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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年后,看见周星驰的一滴泪

 知易行难nev5ph 2023-08-26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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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父亲对着丐帮众人痴狂地夸赞自己时,苏乞儿原来不是颓丧地躺在一旁,而是落下了一滴泪。

电影《武状元苏乞儿》的4K修复版近期首映,观众才从高清画面中看到了这个镜头。

受限于技术和模糊的画质,很多老电影用心设计的细节,未能实现对观众的会心一击。一批电影修复师和算法工程师决心一起,从逐渐变老的胶片中,找回这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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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钟里的谜底

洪金宝双目圆睁,怒吼一声,七步上前,一刀砍断了狄威的长剑。面对洪金宝的连续刺击和劈砍,身型瘦削、没有武器的狄威闪避无力,节节败退,在角落应声倒地。

一秒之内,狄威就逆转了局势。大刀就要砍下的那刻,他双手着地,向后倒立,两脚一蹬,洪金宝的大刀瞬间掉落在地。紧接着一个回旋踢,狄威击中洪金宝的右下颚。

1小时39分33秒。算法工程师朱以迪再次在这里按下暂停键,困扰他十余年的未解之谜,此刻仍未被解开:面对举着大刀、力量比自己大得多的洪金宝,已经倒地的狄威,怎么突然就能一脚把刀踢掉,在一秒内反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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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A计划》剧照

这是成龙主演的电影《A计划》中的经典场景,电影于1983年首次上映。朱以迪中学时习过武,中式散打、传统洪拳都略有涉猎。在他的经验中,狄威这招看起来像 “乌龙绞柱”,但“乌龙绞柱”本身无法缴下对方的刀说不通。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他才高一,谜题困扰了他十多年

眼下,他必须亲手揭开谜底。

今年,中国电影资料馆、抖音与火山引擎三方共同发起“经典香港电影修复计划”,《A计划》就在其中。

一部电影的传统4K修复过程,总共分为物理修复、数字修复以及艺术修复三步。这些电影大部分拍摄于上世纪70至90年代。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多出现了颜色的衰退、胶片的变形、霉斑的滋生等问题。所以,需要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修复团队,先对胶片本身进行物理修复,再用高精度的胶片扫描仪,将胶片转为4K分辨率的数据图像文件,并逐帧将画面上时间留下的痕迹去除掉,完成数字修复。最后,再进行艺术修复。

为保证影片的“原汁原味”,遵循“修旧如旧,尊重原创”这一修复原则,火山引擎技术团队多次到访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修复实验室,与每个环节的修复师进行打磨。双方决定发挥各自的优势。

在数字修复环节,火山引擎的算法工程师会使用AI完成一些画面上的重复性工作。例如,针对重复性的脏点,在和中国电影资料馆方沟通交流后,工程师们确定了AI协助方案,利用人工智能标识技术,减少修复师的重复劳动。

同时,借助AIGC视觉大模型,一些传统修复中的难题也得以解决。并且,为了更好的观赏体验,工程师们还设计方案、串联模型,通过插帧等不同方案的组合,与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修复师一起,优化影片的清晰度、流畅度、色彩,去除瑕疵,得到了更为真实、清晰的高质量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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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中国电影资料馆展示的电影修复步骤
修复《A计划》的武打片段时,火山引擎运用智能插帧技术,提高动作的清晰度与流畅度,“就类似于,用AI预测出一个90度转头动作的中间值,插入一个虚幻的45度角画面,让转头动作更顺滑流畅。”朱以迪解释道。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找寻、还原狄威对战洪金宝,这一秒钟内发生了什么。

朱以迪拿到完成传统修复的画面后,发现狄威并没有直接踢在刀上。他拿着这个片段,询问了武术圈好几位擅长演艺的朋友,终于明白其中奥秘:这不是完整的乌龙绞柱,而是乌龙绞柱的前半段,加上一个缴械踢的缴刀动作。

再次回到1小时39分33秒。洪金宝的大刀就要砍下,狄威双手着地、准备倒立,完成乌龙绞柱的前半段。而后,他腰部发力,用双脚绞住洪金宝的手。洪金宝失去力气,大刀应声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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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A计划》中狄威完成的半个“乌龙绞柱”
插帧修复完成,终于解开了一秒钟里的谜底。朱以迪知道,观众难以注意到这一瞬间的细节,但难免会有某个少年,像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从修复后的4K电影得到答案。

8月16日,《武状元苏乞儿》4K版在中国电影资料馆首映,同时在抖音和西瓜视频上线。首映会后的现场,不同年龄段的观众争相分享观后感受,与导演热烈交流。

少年时期所钟爱的老港片,数十年后再看,有了别样的滋味。有观众分享道,“当初以为的爆米花影片,现在看来却不胜唏嘘。”“在父子俩抢吃狗饭的大笑背后,几度感到酸涩和落泪。”“第一次理解了结尾处,苏灿对皇帝的那句忠告。”

导演和演员精心铺垫的细节,也终于被清晰看见。

有观众发现,影片结尾,镜头中一闪而过的女孩,竟然是6岁时的杨幂。

也有人第一次注意到,苏灿的父亲在对着丐帮众人痴狂地夸赞儿子时,四肢经脉被废的苏灿,不是颓丧地呆在一旁,而是注视着父亲的背影,眼底渗出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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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武状元苏乞儿》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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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碎的记忆
2011年大学毕业之后胡晓彬一直中国电影资料馆工作2023年,和同事接手了《武状元苏乞儿》的修复

这部周星驰参演的电影拍摄于上世纪90年代,胶片保存情况比较好,因此物理修复相对简单,只需用超声波洁片机进行水洗,去掉浮尘与霉斑。实属幸运。

电影胶片保存困难。温度、湿度的微小变化,以及搬运、使用的过程,都可能让胶片损伤、变质。无法再修复的影片也不少见。

胡晓彬至今仍记得2018年修复一部老电影时的场景。当他打开胶片盒的一瞬间,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展开胶卷之后,胶片已经变硬、发皱、卷曲,无法放进扫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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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患上醋酸综合征的胶片

如果储存地空气的温度、湿度较高,胶片就会患上“醋酸综合征”——业内称之为电影胶片的癌症会让彩色影像褪色,黑白影像失去光泽,片卷中渗出粘稠的黑色胶液。如果不及时处理,胶片状况还会继续恶化,最终变成碎片或粉末。影片也再无法播放。

及时对这批老胶片电影进行4K修复,用数字化的形式保存老一辈电影人的心血之作,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在和时间抢片子。

经过物理修复,《武状元苏乞儿》进入数字修复阶段,修复师对影片进行了去除脏点、划痕、杂音等处理。然而,霉斑已经浸入胶片药膜层,无法通过物理修复清洗掉,转成数字格式后,它们仍然会出现在画面上。

绿色的霉斑爬在一帧帧画面上,播放时,就像月光下,在一扇小窗户上不断摇动的晦暗树影。更要命的是,每一帧胶片上“树枝”的脉络都各不相同,难以借助AI统一处理,只能通过人工逐帧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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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武状元苏乞儿》上树枝样的霉斑 

层层闯关后,还面临最后的难题,如何让修复后的老片保留上世纪的氛围

电影《武状元苏乞儿》的艺术修复环节,中国电影资料馆制作部主任黎涛提出,需要以胡金铨、张彻等武侠片大师的经典作品作为参考,解析港片的色彩美学。为了更严谨,修复师们还请到了导演陈嘉上到现场把关。

修复师孙帆对陈嘉上看片时的神情印象深刻。由于胶片时代条件有限,导演在前期布景、服化道、拍摄上下的功夫很大,陈嘉上对每个镜头都非常喜爱和珍视。

正是由于胶片的局限性,陈嘉上一直有个遗憾,“《武状元苏乞儿》拍得非常赶,当年为了贺岁档,拍摄和后期超粗糙。”他一直觉得电影中的红色太多,尤其结尾那场戏的红色,非常扎眼,显得很土。但那个年代,冲印之后基本没有调整空间,加上时间紧急,他只能匆匆交付。

陈嘉上告诉孙帆,希望修复时能“把后半部分的红色压一压”。看到成片后,他感觉满意,更觉得不容易,“胶卷从这么破的情况下,变成现在这个版本。”

朱以迪和火山引擎的同事们,也会参与艺术修复,利用AI提升效率和效果。

在《武状元苏乞儿》中,周星驰饰演的苏灿和张敏饰演的如霜,只对视了一秒,苏灿便声称自己爱上了如霜,要为了如霜进京去考状元。这一秒钟,撑起了整部电影中苏灿的动机,至关重要。

如何能让这一眸的对视,勾住苏灿,也勾住观众的心魄?这个问题交给了修复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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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修复师与导演正在对《武状元苏乞儿》进行艺术修复

朱以迪最终将画面中张敏的人像部分与背景的环境分离,使用两套不同的方案进行处理,增强人像的同时,保留了环境细节。他又配合AIGC视觉大模型,把原本的算法推理步骤拆成上百步,通过运用增强的数据规模、模型参数和算力,自然还原了画面的纹理细节。经过多种方案的尝试与对比,朱以迪和团队与修复师们共同讨论、确定下最终视觉效果。艺术修复结束之后,一部老电影的修复工作就此完成。

在中国电影资料馆内,一卷卷上世纪拍摄的胶片存放于圆形铁盒有的铁盒边缘已经生锈。这些胶片安静地保存着老一辈电影人拍下的光影。对于胶片时代的电影人来说,那些年他们为电影付出的时间、心血,也一并定格于一帧帧画面的细微之处。

无奈胶片易碎。抢救老电影,也是在抢夺保留老电影人的心血,这让电影修复这件事,显得更为重要而深情。

图片对抗时间的艺术

在修复过程中,朱以迪又反复看了几遍曾钟爱的港片。

他仍怀念在上海读高一时的那个夜晚,那时的他通宵看完了《九品芝麻官》《国产凌凌漆》和《A计划》。第二天,他在文学社团内分享,讲港片就像一种成人的格林童话,不过一个是用幼稚的故事包裹现实,一个是以无厘头甚至歇斯底里的喜剧,包裹悲剧的沉重。而无论港片还是童话,“每个年龄段去看,你都会有不同的想法。”

朱以迪1996年生,第一次看周星驰的电影时,才七八岁。父母知道他喜欢看电影,就买来DVD,他曾有全套周星驰电影的正版光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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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武状元苏乞儿》剧照

小时候,他只记得《整蛊专家》等电影里无厘头的热闹,常让他在电视机前开怀大笑。直到高中重温,他才看出一些社会现实的缩影,理解了周星驰在《国产凌凌漆》中用100块人民币成功施贿的荒诞,与个中讽刺的凌厉。

朱以迪知道,经典港片修复的意义不仅仅是“让模糊的画面变清晰”。

最近几年,很多经典港片在抖音重新翻红。在抖音二创视频播放量排名靠前的,就有朱以迪参与修复的《武状元苏乞儿》《A计划》和《英雄无泪》。看这些经典港片的用户,除了怀旧的观众外,还有一半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在这些电影上映的时候,这些观众尚未出生,或仍在襁褓之中。

陈嘉上记得,在《武状元苏乞儿》的取景上,他花费了很多心思。上世纪80年代,他第一次到北京,和父亲爬上了长城,站在长城上流下了眼泪。他流着泪说,“爸,为什么我们到今天,还是那么穷?为什么我们的老百姓,到现在还没有幸福?”

1992年拍摄《武状元苏乞儿》时,陈嘉上特地来到长城取景。长城修造背后是数不清的普通人奉献的劳动和钱财,这和末尾苏灿对皇帝提出的忠告形成呼应。首映之后的发布会上,他分享道,如今电影修复之后,他仍然最珍视长城上,丐帮兄弟一起奔跑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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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武状元苏乞儿》中丐帮弟子上长城

电影原本就是一门试图对抗时间、战胜遗忘的艺术。编剧张小北说。

《阮玲玉》的编剧焦雄屏,对这次老电影修复工作感触很深。她觉得,重看老电影就是跟自己的童年对话,和过去对话。知来处,才知道自己未来的去处。

许多电影已经有了数字资料,但它们的电影胶片,仍然被用心地保存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中。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孙向辉解释其缘由,“数字电影的出现,也就40年左右,而胶片已经保存了上百年……一些电影虽然修复完成,但对于其胶片,我们依然会像保护文物一样保存起来,因为我们不确定若干年后,是否还会有技术层面的创新和变革。”孙向辉期待着未来,在新的技术下,修复师们还能修复出更好的版本,“让更多珍贵影像走出'铁盒子’、走进观众。”

修复师孙帆尤其喜欢老电影中女性们的穿着,“很漂亮,很时髦”,她认为,那是一种向上的精神气象,“一个时代的电影,也是在记录那个时代真实的生活。”尽管修复要看许多遍,她也会将那些场景反复欣赏。

修复师们在完成一部老电影的修复时,往往也会对其倾注情感。他们期待影片能被更多人认可、欣赏、理解,在银幕上大放异彩,同时也担心自己的能力有限,连累作品们遭受非议。

《武状元苏乞儿》修复完成、在中国电影资料馆放映的那天,孙帆没有进影院。她害怕看自己修复的电影,又会看出未尽的遗憾和问题。在她眼中,最终的成果,永远都有变得更好的空间。

那晚,孙帆坐在影院入口之外,听完了电影的对白。直至最后一句台词落下,她才站起身来。这是她的工作习惯,每一部亲手修复的电影,她都以这种方式陪伴它们上映,确保没有意外发生。

*文中朱以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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