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志恩
一日晚将睡未睡，忽听窗外一声“知了”，是蝉在叫？我推开窗，并没惊扰到它，它隐在楼下槭树的枝叶深处，亢然高歌不知夜已深沉。
月光如水，庭中树影婆娑，正似东坡之谓“水中藻、荇交横”，我算了下，正六月半，比先生《记承天寺夜游》那天晚了数日，眼看就要立秋。今年闰二月，想不到酷暑早已接近尾声。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海峡那边也蝉鸣童年，暑期漫漫。“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明月鸣蝉从来绝搭，那晚也是。
今夏的酷暑来得早，热到不堪，说是中原数十年之最，好在后来每每热过便阴雨连绵，极度舒适。“流光容易把人抛”，中年之后，即便酷暑，哪怕严寒，也盼它慢来缓走，不舍韶华。蝉忽然叫了，秋风起，鲈鱼堪脍？
少年读史，见两汉置玉蝉于逝者之口，哑然失笑：人死岂能复生，还想灵魂脱壳？！但“汉八刀”究竟厉害，玉蝉简洁凌厉，令人叹绝。唐虞世南谓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意其“餐风饮露”而高洁。蝉不杂食，一生啃树叶树枝树干，真正草根属性。而在西方，蝉是演奏家形象，竖琴上浮雕以蝉装饰，惟妙惟肖、楚楚动人。
《诗经·卫风》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颂美人，蛾都知道，螓当何解？《梦溪笔谈》释曰：“蟭蟟之小而绿色者，北人谓之螓。”蟭蟟，蝉也。依我的经验，夏秋附于芭茅音色极远极近极洪大又极细切，约一指长而浑身草绿色者即螓，每你近前，它已远飞。
古人那里，蝉神秘美丽，而生活中“蝉噪林逾静”，无数蝉鸣合奏成巨大交响，而乡居者尽可在这天籁里随意做事、夏梦连绵。谁能想象，中原的夏天可以没有蝉鸣？！
一周前我回了一趟老家，乡村的夏夜忽然狰狞。昏暗中手电筒万箭齐发，晃晕了宁静乡村。人们昼伏夜出倾家倾村而出，只为照得爬叉——刚刚爬出地面的蝉蛹。买家囤于冷库，待美食家随时饕餮。这情形总有十几年了。也有人说爬叉可以养，但是，漫山遍野地去照的，怎是饲养的蝉？
查资料得知，蝉寿命3到5年，有可活到十数年的，蝉一生多数时间伏于地下，到地上来仅活两周。蝉高鸣于树只为吸引雌性速配以完成繁衍大事，会叫的是公蝉，雌蝉不鸣。蝉的蜕皮时间更短，只一个小时，中间不能受任何惊扰，否则终生残疾。蝉蜕作中药亦可理解，但在它脱壳前大规模活捉换钱以满足口腹之欲，前所未有。纵是我们幼时，也不过拿马尾巴打结去套蝉，多数时候也捉不到。时下欲赶尽杀绝以后快？！
《韩非子》曰：“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古中国崇尚天人合一，现代科学认为自然界各生物环环相扣，蝉是其中一环，人也是。研究者称，蝉蛹可能吸收环境中的有害物质如农药等，未经烹饪的蝉蛹携带病原体或寄生虫，对人体健康有潜在风险，烹饪中不充分加热也难保食用安全。夏夜危机四伏，野外照爬叉的安全事故已经不少，是时候停止大规模照爬叉了。
这几日在省会郑州的郊外，间或听到蝉鸣，庆幸它从无数照爬叉的光束里死里逃生，这噪声，竟也令人沉醉流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