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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杯”中国文学艺术大赛| ​杨珍福:​秋天(短篇小说)

 中国作家图书馆 2023-08-23 发布于江苏

秋天(短篇小说)

杨珍福



来人啦,大家快来看,这有个东西!
一个喊叫,刺破刚露白的晨空。喊叫声一个传俩,两个传三,喇叭状似地向外延扩,叫醒熟睡,唤醒村庄。起床、穿衣、奔跑中再揉揉睡眼,许多人动作之快,类于军营士兵。众人不知“东西”何物,都急急地跑向村口,怕迟了没份。
咋又出现这事?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看着“东西”,表情不一,有人反应平常,有人眼神惊异,有人目瞪口呆!人群中有的低声说话,有的声音洪亮。却都心知肚明,这“东西”为何被遗弃。
五天前乡圩日,就出现两例。罪孽嘞,人都不要!一位七旬长者长叹一声,垂头离开。
“东西”不是工业品,亦不是食物、用物,是一个生命——女婴。
婴儿被放置在一个长型竹篮里。有柔软的棉絮垫底,穿着保暖。上盖一条红色绒毯。掀开看,贴身放着二十张十元纸币;一只装满液汁的奶瓶;一张字条,上写着一行工整的字:女子生辰九月初六,望好心人收养,不要寻找她的来处。无奈人。
按算,今天是婴儿来到世上第四天。“无奈人”十成是她的父母。看其对婴儿的严谨包裹,又附上两百块钱,“无奈人”不希望孩子死。大凡有点可能,都不会把孩子丢弃,谁不珍惜十月怀胎,又愿舍弃娘身上掉下的肉?
落款“无奈人”。生活在这个年月的人,都清楚这种“无奈”,也就没一个人问是啥原因“无奈人”舍弃了孩子。
农历壬申年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个早晨北盛村人被这个婴儿吸引,搁置干活,进行了一番无结果的议论。
“无奈人”不是北盛村人。也一定不是附近几个乡村人。他不想暴露自己,他希望孩子活着。这几点大家共识。
“无奈人”,再无奈也不能如此狠心,把亲骨肉扔了。我看此人不是“无奈”,是“诬赖”、“浑赖”!
是呀,既然生了,就要担责,会死带上孩子。
同在一个天空下,谁愿去拣一条绳子套住自己脖子?这个事上谁敢有怜悯之情?找死呢!
前面两个观点,表示了对“无奈人”谴责。后面这个意见,表明了在场人的共同心态:“无奈人”都不敢养自己的生儿,北盛村人或别村人,又哪来的胆量收养来路不明女孩?
咱们都是无奈人,谁都帮不了“无奈人”和他的女儿。站在这里心痛哦。有人这话一出,围观的上百人都一脸无奈,陆续离开。
那只竹篮又回到孤零零中。凉风习习,与晨草一起晃动。内中的小生命不会说话,但或有意识:来人间走一趟多难,没人要,我就回去,那个世界不嫌人多。小生命挺坚强的,始终没一句哭!
曲终人散后,突现一身影。稀薄雾中一个闪动,不费力地提走了竹篮。村口又回到平静。小生命不需再有人惦记,人世间终归有人收留了她。
提走竹篮的人叫石庚,北盛村人。石庚没有参与到刚才的人群中,凭他在北盛村“矮人一截”的身份,他总是回避人多,每每村中有事,他总是置身热闹之外。今天这个早晨,他亦同往常,默默地站在远处。见所有人都不想招惹麻烦,他出手了,如拾巨宝,将那只扁篮毫不犹豫地带回家。

石庚其人,十五岁前丧父母,无兄弟姐妹。一家人一个,一个人一家。石庚不弱智,但弱身,个子矮、瘦。有叔叔一个在旁,时常点播帮助,石庚对家有了信心。石庚家里无长辈,没钱,身体缺乏力量,女子们都看不起。因此,二十八岁了还说不上对象。石庚说,我长得轻薄,女人看不上我,这一生就一人过。可皇帝不急太监急,其叔坐不住了,愣小子再浑也要把兄那灶火烧下去。叔把石庚的婚事提上议程,四处托人为侄儿说妻,几乎把四十里以内所有乡村都问遍,也无女子钟意石庚。叔心凉了,暗暗埋怨兄嫂,咋就生了这么个没用的茬。
                         
    二     
 
石庚二十九岁时,来了机会。有媒娘在五十里外找到一女子,愿意嫁到北盛来。叔叔闻说,欣喜,感激媒娘用心,居然在半百里外也有熟人。当即答应带石庚去看。可石庚死活不愿去,理由:女子愿意来北盛,不意味着愿意嫁给他石庚。我石庚这般形象,没必要去丢丑,女子怎么会看上我?除非弱视。还算你有自知之明。叔听石庚这么一坚持,也松劲了,不再催促侄儿。可媒娘却肯定地说,这桩婚事若不成,她负责来往路费,再赔石庚叔侄各六十块误工补贴。
见媒娘如此有把握,石庚快乐起来,答应去。叔又问:那女子条件如何?媒娘说:二十七岁,家里父母只收奶水钱三百六,不贵吧?
不贵、不贵!叔回答。三百六就找个媳妇,一定是他爹娘、我那兄嫂去找了玉皇大帝,否则这小子能有这狗屎运。
再加媒人钱三百六,跑腿费哦,这钱不是我一人得。媒娘说。
应该、应该,也可说辛苦费嘛,咱懂。叔都做主答应了。石庚只美美地一路跟着,心想,两个三百六,合计七百二。石庚会算,两组数字相加,一下就等于出来。
一路辗转,三人来到女子家。未进大门,看见屋檐下坐着一女人。女人没起身,只看了一眼来人,又笑着与一群孩子玩耍。媒娘领着二人进入厅内,与里面的主人见面。男女主人近六十岁样子,见媒娘带来两人,已猜定年轻的就是石庚,这个家未来的姑爷。女主人为三人各送上一碗加糖的开水,三人接了,而后入座。
门口那个女子就是,这两个长辈是她的爹妈。媒娘把女子和她的父母一句话介绍完。
就是门口那个女子?石庚一怔,心跳立马加快,胸前扑腾、扑腾的。忽然觉得今天一千个不该来,就那个女子也能配我石庚?就那个女子能值三百六?还加“跑腿费”三百六?这老刁婆子真敢赚。石庚猛然感到自己高大起来,七百二也是钱,绝不能这样扔了。石庚再喝那碗水,觉得一嘴苦味。
那女子怎么让石庚一落千丈地没了兴趣?媒娘将她喊进厅堂,细瞧便知。女子二十七岁不假,有身份证为佐。那身形却远远相悖。腰粗、腿壮、脖子短;头大、脸方、肚子凸;眼小、鼻平、嘴唇厚。再看那肌肤粗糙如炭。脸上黑芝麻雀斑,一处稀,一处密。又一头干枯黄发,似几年都未洗过。纵观之,足像近五十岁女人。难怪石庚一见,如泄了气的球:悔不该来,这样一个人,一身上下哪有一点引人入胜的女人味!
媒娘大概也看出,石庚不钟意这女子。媒娘心中忐忑,这小子如果坚持不要,那三百六不就如画饼一个,多少次往来不就白跑?
其叔也洞察到了。莫说石庚,就这个女子确实入不了眼。若真把她娶回家,石家一点门面都没。

    三

主人二老,从各人的脸色中已感知到了,自己的女儿不被人看上。男主人觉得尴尬,即使了个眼色,唤老伴一起走到里屋,把场面留给客人。媒娘却拉叔叔往外面走。做惯了这行的她,想趁当事人没有说话前,把对方的嘴堵了:这女子若不难看,还能留给你家石庚?就石庚那条件,配这女子也差不多,就别挑了,女子就表面不俊,可终归是女子呀,没有“开苞”的黄花闺女,身体好,能生儿。
一句“能生儿”,触动了还在纳闷的叔。是啊,娶女不就是为了生儿吗?好看难看还不都是这个目的?
叔,咱们回家吧,这女子我不要。石庚从厅堂里出来,亮出自己的态度。
不行,我看这女子可以。侄儿,你就应承下来,娶了这女子,她能生儿,为你做家,你不能再没有家了。叔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她太难看了。石庚哭丧着脸。
不难看还能轮上你?早就在别人床上暖被窝了。媒娘说,石庚,别想了,你已经这一把年纪,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娶了她,日后她在家里洗衣、做饭、生儿,你就专心做活挣钱。有句话说,丑女人更能生出优秀的儿。何况这女子便宜,就三百六,你打着灯笼去找,别处有吗?
叔又说:你有了女人,你爹妈在那边也能闭眼了。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认命,这个女子属于你,她等了二十七年,不曾去了别家。而你,我帮你问遍四十里乡村,也没人愿意和你。就这样定了,我替你做主。
石庚无语,脸阴沉,进退两难。应了,自己对那女子没一点兴趣。不应,他就这个样子,也许就真光棍一辈子了。
媒娘见其叔与她一致,心中暗喜。又见石庚没使劲反对,觉得这事能成,三百六有希望了。于是,又靠近石庚轻柔细雨地说:别想了,孩子,听你叔的,他不会害你,当然婶也不会骗你。这女子“八字”好,命中旺夫,你娶她回家,明年一定当爹,你这个家不就像样了?
石庚想,自己的事尚来都是叔做主,既然叔对这个女子也认可,我就依了他,认她做妻。也就七百二,亏不到哪。
当日,三人在女方家住。晚上,其叔把奶水钱三百六付给了亲家。跑腿费等女子进了男家门再付,媒娘同意。又说了一些关于女子的事,就寝安息,一夜无话。翌日,一切从简,没有别家嫁女的轰烈场面,女家一串鞭炮,把女儿交给了石庚。
石家也同样不隆重。在叔的做主下,收拾了一下屋子,当夜两人就入洞房。石庚结束了一人吃饭的日子,从这日起,有了两人世界的家。
一晃三年过去。石庚没日没夜地经营这个家。遗恨床头这婆娘仍旧老样子,肚子还是原来那一堆肉,没有一点再突高的样。老媒娘和叔都说她能生儿,连个球都怀不上。这个家还指望她“烧灶火”,指望个“麻逼”。这婆娘除了吃和睡,还能做啥?石庚找到老媒娘,兜出当年她说的话。没想被她老人家数落了一通:咱只帮你牵线做媒,还能包你生娃?都怪你自己没本事......
花了七百二买了个丑妇,还不会生儿。石庚越看婆娘越烦,低落到极点。

   四

从村口提走竹篮,是石庚第一次自主做的一件事。不能总让叔拿主意,也不能期望那婆娘生儿。孩子,这世界没人要你,我要,我带你回家。从村口回家的路上,石庚与竹篮内的孩子说话,又把外衣脱下,加盖在红色绒毯上面,生怕孩子冷着。
到了家,石庚点上一炷香,朝大门外三拜,口中嚷嚷:没人要的婆娘我要了,没人要的囡我也要,望天佑这孩子。而后返身把香插在神龛上。
石庚和婆娘,都没有养儿的经验。对着不到一周的婴孩,不免手拙。叔看到侄儿拣了个孩回家,内心是赞同的,这小子终于能自主行事,懂得养儿责任了,叔携妻子过来帮助。石庚见叔和婶都支持,也更有了信心。于是买来白糖、奶粉,不时地冲泡喂孩子吃。
石庚将没人敢要的弃婴抱回家,令村里人瞠目结舌。大家担心,就他那个婆娘能养孩子?更担心他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宜:违法、罚款、有关部门上门找麻烦,这几项都够石庚喝一壶。
但石庚好像都不在乎。罚款,没钱;违法坐牢,去呗;不让我抚养,谁要谁抱走。瞧,破罐破摔了。其叔暗道:小子终于出息了。乡邻们却说,石庚直到今天,才彰显男人气。
村里没人举报,村干部“装聋作哑”,可上头还是知道这事。说要处理北盛村干部,重罚石庚。处理村干部容易,重罚石庚,难!重在哪?罚他什么?石庚说:家里就几间破屋,三条生命,要就拿去。这时,北盛村又许多人齐聚,说:石庚没有违法,他做了一件善事,救了一条生命,石庚妻子无生育能力,拾拣一个被人丢弃的孩子,不犯法。
法律对于毫无能力的人有时也用不上。折腾了一段时间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从此,没人再追究石庚。但村干部被“问责”,那孩子冲击了“自然增长率”。
村干部好事做到底,帮孩子上户口。进行户籍登记时,才发觉孩子需要名字,于是问石庚。石庚想了一夜,决定孩子名叫秋天。有人问:与季节同名?石庚说,孩子生在秋天,来自秋天。这是石庚第二次在大事上做主。经秋天这件事,石庚成熟了,遇事不再问叔,自己就能决断。
秋天三岁时,忽然高烧不退。体温在四十度上徘徊一天一夜。石庚抱着秋天步行十里,来到卫生院。医生听诊后说,孩子病情严重,须转县医院,石庚又抱着秋天转院。来到县医院,门诊医生说要住院,得交一千块押金。石庚说自己只有三百块。医生说三百块不够。石庚说,孩子快烧死了,请求先退烧。医生说必须先交钱,再办住院、再就诊用药。石庚跪下,说:救救她吧,这孩子不能死。
快救孩子吧,我这有钱。石庚抬眼,见来人是叔,顿时泪水满眶,眨眼时大滴大滴落在医院大厅。
经诊,秋天得急性肺炎。一星期后,石庚抱着孩子出院。住院费结算,一千二百八十块,石庚用完所有存钱,还欠叔五百块。
从此,秋天再没得病。穷家的饭菜养人,秋天七岁上学时,红颜润肉,一个胖乎乎的身体。
不久,多年不孕的妻子,忽然怀孕。到第二年六月生下一男孩。石庚那张很少笑的脸,今天笑了。平时只会笑的妻子却不知所措。高兴一阵后,石庚又收起了兴奋,这婆娘有奶吗?
好在女人奶多,足够孩子喝足吃饱。石庚更累了,除了外头的活儿,还要无休止地做家务,包括孩子的尿布,因为女人除了不停地把奶头往孩子嘴里塞,别的都不会做。石庚不要别人取名字,因为儿子生在夏天,就取名夏天。
日子一天天过。看着像母亲、长着一身肉的儿子一天天长大,石庚虽累犹喜。后来发觉,儿子不仅外形像母亲,心形也一样,除了能吃只会笑,十岁了还言语不清。石庚失望:这个家只是多了一张嘴。

  五

秋天十八岁时,完成高考,被省医科大学录取。收到通知书,秋天一夜未眠,石庚更是两夜未睡。女儿秋天,是北盛村高考史上成绩最佳者,是秋天季节一朵含苞的菊花。石庚家低矮灰暗的房子,刹那间高大明亮起来。
秋天已经知道自己身世。从来不哭的她,一天晚上,她望着父母,忽然泪如雨下,继而哭出声。动情的声,虔诚的泪,不是念生身父母,是为眼前的人而流。眼前这对人,尤其父亲,虽然矮小,可他比谁都高大。若非他,我已路死荒凉。我的生命是他给的,他就是我的生父,我此生唯一的父亲。为了养我,父亲忘我劳动,十八年如一日。未来五年大学,费用需更多,父亲能供我吗?望着瘦弱的父亲,生活能力差的母亲,秋天知道这个家的难。石庚看出女儿的心思,安慰道:孩子,你只管放心读书,放心用钱,父亲除了种粮食,还能做工挣钱,足够供你读书,没问题。
秋天又是一阵感动。擦去泪眼,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父爱、母爱、家爱、人间爱溶于血液,溶于这个简陋的家。
此后的五年,秋天都按时收到钱。她知道,这分分角角钱,都凝聚父亲的汗水,甚至鲜血,凭父亲那体弱的身躯,挣到这些钱,需要多大付出!石庚的态度:女儿读书,绝不借钱,绝不受赞助!女儿是上天送给我的,就是我生的,我要把她养大,养成有文化的人、现代人。因此,秋天直到大学毕业,都是用的父亲汗水钱。
秋天毕业了,回到家。石庚看着漂亮的秋天,上下打量,这是我的女儿吗?秋天明白父亲,温情地和父母一个拥抱:爸、妈,我是你们的秋天,为了女儿,您二老吃苦受累了!石庚高兴,目头硬的他,这天潸然泪下。母亲却拿着秋天的手,一如往常地笑。秋天告诉父母,她已被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录用,日后,她就是一名医生。石庚抬袖口擦去脸上泪痕,表情十分灿烂地说:女儿终于成人,我这一生值!
秋天如出水芙蓉,气质高雅、容貌如花。北盛村人望着,无不赞叹:这就是当年睡在村口的那个婴孩?
爸,如今我工作了,会挣钱养您和妈,您就不要再拼命做活了,该歇时歇歇。秋天赴省城工作前对父亲说。石庚把女儿送到村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回到当年的那个早晨,从凉风中提走那只竹篮的情景。
石庚确实需要休息了。他没再拼命地做活,感觉身体一天比一天不适。又坚持半个月,到医院检查,诊断肝癌。
女儿秋天闻讯,匆匆赶回家。带石庚到省医院复检,确诊肝癌晚期。秋天绝望,大哭!
石庚知晓自己得绝症,提出回家。秋天不肯。她知道父亲的时日不多了,治疗只是可以延长一些时间。但她坚持要为父亲化疗,她不忍让父亲就这样不治身亡。秋天伤感、悲痛,甚至责备自己,从没关心过父亲,父亲培养她当医生了,咋就对父亲一个病束手无策?她下决心要救父亲,父亲养育了她二十多年,为了她,父亲省吃俭用,长期营养不良,劳累过度而得病。可住院要钱,石庚没有钱。秋天刚参加工作也没钱,怎么办?

   六

第二天,医院大厅贴出一张海报:“借钱救父”。
敝人石秋天,来到世上第三日,被丢弃荒野。路人见了只当稀奇。在我奄奄一息,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一个瘦弱的身躯抱走了我。这个瘦弱的人叫石庚,也就是我的养父。养父当时无儿女,只一个弱智的妻子在身边。我来人间不幸,却有幸走进这个家,从此过上了与同龄人一样幸福的日子。因为年少,我不知道这种幸福的来源,直到我考上大学时才意识到全是由养父创造的。养父生来体弱,又在落后的农村,我、弱智的养母和同样弱智的我一个小七岁的弟弟,三人都只会吃不会做,以致家里极度贫穷。但养父仍让我读书,直到我大学毕业,成为本院的一名医生。养父积劳成疾,如今得了绝症。作为医生,我知道父亲的病已无治愈可能,但身为人女我必须救父亲。哪怕只能延长父亲半年、一个月甚至一天的时间,我也要尽女所能、尽人之责。因为缺钱,小女子在此厚颜下问、无耻伸手,向各位尚待认识的朋友、未来的同事借钱。望各位社会人士帮我一下,我不要捐款,我只借钱。立据为凭,注明还钱日子。若能得到叔叔婶婶、大哥大嫂、姐姐弟弟们的相助,我定没齿难忘,后半世做牛做马还钱,如食言,雷劈致死!乞讨人:石秋天鞠躬,某月某日。
“借钱救父”海报,似外星人莅临地球,引来火爆观看。许多人为秋天竖起拇指,赞她报恩父亲,孝心可敬。医院政务却是另一种看法:扰乱秩序。责令秋天速停止活动,否则,纪律处理。秋天不解错在何处,委屈的想哭。此事被院长得知。找秋天问询。院长深入了解后,通过院内微信群对全院人员说:见习医生秋天,为救父贴海报借钱,此乃无奈之举,大义壮举!当下,感恩缺失,急需补课。秋天的行动就是补课,向社会补课,胜过学校老师讲十次课。咱们医院,为有秋天这样富有孝心、爱心的医生为傲!我建议为其父住院费用做尽可能减免。并捐款两千。
院长一发声,“海报事件”一边倒,迅速成为正能量。秋天一下子成为全院关注的人物。又因为院长带头捐款,全院医务员工都出手帮助,捐款给秋天。秋天感动的流泪。医院大部分人还不认识秋天。当这位“新闻天使”出现在众目面前时,她娉婷儒雅的气质,她红颜细润的容貌,有礼的言辞,谦逊和蔼的举止,都让人惊叹:此女是貌美、心美的典范!有年轻人说:为她捐款,我一百个愿意! 
但秋天不接受捐款,履行“海报”承诺,只借钱,开借据。
就在秋天如火如荼筹款时,父亲石庚却悄悄地走了。石庚略识字,歪歪扭扭地写下两行字:秋天儿,我得了治不好的病,你不要为我去借钱,我不治,回家了,我有钱坐车,知道路。
秋天看到字条,心再一次伤痛:爸,您就不能让我为您做点事吗?
秋天赶到家里,还是劝父亲治疗。石庚拒绝,说:孩子,癌是治不好的,我不能让你背一身债,那样我死了也不安生。咱们家最大的麻烦是你妈和夏天,你以后能管他们吗?
能、能,我会管、我会管妈和弟弟。秋天哽咽、点头,泪如下雨!
一个月后,石庚带着未了的牵挂,离开人世。哭的最伤心的人是秋天。在众乡亲帮助下,秋天厚葬父亲,立石碑刻“人间之父”四个大字。
“人间之父”,“人间”可大可小,慰仙命,告生灵,北盛村人盛赞秋天。有人说,石庚一生,不值,又值。他生儿育女,累死累活,没享过一天福,五十多岁就走了。可她有秋天,值!还有人说:做人当像石庚,尽责尽力;做儿当如秋天,尽孝知恩!
办完父亲后事,秋天回到省城医院,第一件事,感谢借钱给她的人,虽然钱没用。第二件事,辞职。领导和同事不解:父亲都去世了,为何还要辞职?秋天说:为了母亲和弟弟。母亲和弟弟需要她,只能回到离家近的地方工作。医院惋惜,留不住这品行兼优的人。秋天后来到当地县医院工作。金子,在哪都会发光闪亮,优秀的素养,让她很快成为患者爱戴的大夫。
县城通往北盛村的路上,从此,多了一个上下班的身影。

作者简介:
杨珍福,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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