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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性生活,也会得妇科病”一位资深妇科医生的忠告

 zhp001007 2023-08-22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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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妇科门诊前,女孩们往往会经历一场艰难的内心跋涉。

在过去的几十年,妇科疾病与女性的性经历被紧紧捆绑在一起,令这类疾病本身带有一种被凝视的耻感。

即使到了今天,你也很少听见女孩们互相交流妇科病史,这通常是段沉默而隐秘的经历。

只有在社交平台的妇科话题讨论中,她们才会吐露自己曾在看妇科时留下的心理阴影。

阴影的形成除去羞耻感,也有暴力妇检。

有人称自己看妇科门诊时的体验不好,医生太过冷漠,有人甚至因阴道扩张器进入体内的疼痛,立誓“这辈子再也不想走进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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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豆瓣“代表月亮消灭妇检阴影”小组,55%的投票者认为自己遭受了暴力妇检


7月末,我们采访了资深妇科医生龚晓明,他是前北京协和医院妇科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沃医子宫肌瘤微无创治疗中心首席专家、中国妇产科自由职业第一人,从业超过25年。

作为妇科医生,尤其是妇科男医生,不少人对龚晓明的工作感到好奇。

“男医生为女患者做妇科检查会不会尴尬?”这样的问题,他被问过很多遍。

在龚晓明刚就业的九十年代,有患者看到男医生扭头就走,但如今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了。

性别不再成为患者拒绝医生的理由。

至于网络上热议的妇科病羞耻以及妇科检查恐惧,他也关注这一现象,“医疗行业本质上是服务行业,医生需要体恤患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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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的医生生活》剧照

2013年,龚晓明离开协和医院,辞去别人看来体面稳定的“铁饭碗”,走上自由执业之路,探索更多样的医疗方式。

业余时间他会用来写关于妇科病的科普,分享自己从医多年遇到的真实病例以及患者们的故事。

从业超过8000天,龚晓明经历了很多欢乐和悲伤的时刻。他也逐渐从中领悟到做一名好妇科医生的真谛:

将患者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以下根据龚晓明的讲述和著作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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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时,我可能比较孤傲,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父亲告诉我:“你的性格不适合做别的职业,还是做医生吧。”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经历了太多时代动荡,觉得无论将来社会怎么动荡,医生都能靠技术吃饭,不用求人。

我小时候不喜欢去医院,非常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但我觉得老爸的话有道理,于是报考了医学院,进入中国协和医院大学(现北京协和医学院)。

当时协和是国内唯一一家八年制的医学院校,毕业成绩优秀者直接获得医学博士学位。

图片受访者,龚晓明医生

毕业科研时,我先是对内科有兴趣,实习后我彻底失望了。内科医生容易对患者感到无助,治不死,也治不好。

一位师兄告诉我,北京协和医院的妇产科,是全国最厉害的科室,解决病情的过程短平快,这是我进入妇产科的理由之一。

刚开始我傻乎乎地认为,在医院的其他科室,患者们都痛苦地进去,痛苦地出来,很少有愉悦的时候。

只有在妇产科,孕产妇们会开心地进去,开心地出来。

这是我当时非常粗浅的认识。后来我发现,在所有科室中,妇产科和骨科是医疗纠纷最多的地方。

万一有哪天孕产妇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医生就有麻烦了。

当孕妇在孕产期出现问题时,会将所有不如意的情绪发泄到医生身上,我也因此被家属打过。

妇产科还有很多急诊手术,生孩子不会分白天或黑夜。

在北京协和医院做妇产科医生需要自己看产程,每个孕妇规律宫缩之后,无论早晚,每个小时需要检查一次,过程很辛苦。

2003年,我当住院总医师,全院一半的急诊手术都是我做的。

图片《产后调理院》剧照

从专业上来说,如今我更侧重于妇科,擅长子宫肌瘤、腺肌症等微创妇科疾病的治疗。

作为妇科专科医生,我的工作内容包括给患者做妇科检查、门诊、手术等等。

很多人会好奇问诊过程中的性别问题。

在我刚从业的九十年代末,有些病人来看门诊,一看是男医生就转头。

现在她们对男医生的接受度要多一些,来看病的小姑娘可能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拒绝看诊的情况不多见。

和其他医院妇产科不同,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有不少男医生,大概占医生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很多年前,有一次门诊甚至出诊的全是男妇产科医生,病人没得选择。

我们现在的门诊基本是预约制,如果病人真的介意医生性别,就不会预约我的门诊。

对于真正罹患妇科疾病的人,平均年龄大概在40岁以上,她们急着治病,不会想到太多找男医生是否羞愧的问题。

对于医生来说,性别更不是问题。妇科医生做检查时看你的阴道,跟口腔科医生让你张开嘴巴看牙齿是一样的。

作为妇科医生,给患者做妇科检查是基本工作内容。

做妇检时需要用鸭嘴器(阴道扩张器)打开对方的阴道检查宫颈情况,这个过程会有点不舒服。

尤其对于患有痛经、炎症的女性,不舒服的感觉会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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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科医鸿鸟》剧照

大家觉得看妇科的体验不好,其实这不仅出现在妇科,而是一个严峻的行业问题。

我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医疗行业本质上属于服务行业,只是绝大多数医生不认可这点。

既然医疗行业需要服务意识,那么在我们做检查或者看病时,要更多体恤到病人的痛苦。

现在去公立医院看病,很多人感觉就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住酒店。

那时候都是国营旅社和国有饭店,欠缺市场化,体验往往不那么如意。

我是70后,经历的社会变化不算少。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各行各业出现非常大的变革,尤其是服务行业,完全被市场化颠覆了。

我认为医疗行业也是如此。正是因为希望医疗环境变得更好,患者就医时体验更舒适,我后来才选择离开协和,走向另一条(自由执业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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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妇科就诊的患者中,最常见的妇科疾病是各种炎症,比如阴道炎、盆腔炎、宫颈炎。

炎症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疾病,子宫肌瘤、腺肌症、子宫内膜异位症等等。

现代女性对于妇科疾病的认知,普遍存在着两种极端倾向。

一种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极度不重视。

我们国家有免费的两癌筛查政策,面对33-64岁低收入城镇及农村妇女人群,筛查费用全免。

只要你去当地妇保院,就能找到提供免费筛查的地方。

宫颈癌这种病,可以早发现、早治疗、早根治。但即便如此,有一些患者直到长出菜花状的肿瘤后,才来看病。

她们从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也不去医院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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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剧照,不少中老年女性仍在忍受妇科疾病的痛苦


还有一类女性陷入了另一种极端——过度医疗。

有些妇科病是无法治疗或不需要治疗的,比如HPV。

我们都知道,多数宫颈癌是由HPV病毒感染导致,但是大多数人感染HPV以后,2年内身体会自动清除病毒,而剩下的10%的人如果有持续感染,目前也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HPV。

需要重视的是宫颈癌前病变的筛查,而不是治疗病毒,现在各种号称清除HPV病毒的治疗,花了很多钱,却解决不了问题,这种过度治疗没有必要。

子宫肌瘤也是如此。我未来想出版一本关于子宫肌瘤的科普书,如果能成功出版,我想我会在书封上写这样一句话:“中国有一半的子宫肌瘤手术是没必要做的。”

因为子宫肌瘤是一种激素依赖的良性疾病,在绝经以后就会缓解,所以没有必要大于5cm就去做手术。

直到今天,大众对于妇科疾病仍存在着不少误区。

有人认为,不管女性得了什么妇科疾病,都是和男人以及性生活不洁有关。

事实上,炎症可能跟性生活后的清洁情况有关联,也可能和自己的基因有关,譬如那10%不能自动清除HPV的人,根本原因可能是因为身体基因上的缺陷导致了病毒持续性感染。

很多妇科疾病跟基因有关,比如子宫肌瘤,70%-80%的肿瘤都是由基因决定;

没有性生活的女性,也有可能得妇科疾病。

我最近给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的盆腔大囊肿做了穿刺固化治疗,她们年纪很小,卵巢上长了十公分左右的包块,这也证明了有些妇科疾病跟性生活是没有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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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关于性》剧照


消除人们对于妇科疾病的误区,是我坚持做妇科科普的初衷。

十多年前,如果你去做体检,几乎是十有八九会被诊断为宫颈糜烂。

因为在以前的医学教材《妇产科学》中,宫颈糜烂作为一种疾病存在。实际上,那是一个错误的认识。

早在2008年,《妇产科学》教材中就取消了宫颈糜烂的病名。

医院也应该取消“宫颈糜烂”这一诊断,但由于不少医生知识更新缓慢,当时依然有人被诊断并治疗这个不存在的疾病。

我曾试图通过培训医生,来改变这种现象。但后来发现这样做的效率太低了。

2012年,我干脆花了一上午,写了篇科普文章《宫颈糜烂——一个过时的疾病》,告诉所有女性,宫颈糜烂不是病,也不用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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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晓明微博这篇科普文章提到:宫颈糜烂不是病,是正常生理现象


这篇文章在2012年的时候影响到了不少人,成了网上的爆款科普文章,光那条微博就被转发了三万多次。

有些女性在被医生诊断为宫颈糜烂时,会主动说“有医生说宫颈糜烂不是病”,在此后的多年内,医生们逐渐改变了认知,不再诊断和治疗“宫颈糜烂”。

科普在倒推着医生改变。

这也在我的心里造成了一个很大的触动。

我平时半天门诊最多只能看30个病人,看30个病人要说很多的话,很累。

但是我用同样时间写一篇科普文章,能惠及这么大范围人群,医学科普的价值很大。

从2012年那篇宫颈糜烂的科普之后,我就形成了定期用业余时间写关于妇科病的科普文章,陆陆续续写到现在。

我不是为了写而写,也不是专业作家,只是觉得这些知识可能对普通人有帮助,直到出版社找到了我,为我出版成书,所以才有了这本《当妇科医生的800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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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晓明新书《当妇科医生的8000天》

讲了很多关于女性健康的科普知识


医学是一个需要不断进步的学科。你觉得现代医疗很发达,其实不尽然。

再过500年看今天的医疗,就跟我们现在看希波克拉底时代的医疗是一样的。

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也有很多问题尚未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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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这么多年,诊室像是小社会,一个反映人性的小社会。

我曾经分享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刚刚再婚没有孩子的女性患者,她原本得了子宫内膜异位症,拖了很长时间没做手术。等到再婚后,她才找到我们要求手术。

此时她的卵巢囊肿已经长到了10cm,本来她是想找我穿刺的,但是门诊评估发现囊肿里面有实性的结节,我建议她做腹腔镜探查手术。

经过探查,她的卵巢里面存在恶性卵巢肿瘤,又称卵巢癌,是由于子宫内膜异位症恶变而来的,这种情况只占子宫内膜异位症情况的1%。

只有在卵巢癌早期时,才能考虑保留生育功能的手术,但这位患者的囊肿破裂,至少是lc阶段(病理阶段,指肿瘤生长深度已经达到肌肉层的二分之一)。

我建议给患者做根治性手术,切除两侧卵巢和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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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做能保住她的生命,但会让她失去生育功能。

此时患者还是麻醉状态,门外是她新婚的丈夫,也是她的手术授权委托人。

我们只能找他商量,小伙子考虑了一会说,“那不行,还是要保留生育功能。”

最终他决定保留妻子的子宫和另外一侧卵巢。

等这位女患者醒来后,如果未来病情复发,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

我当时在想,如果此刻等候在门外的是这个女孩的父母,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这反映了人性的一部分,作为医生,我们不可能真把她父母叫过来签字,切掉这位患者的卵巢和子宫,只能尊重她的委托人的决定。

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子宫或卵巢生病的时候,切除是治疗疾病的选项,但也要给患者不切除的方案,必须尊重她的意愿,充分考虑到她的实际情况。

离开体制内后,我想做一些对病人有利的新技术。

我大部分的病人,很多医院诊断出子宫肌瘤腺肌症以后会建议切除子宫,但很多人不愿意,因此来找我问第二诊疗意见。

我的治疗方案多,也尊重患者心理,保子宫也就成为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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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患者发微博感谢龚晓明

曾经有一位患者体内有超过400个子宫肌瘤,坚持想要生育,做过两次肌瘤剥除手术,依然复发了。

找到多个医生都建议切子宫,但是因为没有生育不心甘,问我能不能保留子宫,最后我们剔除了419个肌瘤。

凭借着我们医生的努力和患者的毅力,她最终在手术后两年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孩,完成了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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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不仅能拯救生命,还能够改变人生”

《实习医生格蕾》剧照


每当完成一个肿瘤的切除,每当看着孕妇平安地生下孩子,我对这份职业都会产生更多的成就感和愉悦感。

我曾经看到一篇文章令我印象深刻,里面列举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几种职业,其中一种就是医生。

当你费尽千辛万苦切掉病人体内的肿瘤,走下手术台的那一刻,你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作为医生的成就感。

当然也会有一些沮丧的时候。妇科手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手术失败”,患者死在手术台上的情况,如今大概率不会发生。

但不如意的医疗还是会有,比如手术效果没那么好。

我常常用汽车修理来做比喻,给人治病不是修车,如果汽车零件被损坏,我可以直接换掉,重新装个新零件。

但治病不可能这样做,人的器官会衰老,最后甚至死掉。

医人比修车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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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科医鸿鸟》剧照

当年我离开协和,有些同行以为我是在医院待不下去了。

其实不是这样,我这个人就是爱折腾,从长远来看,爱折腾不是一件坏事。

我现在的确能做到过去无法做的事,给病人提供医疗服务的技术手段也更丰富了。

入行25年,我从前对妇产科的认知只是简单的“(病人/孕产妇)笑着进来,笑着出去”,现在更多意识到了这份职业的辛苦。

我逐渐从一个无知的医学生成长为经验丰富的医生。

但我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坚持以患者为先,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拒绝回扣、医疗以及不必要的手术,提供有温度而不是冷冰冰的医疗,努力让患者感受到温情。

这是我生命中做妇科医生的第一个8000天,或许后面还有第二个,甚至我还贪心地想要第三个、第四个8000天。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希望做一个快乐且令人尊敬的医者。

作者 |

作者 | 芝士咸鱼,来源:十点人物志(ID:sdren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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