒发现后，慌忙找人请岳父、小舅子前来，两人追问缢死的缘故，土褒说妻子受饿难忍，所以自缢求死。岳父尚在怀疑之间，看到门后有两句“挨定徒流，虽死甘心”之语，小舅子史直言因此疑心：“必是姐夫逼死我姐，故而说等待问罪，徒刑流放，虽以死偿妻命，也是甘心。”士褒与岳父、小舅子分辩，两人却坚疑不信。  事情闹到本省学政，史氏亲属认为是韩士褒恃才倔傲，打骂威逼，方才导致史氏自缢而死，学道衙门将案子转至庆阳审问结报。韩士褒只好前往府衙申诉，称妻子史氏贤明贞淑，两人琴瑟谐和，育有幼子，奈何家计窘迫，无以度日，全家连饿六餐，妻子不胜饥苦，短计自缢，小舅子不体谅实际情况，纯属胡乱状告。当时掌理刑法的蔡理刑，最是凶狠刻毒，对读书人丝毫不客气，接案提审，韩士褒如实陈述：“以我贫寒之家，夫妇戮力同心，也只能终日为糊口奔波，哪有闲心逸致相争而威逼致死？只因饥饿难忍，我夫人所以自计穷死。” 小舅子史直言坚持：“非你逼死，为何门后自题'挨定徒流，虽死甘心’之言，明显是你逼死我姐，故而说等到问徒（刑）、问流（放）。”士褒解释：“我是因读书贫苦，不过以徒流之罪自排消遣，怎会因妻子缢死而说出这样的话？”蔡理刑不信，命左右用刑，士褒忿然道：“身体发肤，受于父母，不敢毁伤。读书不止，为全身体。若受刑辱，宁可忍哉！逼死妻子该当何罪，还请大人赐教。”蔡理刑拍案而起：“按律只要你认了罪，无故逼死妻子，罪当徒刑。”士褒心灰意冷：“全凭大人裁断。”据此审断徒罪，以后士褒虽有向学道申诉，然还是依罪维持原审，被去前程，发配至阳源驿为徒。 驿丞杨学经，本是世家大族子弟，家道中落贫穷，故从文科考出身，出任驿宰。公差押解土褒到地，杨驿丞审查来历，得知其负儒犯罪，也就不要求他拜见。士褒在驿站朝夕读书，虽粥食不饱，形枯貌悴，然诵读不掇，杨驿丞心中窃为同情钦佩。忽然某日，从早到午不闻读书声，杨驿丞怀疑士褒可能生病，急忙移步探望，他果然困睡地面，推门进去，但见士褒合眼闭口，气息奄奄不绝，人黄瘦如柴，诊视脉象，只是细微没有别恙。杨学经知道他可能是饿坏了，急急同家人用饭汤渐灌，一碗过后，士褒微微开眼，几碗粥过后，才省转人事。  杨学经拿捏不准，问道：“你是病了？还是饿的？”士褒应道：“非病，实是饥饿所致，若非大人我必危矣。”自此杨学经时常拿出俸米升斗私下给士褒，攀谈之余，也就尽得其犯罪受枉的内情。数月后，都察院陈御史经过驿站，杨学经接应完毕，乘闲暇禀报：“下官有件事斗胆报知大人，蒙庆阳旧年十一月，解到徒者韩土褒，原系宁县生员，因家道贫穷，二日未炊，妻子饥饿难忍，自行缢死，其被妻弟状告逼妻致死，不能自白，所以问徒。自从到了驿站，他仍日夜刻苦攻读，累饿欲死，然志向不衰，小的访得他徒罪冤枉，又被打落前程，大人为民雪冤，也是万载阴德。他是贫儒，下官决无受赂游说之理，若说是望王孙漂母之报，也是日后之事，想必大人不会以此疑人。如若肯救，是老爷之德，若是不言，是下官之罪，所以冒死禀报。” 陈御史闻此，即令喊来韩士褒查问，士褒详细供述贫难妻死的经过，陈御史感叹道：“你既如此勤读，本官出一题试试你，'虽在缧绁（古时捆绑犯人的绳索，借指监狱，囚禁）之中’一句。”土褒接笔立成，辞意兼美，陈御史笑道：“这或许是你每天记诵的内容，本官再出一题，是四书所没有的，'韩信钓于城下，漂母互信’二句。”士褒也不待思索，作完呈上，陈御史阅后大赞：“真是连捷之才，无论是犯罪还是被冤枉，在此实在可惜。”于是开释士褒，为他作文书转呈学道，陈说其因无妄受诬，建议恢复其生员资格。 两年过后，正当乡试之年，士褒既过乡科，又登科进士，有人为他提议续弦，士褒不觉落泪道：“先妻因我贫穷饿死，儿子也因我贫而过继，今天才得以荣身，岂能忍心续娶？我必须取还儿子，以使子为母服丧，夫为妻服丧，再过三年，然后方可议娶。”用十两银子酬谢滕家抚养儿子，令儿子拜滕家为养父母，又厚谢杨驿丞，其后居部，感恩报答，又升杨驿丞为主簿。士褒登科进士，史家不到贺，士褒亲自往见岳父：“女婿因家贫而妻死，舅因爱姐而告姐夫，此何足怪？咱们应冰释前嫌。”待史家极厚，士褒最初任地方推官，清操凛凛，后升刑部主事。前妻史氏受到朝廷封赠，士褒后再续弦。  士褒赠史氏谙命，托同年所撰，不讳言自己从前贫穷之事，述之甚悉，可谓夫妻情义范本，小编将之抄录如下：“奉命承运皇帝诏曰：妇以德为重，尤难苦节之贞。妻从夫为荣，宜受褒封之赠。同贫贱者，斯同富贵，何论死生；有令节者，必享令名，岂问存殁。惟尔刑部主事韩士褒故妻史氏，储精清淑，赋性幽闲。正乎内而理乎阴，克全妇顺；厚于德而薄于年，未见夫荣。绩麻夜伴读书灯，赞就经纶事业；跺茧秋裁游泮服，助成黼黻文章。鸡唱虫飞，屡促晨兴，亲篝火；釜鱼尘甑，几番操腹，坐幽闺。贫不厌糟糠，甘一死以明志；身能完节操，历百代以流芳。香魂返幽冥，芳誉昭人世。尔夫官居主事，尔品诰赠夫人。死者有知，百岁恩情未断；灵令不昧，九原泉壤生光。呜呼！人生皆有死，名在而死犹生；为妻在相夫，夫荣而妻亦贵。封兹懿诰，用昭贞烈之风；赠尔徽称，式表清修之节。朕言不轻，厥惟钦哉！”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诗人元稹回忆起往昔的贫困生活，心中充满了向往，然而现在荣华富贵掌握在手，却失去挚爱的妻子，如此悲愁又有何人能懂呢？透过这种种意境，我们大概能够理解上述案中韩士褒的心情，从一无所有到沦为罪犯，再到刻苦攻读、坚持不懈，最后荣登科甲、人生得意，此案绝不是说夫妻贫穷无法成事，或者说贫穷可怜可叹，而是怀念飞黄腾达之前陪伴的人，悔恨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同时身处逆境不要气馁，更应知耻后勇、奋发图强。否则，无论是离你而去的人，还是贫贱不堪的现实，都将真正让你“百事俱哀”，在这里，小编只想说，请珍惜当下，珍惜眼前，努力奋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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