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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图说史④​我母亲的婚姻故事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3-08-29 发布于浙江
看图说史④
我母亲的婚姻故事
作者:艾俊民
  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九五三年,是我父母亲结婚时的全家福。站在后排的是我父亲和母亲,坐在中间一排的从右往左数依次是我外公、我外公的母亲(我叫她老外婆)、我外婆,蹲在前面的右边一个是我舅舅(我母亲的亲弟弟),左边一个是我外公妹妹的儿子(我母亲的堂弟)。
  我母亲晚年常给我念叨,她嫁给我父亲起初心里是不情愿的,原因就是:第一,我父亲比她年龄大了太多,我母亲是一九三四年出生的,而我父亲是一九二七年出生的,整整大了七岁。因为按照农村的习俗,男女双方相差个两三岁最好。第二,我父亲家里太穷,她结婚后去了锦江镇街上,回到娘家就对她妈(即我外婆)发脾气说:“连个放灯盏的桌子都没有!”
  为什么我母亲要对外婆发脾气?因为我母亲与我父亲成婚,是我外婆一手拍板的。前文(即看图说史3)已经说过,我外婆出身于大户人家,她识文断字,女红出众。她父亲着意培养她,本想让她嫁一个“官老爷”,但是无奈生长在山沟沟里面,旧社会交通极不方便,即便你模样出众、才华横溢,没有人举荐你也是枉然。最后不得已下嫁给了我外公——一个忠厚老实、吃苦耐劳的庄稼汉。
  下嫁给了我外公后,我外婆还是享福的,诸如上山砍柴、下田栽禾、河畔割草等等脏活累活庄稼活,她不用沾手;而人情来往、子女培养、遇事决断等,都是她说了算。我母亲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外婆曾经给她找过一个婆家。起因当然是不得已。
  我母亲说,由于我外公勤劳肯干,又有朱大户(我外婆的娘家)的帮衬,我外公不久就建造了一栋新房子,原先的旧房子被他父亲(即我老外公)给了他小儿子周文选。接着我外公买田买地,家境越来越好,快要接近成为一个小地主了。这时候形势发生了变化,国民党军队开始拉壮丁,将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一两年时间搞成了破落户。
  这是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八年的事情,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兵源告急,便在后方强制征兵。不是什么两男征一,而是看到一个健康的男子汉就拉去当兵。我外公当时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也被当地乡政府列为征兵对象。保安队屡次三番来抓人,搞得我外公无心种田,整天躲在山上。偶尔回到家里睡一晚上也不安生,听到家里的大黄狗叫,就连忙爬起床,从后门跑到山上去。
  但是保安队员也有本村人,消息灵通,不可能每次都躲得过去。有一天晚上,我外公回到家,枕头还未睡热,就被保安队员前后夹击,抓了一个正着。先关在村子的祠堂里,预备几天后统一往乡里送。我外婆急了,通过娘家人找到了乡长,乡长答应帮忙,条件是10担谷子。
  那一天,抓到的壮丁们被绳子捆着,像一串蚂蚱一样,被保安队员往山里送。走到一个山坳里,我外公突然拽开了绳子,往旁边的树林里跑。保安队员便大叫:“周高选跑了!周高选跑了!”并开枪。其时我母亲正在不远处放牛。她听到枪声,吓得赶快回家,哭着对她妈(我外婆)说:“爹爹被打死了。”我外婆却镇定地叱咤她:“瞎说什么!”原来我外婆心中有数,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捆绑我外公的绳子打了活扣,到山坳里(旁边有片大林子)就跑,保安队员只是对天开枪。
  这一次是躲过去了,但是乡长给朱大户的条件是,10担谷子只保这一次。下不为例!朱大户便对我外婆说,不要“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言外之意就是平时要多进贡。我外婆没有办法,只能通过娘家人,与乡长搞好关系,以便每次保安队员下乡抓壮丁时能提前得到消息,预先躲起来。
  但是进贡是需要实打实的银元,或者物资,于是卖粮、卖地。外公曾经对我说:“如果再晚一两年解放,房子也会卖掉了,我就要成为贫农了。”又庆幸地说:“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抓壮丁,把地卖掉了,我就会被打成地主。那就惨了!”解放后,我外公的成份是:中农。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会发出感慨:我爷爷解放前是锦江镇街上的富人阶层,如果不是大伯败家(见看图说史1),解放后我父亲的家庭成份就是资本家。我外公勤劳致富,如果不是遇到频繁的抓壮丁,解放后他的家庭成份就是地主。这都是命中注定!
  实际上,我命中还有一次差点成为地主崽子。那也是临近解放的时候,因为生活越来越难过,我外婆就作主,把我母亲许配给了她娘家一个大户人家——地主,因为年龄还小,所以没有过门。我母亲告诉我,这家地主有60亩水田。但是当家人已经去世,只剩下孤儿寡母靠这60亩水田生活。晚年我母亲讲起这家人家还是蛮同情的,她说:“这家人孤儿寡母也蛮可怜的,老是受长工欺负,吃饭不做事。”
  我外婆的如意算盘是,我母亲如果嫁到这家,等到年纪大了,就是当家人,有60亩水田,日子不要过得太好哦!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母亲快要出嫁的时候,解放了!我母亲接受了形势教育,斩钉截铁地与这家断绝了关系,因为那是地主,剥削阶级,是新社会的专政对象!
  然后就给了我父亲插足的机会。那时候我父亲是土改工作队队长,并且快到三十岁还没有成家,他在交往中看到了我母亲的模样,在工作中了解到我母亲的情况,于是买了几盒糕点,上门送给我外婆(知道这家的事情是我外婆说了算),正式求亲。
  起初我母亲是不同意的,因为嫌他年纪大,又知道进入新政权的人,都是穷苦人,也就是没有钱。女孩子嘛!虽然不能说都是嫌贫爱富,但起码不愿意跟着去吃苦。但是我外婆高瞻远瞩,认定我父亲已经是“官家人”,虽然目前穷,但是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于是便拍板,许可了我父母亲的婚事。
  果然如我外婆所愿,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以后,也接着成为了有革命工作的人,先在大桥镇上的国营商店当营业员,后在公社的电话总机房当接线员。那年代,双职工家庭,生活确实不会差。以至于我母亲晚年回顾自己的一生,对我说:“我这一辈子也就是跟着你父亲享过几年福。”
  但是人的一生,终究还是斗不过命。一九六二年,由于三年自然大灾害,国家经济非常困难,便开始压缩政府工作人员,官方文件简称“六二压”。规定凡是双职工家庭必须退职一个,于是我母亲成为无工作的家庭妇女。
  又过了几年,“文革”开始,我父亲遇难,我母亲独自抚养三个孩子,走到了人生的绝境。不过这时我外婆已经过世,我外婆的朱家堂弟对我说:“如果你外婆还在的话,还不知道有多难过呢!”又说:“宁死做官的爹,不要死讨饭的娘。”他的这句话诠释了我们三兄妹接下来的人生。

@原文刊载于第364期《游子》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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