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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李瓶儿把蒋竹山赶走了，自己在家中每日茶饭慵餐，一心只想着西门庆不提。 单说有一天玳安骑马打门口经过。看见李瓶儿家大门紧闭，药铺也不开了，静落落的，回家就告诉了西门庆。 西门庆就说道：想必那天是不是把那个矮王八打重了，在屋里躺着呢吧！料他这半个多月也干不了买卖了。于是就把这事儿撂在一边没去管它。 这天，八月十五中秋节，吴月娘的生日，家里来了很多的客人，都在大厅上坐着。西门庆因为跟月娘还在冷战状态，两人不说话。所以也不肯在家待着，就从家里出来了，然后去了妓院李桂姐家里坐着，并且吩咐玳安道：骑马早些回去吧，到了晚上再来接我。 西门庆又邀请了应伯爵，谢希大过来打双陆棋。那天桂卿也在家，姐妹两个就陪侍劝酒。西门庆在李家玩了大概有大半天的时间，到了傍晚时分，玳安就勒马来接了。玳安来的时候西门庆正在后边上厕所，见玳安过来就问：家里那边有事儿没事啊？ 玳安道：家里那边没事儿，大厅里面的客人都散了，现在家里就剩下大妗子和姑奶奶等众人在家。大娘她们也都到后头去了，今儿狮子街花二娘那里还差了老冯妈给大娘送了礼物。有四盘子羹果、两盘子寿桃面还有一匹布，又给大娘做了一双新鞋。大娘给了老冯妈一钱银子，说爹不在家，也就没过去请。 西门庆因为看见玳安脸红扑扑的，便问：你这厮，是不是喝酒啦？ 玳安道：刚才二娘让冯妈叫小的，说给我酒吃，我这不肯吃。二娘强让着小的吃了两钟，这脸就红了起来了。爹，我跟你说，二娘如今肠子都悔青了，对着小的哭了半天。前日我告诉爹，爹还不信呢。自那天提刑所出来以后，她就把蒋太医给赶出家里去了。二娘现在非常懊悔，一心还想嫁给爹，比以前又瘦了好多。要小的好歹叫爹过去一下，让爹给她回话呢，说爹这边要是吐了口，还让小的过去给他回一声呢！ 西门庆道：这贼贱淫妇，嫁那矮王八就算了，这又来找我干什么呀？你告诉她啊，我这边没空，而且我这边什么下茶下礼的一律都没有，媒人也没有，他要是真想嫁我，就自己雇一顶轿子，把自己抬过来便是了。 玳安道：小的知道了，她那边还让小的给他回话呢！这边就让平安跟画童先伺候爹，我先过去一趟。 西门庆道：你去吧，我都知道了。 玳安走出了院门，一直走到李瓶儿那里，跟李瓶儿回了话。李瓶儿听了玳安的话之后，不仅没有生气，还满心欢喜，说道：好哥哥，今天多亏了你对爹说，成就了此事，奴家在这儿谢谢你啦。 于是李瓶儿就亲自下厨做饭，款待玳安，并且说道：你二娘家里没人，也没什么帮手，明日你好歹来搭把手帮帮天福，帮忙搬搬东西。 第二天，李瓶儿雇了几个人，将家当先抬过门，整整抬了四五天。这个事儿西门庆也不跟吴月娘说，抬过来的东西都堆在新盖的玩花楼上。到了八月二十日，雇了一定大轿子，一匹段子红布，四对灯笼，派定了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 李瓶儿先打发了两个丫鬟跟着冯妈妈先到西门庆这儿，等冯妈妈把她们放下，自己再回去，然后李瓶儿才上轿子，并且把房子交给冯妈和天福看守。 西门庆当天也没有出门，在家中新房子里面穿一身深色的衣服坐着，单等李瓶儿进门。李瓶的轿子到了大门口，等了半天没人出去迎接。孟玉楼看不过去了，于是就走到上房来对月娘说：姐姐，这家里还是您说了算，他这都到大门口了，您这不过去接接她？我觉得这事儿就是他爹做的不对了，您看他爹在卷棚里坐着，这轿子到门口都一天了。也没个人出去看看，人家这新媳妇怎么好自己走进来呀。 吴月娘这边真的有心想去接她，但是心中一肚子火，跟西门庆还冷战着呢；心说不去接，但是又怕西门庆性子不好，到时候全家跟着遭殃。沉吟了半晌，于是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出来迎接。妇人抱着宝瓶，径往他那边新房去了。 迎春、绣春两个丫鬟，又早在房中铺陈停当，单等西门庆晚上进房。不想西门庆正因为之前那点事儿还在生气，所以当天晚上就没去李瓶儿房里。到了第二天早上，把他叫出来到月娘房里见个面，分个大小，她在家里排行老六。照常摆了三天的酒席，请了好多堂客过来吃酒，只是不往她房里去。 头一天晚上他就睡到潘金莲房里去了，潘金莲道：她是个新人，才来头一天，你就空她的房？ 西门庆道：你不知道，我是看见这淫妇就一肚子火，等两天吧，先空她两天，慢慢再过去。 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堂客们也都散去了，可是西门庆依然不去她房里睡。后边又上孟玉楼房里睡觉去了。李瓶儿见西门庆一连三天都不到自己房里睡觉，心里琢磨哪有这样的呀！到了半夜打发两个丫鬟先睡了，自己饱哭了一场，然后可怜兮兮的走到床上，把自己的裹脚带给摘下来，吊在梁上，栓了一个扣，把脑袋伸进去，脚底下一松，悬梁自尽了。正是：连理未谐鸳帐底，冤魂先到九重泉。 两个丫鬟睡了一觉醒来，见灯光昏暗，起来剔灯，猛见床上妇人吊着，吓慌了手脚。赶忙就跑到隔壁春梅那边喊道：娘上吊啦！ 这么一喊，大家慌得都过来看视，只见李瓶儿穿一身大红衣裳，直挺挺的吊在房梁上。潘金莲连忙和春梅把裹脚带给剪段了，把李瓶儿给救了下来。过了很久，李瓶儿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清痰，方才苏醒过来。 潘金莲赶紧让春梅喊你爹赶紧过来看看吧，都乱套啦。西门庆此时正在玉楼房中吃酒，还未睡觉。于是玉楼就劝西门庆说：你这把她娶进门来，一连三日也不住她房里，这是故意惹她心里不痛快吗？你这天天的住俺们房里，好像俺们姊妹把这房事看的多重要似的，从前往后的，就让不得她这一夜呀。 西门庆道：你知道什么呀？那淫妇，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起来我就生气。当初她家汉子死了，我们认识到今天，她什么话没跟我说过呀，临了还是把蒋太医给招赘进去了。我还不如那厮？今日怎么又想起找我来了。等着吧，再等个两三天我再过去。 孟玉楼道：这事儿，听起来是挺生气的，她那边不也是让那个矮王八给骗了吗？ 他两个正说和话呢，突然就听见一片声打仪门。然后兰香说，春梅火急火燎的来请爹过去赶紧看看说六娘在房里上吊啦。慌的孟玉楼赶紧撺掇西门庆说道：我说叫你去她房里看看吧，你就是不去，这会儿闹出事儿来了吧！ 于是他们赶紧穿好衣服鞋子，下了床。打着灯笼，就都跑到前头来了。随后吴月娘李娇儿听见这个事儿，都给折腾起来了，都跑到她房里。一进门只见潘金莲搂着李瓶儿坐着呢，然后孟玉楼就说道：五姐，你给她灌了些姜汤没有啊？ 金莲道：我救下来时，就灌了些了。 正说着呢，只听李瓶儿喉咙中哽咽了一声，出了一口长气，方才哭出声音来。月娘众人一块石头才落地，好好安抚他睡下，各归房歇息。 到了第二天晌午前后，李瓶儿才起来喝了一些汤粥之类的。西门庆向李娇儿他们众人说道：你们千万别相信那贼淫妇装死吓人，我这手里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到了晚上我去她房里，让他亲自给我上吊瞅瞅，不然吃我一顿好马鞭子。这贼淫妇，还真不知道我是谁呢。 众人听见他这么说，真替李瓶儿捏把汗。到了当天晚上，只见西门庆拎着马鞭子就奔着她房里去了。然后玉楼、金莲吩咐春梅赶紧把门关了，不许一个人进来，偷摸的站在门角悄悄的听着。 且说西门庆一进李瓶儿屋里，见她躺床上哭泣呢！见西门庆进去也不起身，这大官人心里就有几分不悦了。先把两个丫头都赶到隔壁空房间里面去，然后西门庆走过来到椅子上坐下。指着李瓶儿就骂道：你这贼淫妇，既然亏心，来我家上什么吊，你跟那个矮王八过的不是挺好的吗？谁请你来的？我这是怎么你了？你甚么缘故，流那毴尿怎的？我自来不曾见人上吊，我今日看着你上个吊儿我瞧！ 于是西门庆拿了一根绳子就扔在李瓶儿跟前，叫李瓶儿上吊给他瞧。李瓶儿想起了蒋竹山说西门庆是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心里琢磨，我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这不是睁着大眼睛往火坑里面跳吗？自己是越想越委屈，然后就痛哭了起来。这一哭不要紧，西门庆火更大了。于是让她下床脱了衣服跪着。 但是李瓶儿根本不搭理西门庆，然后被西门庆一把拉过来拖翻在地板上，然后从袖子里面取出鞭子来抽了几鞭子。给了几鞭子之后，李瓶儿这才脱去上上下下的衣服，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西门庆于是坐着，从头至尾的问李瓶儿：我之前跟你说了，让你略等等，略等等，我这家中还有点事儿。你怎么就那么的不听话，急急忙忙的就嫁给了那个蒋太医。你嫁给了别人我倒也不恼，那个矮王八有什么出息呀？你还把他倒插门进去，还拿本钱给他开铺子。还开在我眼皮底下，你这是明摆着要抢我买卖呀。 李瓶儿道：奴现在说后悔也是迟了，只因你一去就不见再回来，我朝思暮想，奴想的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我房子后边乔皇亲花园里常有狐狸，经常半夜三更假名托姓变做你，来摄我精髓，到天明鸡叫就去了。你不信只要问老冯、两个丫头便知。后来冯妈看着我被那狐狸精摄的要死，这才请了蒋太医来看。但是奴被那厮给骗了，他说你家中有事儿，上东京去了，奴也真是迫不得已才走的这条路。谁知道，那厮在外边欠的有债，这被人打上门来，并且惊动了官府，奴这事忍气吞声丢了几两银子，把他撵出去了。 西门庆道：我听说你让他写状子，告我说收了你好多东西，你这如今怎么还来我这儿呀？ 李瓶儿道：你可是没的说了，奴哪里说过这话呀，就是把奴的身子都烂化了，也不会说这种话呀。 西门庆道：就算有，我这也不怕。你不是说你有钱吗？赶紧换个男人，我这手里容不下你。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前两天打太医那两个人，就是我这边安排的，我只是略施小计，叫那厮走投无路，我这边要是稍微弄一点手段，连你一块挂到官里头，恐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瓶儿道：奴就知道是你使的手段，还是你可怜我，要是把奴弄到了那荒无人烟的地方，那奴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着李瓶儿这么说，西门庆的怒气就稍微的消了一点。又问道：淫妇你过来，我问你，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 李瓶儿道：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么来比你！莫要说他，就是花子虚在的时候，若是能比的上您，奴也就不会这般贪恋你了。你就是那医治奴的的药，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这几句话把西门庆说道旧情复燃，非常高兴，随即扔了鞭子，用手把李瓶儿拉了起来，穿上衣服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儿，你说的是，你说的是。随即叫春梅赶紧放桌，把后边酒菜取过来。 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有诗为证：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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