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游之“巴山遇雨”

自读唐诗以来，若问我惆怅第一？莫过于“巴山夜雨时”。但我并不知道巴山就是此时雾锁双眼，令我茫然不知何往的缙云山，直到忽然撞见李商隐的雕像。

秋池边的我，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该作何是好。岸边松，老而高健；林下杜鹃，蓬且热烈；池中水，隐山吞云，曲不见尽头；身上雨，密密绵绵无声息。我拍了拍李商隐的背，一声叹息……。然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人家是与妻书，我孤家寡人随遇而安，感慨几十年又是为何？

虽是阴天，山脚下并无雾气，清清朗朗的绿草坡和明明白白的农家院都有潺潺的溪水作伴，让人很想在此隐姓埋名。雾气是在半山腰忽然升起来的，而且很快就变得浓密，从薄纱到乳状，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情，让我们不得不将车停下来，在山林道两侧高大的树下步行，像做了潜底的鱼儿。我只能就近看清楚树干，是枫香树，秋色里最美的那种；抬眼却看不到它们的叶子，只有那些雾，被染成了淡淡的、淡淡的青色。

穿透雾气的是鸟鸣。

领雀嘴鹎和绿翅短脚鹎都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不用看见它们我也能感受到它们的热情。看不见的竹林里，细细的银铃声来自可爱的棕脸鹟莺，巨大的呱噪声将隐匿的树冠连成一片会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霸道的红嘴蓝鹊和它貌不惊人语不休的亲戚灰树鹊，还有歌声多变的乌鸫，以及在路边被我们逼近了才彼此发觉，然后慌慌张张用力扑腾走的珠颈斑鸠等等——这雾气气势汹汹，飞鸟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有人类有点儿不知所措。

山里有一道观，名曰“绍龙观”，始建于明成化乙已年，据说是中国西部地区最大的正一派道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有清泉入鉴池，育荷色三分。观前难得还有一片阔地，似山门洞开。风来雾去，观中那些白墙黑瓦的建筑群犹如世外高人，盘坐在山峦碧水构筑的太师椅上。不过这里的道教传承已中断很久，中间一度成为“绍隆寺”。令绍龙观真正出名，并在今日还能得到重新修缮的原因并不是380块钱安太岁的主营业务，而是在抗战期间，“绍隆寺”曾作为“北泉慈幼院”用地的历史。

总有一些人可以称之为伟大。1933年，邓颖超曾经的同事和战友，周之廉女士，考取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庚子赔款留学官费生，专攻儿童教育，获硕士学位。抗日战争爆发后，周恩来提出“救救孩子”，她于1938年回国参加抗战，创建北泉慈幼院并任院长。成为上千个孩子心中的妈妈。可随着抗战胜利，国民政府的政要显贵们从重庆喜笑颜开地回到了南京，原本就很艰难的慈幼院更加无人问津了[1]，周之廉只好孤身前往美国筹款，不料魂陨他乡……

绍龙观里的千年银杏和百年桂花还在，一只北红尾鸲从屋脊上飞了上来，像是特地过来要打量树下的我，我不知道它看没看清楚我嘴角的微笑。我忍不住去想，它的先祖是否在此听过那些孩童们的读书声[2]，在钟声里看破世间迷雾？

巴山多夜雨是地理使然。河谷地形中的空气含水量大，夜间海拔较高的山坡冷却速度比同高度的空气快，高密度冷空气沿坡地向下流入谷底，迫使谷底暖湿空气抬升，遇冷凝结，便形成降雨。而白天之所以雨少，则是因为白天河谷半中央的云层挡住了阳光的辐射，谷底不够热，上层反而温暖，形不成对流。

我来重庆这几天是春末，本身就是雨季，起主导的自然不是小环境而是大气候。所以白日游巴山，既有雾重重，又逢雨蒙蒙，再见了些历史的痕迹，思量起来，比起“夜雨相思”的愁，只怕还要沉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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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供给慈幼院经费的盐务总局因遭敌机轰炸等原因而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周院长为了给慈幼院筹措经费不得不四处奔波，并因此小产，以致终生无子嗣。有一次，她去财政部筹款想找当时的财政部长孔祥熙呈情。门房以“衣装”取人不给通报。在她换上西服用英文名片再次拜访时，就顺利会见了。她不胜感叹地说：“真是侯门深似海。'特别是有一次为筹款，在重庆过江时，因为人太多，跳板被压断了，大家都掉到江中，她因为会游泳才幸免于难。结合这件事，她鼓励我们学游泳。我怎么也不能忘怀，她用自己微薄的收入买来鱼肝油为同学们治夜盲眼的事。大家排着队，依序地来到院长房间，一人分食一匙鱼肝油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是院长想尽一切办法为我们治疥疮、砂眼和癞痢。我们小学毕业后，能顺利的到中学读书，也是由于她从教育部为我们争得了享受“贷金”权利的结果(如果上不了初中就只有去工厂当学徒)。院长的好处是说不完的。正是因为有周之廉院长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才更加有信心、有勇气去面对一切困难，才更加热爱劳动、努力学习去迎接未来。在任何时候，只要想到院长，我们就感到温暖和力量。——选自张厚安《一个“难童”的回忆》

[2]慈幼院是一个难童收容所，同时也是一所小学。收容到这里来的难童不仅在生活上有了很好的照顾，而且都能受到很好的教育，人人都有书读、个个参加劳动。也正是这群'难童’的到来，从此古刹钟声变成了孩子们的读书声。——选自张厚安《一个“难童”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