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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散文·新作速递 | 赵克明:散文四题

 廖shengquan 2023-08-29 发布于安徽

散文四题

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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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西日报》2023713日副刊“特别推荐”专版)

原作欣赏

两个湖


青海湖,城西湖,一个在黄河之源,一个在淮河之滨,二者本没有任何交集。而那个夏天,站在青海湖畔,我却不由地想起家乡的城西湖;自从邂逅了青海湖,每次驻足城西湖岸,放眼波光潋滟的湖面,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千里之外的青海湖。

或许有人会笑话我,一个面积尚不足百平方公里的城西湖,怎能和广达数千的青海湖相提并论呢。是的,这是实情。但是,在我情感的世界里,这两个湖难分伯仲,我总固执地认为它们是姊妹湖。

两个湖都与北方水系有关,有非常相近的形成史。青海湖是一个地质断陷湖,成湖初期与黄河水系相通,湖水通过东南部的倒淌河泄入黄河。由于新构造运动,周围山地强烈隆起,致使原来注入黄河的倒淌河被堵塞,形成了水域广大的青海湖。而城西湖呢,本是淮河的一个支流,由西南向东北径流注入淮河。第四纪晚更新世,沿淮一带呈沉降状态,河流迂回侧蚀作用强烈,使得城西湖河道逐渐加宽。也由于新构造运动,到晚更新世晚期这一区域自南而北翘起,淮河河道逐渐北移,南侧地形低洼处便形成城西湖的“胃状”湖体。如此看来,这两个湖的形成历史有着天然的巧合,就像是人的心灵感应。

两个湖都是有故事的。关于青海湖的,神话色彩浓厚。一千多年前,唐蕃联姻,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松赞干布。临行前,唐王赐给她一面能够照出家乡景象的日月宝镜。途中,公主思乡心切,便拿出宝镜,果真看见了久违的长安,不禁泪如泉涌。然而,她记起自己的使命,便毅然扔出宝镜,只见一道金光闪出,变成了青海湖。另一个更神话的故事是,天宫王母娘娘每年农历六月六设蟠桃盛会,宴请各路神仙,会址千挑万选,最终确定在她最大的瑶池——青海湖。这些故事,无疑给青海湖蒙上神秘的面纱。

城西湖没有这样的神秘,但它却是真实而颇具震撼力的神话。且不说新中国成立之初,在开国领袖“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下,城西湖畔摆开了治淮战场,创造了人定胜天的奇迹;也不说“大跃进”年代,在城西湖及其以南丘陵地区,兴建了为世人惊叹的史河引灌工程,谱写了一曲英雄壮歌;单说城西湖从上世纪60年代的“沧海桑田”,人们就不能不由衷点赞这一现实版的传奇。

1966年5月7日,毛泽东在南京军区计划围垦城西湖的报告做出批示。就是这个打着时代印记的“五·七”指示,改变了城西湖的面貌。两个师的军人,十万名的民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淮河蓄洪湖里诞生了一个军事化的农场。春天里,一垄连着一垄的麦苗,释放着鲜艳的绿,无边无垠,直逼你的眼睛;夏天里,弥望的是灿然的麦穗,黄中透着亮色,如跳跃的金子一般;最壮观的是收割时节,湖内湖外,堤上堤下,到处都是身着绿军装的年轻人,到处都是奔驰的绿军车,此起彼伏的歌声,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的机器轰鸣声……整个的一部动感十足的超级大片。军垦不仅为“备战,备荒,为人民”创造了极为可观的物质条件,对当地的工贸、交通、教育、卫生等基础设施建设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而且融洽了军民关系,演绎了一个个军民鱼水情深的故事,这些故事犹如窖藏老酒,愈来愈散发出令人回味的幽香。当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中央高层决策者又统观全局、放眼未来,撤出城西湖围垦部队,退耕还湖,使这颗淮河明珠焕发璀璨夺目的光彩,让一方百姓尽享自然生态的绿水青山。

青海湖与城西湖的故事,情节不同,背景各异,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我倒觉得它们更像是一个故事,由远古虚拟到现代真实的演绎或续接。我还痴痴地想,如果能够发掘出城西湖故事的细节与幽微,那它将会生出翅膀越飞越远,其动人魅力定会远超过青海湖的神话。

青海湖与城西湖,其共性还在于它们都具有原生态的美。两个湖,一样是大自然馈赠的珍宝,一样的清波荡漾一碧万顷,一样的淡妆浅眉素面朝天,一样令人的视野与心胸为之一阔,一样叫人惊叹“海到无边天作岸”。

两个湖水面都极有层次感,近处很浓,温婉如玉,蕴涵极深;远处明淡,闪闪烁烁,如新开的铜镜;更远处则迷迷茫茫,如梦如幻,与天边融为一体,像极了大画家笔下隐隐约约的写意画。若要细加比较,青海湖更像是大地托举的一面宝鉴,而周边的金黄油菜花和杂生的各色高原花草给它镶上彩框。而城西湖则四季各有意趣。春夏季节,垂柳披拂,湖面时隐时现,明灭不定,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半藏在一帘幽梦中;秋冬时节,树叶凋落,闪亮亮蓝汪汪的湖水便落落大方地接近你,展示它晨光的素净与晚霞的华美。

青海湖被誉为“鸟儿的天堂”,满湖的水鸟与游人欣喜欢跳,或翩翩飞舞,或小憩水面,或相逐嬉戏。资料记载:青海湖常有野生鸟类220多种,代表性的有玉带海雕、胡兀鹫、金雕等;春天里,斑头雁、鱼鸥、棕颈鸥等齐聚于此,在海岛上筑巢垒窝;金秋时节,迁徙的鸟类也在这儿歇息;还有,特意选在青海湖度冬的大天鹅。种类、数量繁多的鸟儿,构成了青海湖一道诱人的风景线。

其实,城西湖也是“鸟儿的天堂”。常年居留在湖区的是野鸭,分大青鸭、麻鸭、花脸鸭等,它们在此产卵,孵雏,成群结队飞来飞去,远看如同一片青云。初春和深秋时节,迁徙的大雁也在这儿停歇,一阵阵一群群,数量煞是可观。近些年来随着湖区生态环境的改善,白鹭、鸥鸟、白天鹅等也云集于此,勾画出一幅唯美而壮观的画卷。

湖面有鸟,水里有鱼,这也是青海湖与城西湖的相同之处。青海湖地处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生长的都是高原鱼,像湟鱼、斯氏鳅、梭形鳅等,大多是禁捕的特有珍稀物种。而城西湖水面宽阔,水藻丰茂,水温适宜,为鱼类自然繁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是淮滨大型天然渔场,也是垂钓爱好者享受渔趣欣赏美景的游乐场。无论春夏秋冬,慕名而来的钓友,在湖畔及通往湖心的路道上接续起钓竿的长龙,这无疑又平添了一道独特风景。

青海湖,城西湖,两个湖在对比蒙太奇的作用下,化作相互叠加的镜头,进而催生出许多关于城西湖的联想与想象。恍如翡翠的湖面,碧波闪烁,画舫轻飏,一橹一桨摇出丝丝缕缕的惬意与浪漫;通往湖心亭的曲桥上,钓者列阵,观者如云,眼眸中闪出动人心弦的诗与远方;荷花、菜花、柳丝簇拥的环湖堤岸,健身步道,蛟龙盘旋,无数矫健的身影释放出魅力十足的青春与梦想……每每这样想着,城西湖便越发成了我心中的青海湖。

是的,随着“两山理论”的深入人心,随着淮河生态文化圈的构建,随着乡村振兴行动的升级,淮畔明珠城西湖定然风姿绰约,她和青海湖还真的成为姊妹湖呢!

西三旗桥断想

在传统意义上,桥是与河流相伴的,像刻上古老文明印记的赵州桥,标志现代文明的南京长江大桥。

然而,随着城市文明的进步与交通业的发达,道路立交桥应运而生,桥不再结缘于水。飞架于北京海淀与昌平之间的西三旗桥就是这样。它与流动的河无关,却不息昼夜地流淌着,车流,人流。

在京城,西三旗桥是一座普通的立交桥,与复兴、阜成门、东(西)直门等著名立交桥相比,自然是小巫级别的,着实有些羞涩,但是凭我的直感,它在北京的地位不亚于那些名桥,应该是不容小觑的。

西三旗自古即为京都通衢大道,又是明代皇帝前往天寿山谒陵的必经之路,所以从明永乐年间就派驻百户所在此屯军。如今的西三旗依然是北京交通要道,桥上是京藏高速首段八达岭高速,桥下是一条交通要道,这两条路都是北京连接京外地区的重要枢纽,而西三旗桥也自然成为一个交通咽喉。

西三旗桥永远是动感的。桥上桥下都是不懈奔腾的车流,无数的汽车连接成了条条神龙,不见其首,也不见其尾,就那么上演一场无休无止的马拉松赛,追逐一般向前跃动着,如大河中的波浪一样,所不同的是,河中的波浪是朝着同一方向的,而这里的车流是多向的,向西,向东,向南,向北,来来往往,前后相拥,似乎超越了时间,也超越了空间,处于一种永动的状态。

西三旗桥下的路道上,伴随着浩浩荡荡的车辆巨流,有庞大的鱼群游走其中,又构成了一股绵延攒动的人的洪流。这是庞大的年轻人群,他们或徒步,或蹬着共享单车,装束虽然各异,但后背上几乎一律背着双肩包,姿势也几乎相同,探向前方,行色匆匆。据了解,西三旗一带有许多住宅小区,而西三旗桥西南有中关村等功用不一的创业园。背负双肩包的游鱼们每天清晨就由这些小区聚拢到西三旗桥下,形成偌大的鱼群,然后向远远近近的创业园游去;入夜时分,又披星戴月从不同的方位游回来,再次聚拢在西三旗桥下,然后匆匆向各自的小区游去,让那属于自己的一扇窗亮着的灯光洗去一天的忙碌与疲惫。

夜的西三旗桥又是灯的河流,一盏盏的车灯连缀成一条条光亮的火龙,闪闪烁烁地动,一些车灯渐渐暗淡于夜色中,另一些车灯又继起来,真正如古人所造的一个词语“川流不息”。桥上桥下的灯流彼此交相辉映,更似涌动的海浪,忽而高,忽而低,起起伏伏,像是谁持着一根根白而亮的链条在兴奋地狂舞,舞出了鬼步舞或圆舞曲的节奏。我叹服了哲学家创造的多元论经典原理,也叹服了这座桥,它将一个经典哲学原理做了最直观最经典的诠释。

西三旗桥是动态的桥。在这里,安静是不属于它的,悠闲是不属于它的,恬淡是不属于它的,它总是那么喧闹,那么匆忙,那么卯足了劲儿去追逐未知的远方。西三旗桥下没有河流,却不舍昼夜地流淌着无数人匆忙的脚步与焕然的梦想。

西三旗桥是以其位于西三旗而命名的,由它的“旗”字,我总会联想到清代的八旗军,于是武断地认为这个地方是作为清代的八旗军驻地而得名。后来,查阅了相关资料,发现西三旗之形成与得名,与清代八旗军并无关系。

其实,西三旗之名源自明代,是当时有部分军队在这一带牧马的结果。明代的军制是在一些要害之地设置卫或所,以尽保家卫国之责。卫所有千户所、百户所,所下分总旗、小旗,“旗”为最基层单位,如同今天的“班”。明代为了抗御异族卷土重来,在大规模修筑长城的同时,还在长城沿线设置“九边”,统领大批卫所官兵保卫边防。为了供给沿边驻军战马所需,在内陆设立了许多牧马草场和马房,抽调部分官兵专门牧马养马。明朝时,北京地区的牧马草场和马房很多,其中西三旗东边的黄土店就很有名。当时,黄土店周边少有村庄,到处是青草茂盛的空旷之地,被分派来牧马养马的官军,按照所编的小旗散布其间。西三旗、西二旗、东三旗、东二旗等村庄就是各小旗官军的驻地,后来,它们演变成村落,并以当时小旗的编号和所处方位命名。

试着想象一下:一片旷野,白云悠悠,草树碧绿,溪水潺潺,三五村落散于其间,成群的牛马缓缓游弋,袅袅炊烟处有兵卒与村民闲适地聊叙家常,抑或牵着马赶着牛行走在如茵的草地上,小溪边,他们的歌声或口哨声随着微风轻轻飘荡,一直袅绕到空中的白云。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成了一幅油画,一幅主调静谧的油画;一切,都是慢节奏的,如影视剧里的慢镜头,舒缓,抒情。

而如今,人类社会前行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急促,静态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情状已成为过去的故事。尤其是在这国际大都市,快节奏,高速度,超动感,所有的一切都受着惯性力的作用,根本停不下匆忙的脚步。也许正因为如此,这座城市才十分张扬地变高变大,日新月异,活力四射,释放出美轮美奂的色彩。

然而,急切匆忙的狂奔,是否错过一路的风景;无休无止的躁动,是否沉淀了内心的安静;炫目焕然的燃放,是否反刍了其中的真意。

近年来,极简主义者倡导,欲望极简,物质极简,生活极简……或许,被繁杂绑架的生活,不妨做个减法,褪去繁复的甲壳,精简纷繁的程序,放慢急匆的步履,也许生活会多一分轻松,多一分简易,多一分惬意。

西三旗桥奔流不息,但愿它能舒缓一下流速,让这流动的车、流动的人以极简而沉静的心重温“旗”的影子,赏一赏蓝天、白云、绿草、溪流。

悼念一条河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它压根儿就没有名字,或者本就不是一条河而是一道过水沟;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它是一条真正的河,在我的河流词典里比长江、黄河更醒目。

我的家乡冈多水少,村前有一口水塘,村后有一条小河。河是顺着冈边蜿蜒而来的,两岸并不宽,最宽处大约就两三米吧,因而不需要架桥,行人可以从较窄的地方跨过去。河水也并不深,只有到了雨水季节才没过一半的河床,倒映着两岸的花草流云般漂移,如巧手的织女轻轻抖动刚织好的锦缎;而在平日里它就那么清泠泠的一脉,潺潺地流着,水底的鹅卵石和小鱼小虾清晰可见。

孩提时,小河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的玩耍之处。那时候,孩子们有一项任务——放鹅,就是把自家的小鹅赶到野外吃草。待到小鹅的脖颈子鼓起一圈的时候,便把它们赶到小河里去漂漂,大家也就跳入水中与鹅们一起嬉戏了,捉小鱼小虾,逮小蝌蚪,捡拾鹅卵石。小河里的鹅卵石大小不一,大的如鹅蛋,小的如豆粒,但通体一律白色,晶莹剔透,握在手中凉凉的,有一种润润的感觉。

我很好奇:这小河并不大,流水也不急,怎么会有这么多光滑的石头呢?老祖母曾很神秘地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时有水怪兴风作浪,溅起石头雨,让人生活在惊恐中,龙王爷怜悯生民,纵身把海底翻朝天,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祖母的解释到底有没有依据无从考查,反正我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在我的心中祖母是知古道今的人,她所说的自然没错。每当在小河里捡鹅卵石时,我的眼前总浮现出一片汪洋,一块块小石头像鱼一样踊跃地跳动着。

带着这样美好的想象捡来的石子,还给了我们无穷的乐趣,那就是伙伴们围在一圈玩抓石子游戏,谁的石子被抓完了就再下河去捡,一直玩到家人拖长音调喊“吃饭喽——!”才肯罢休,或者玩到小鹅自己回家进圈了,大家竟毫无觉察。

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会在小河里打水仗,赤着脚,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脚板麻酥酥的,于是大家撩水对洒,由撩水而泼水,由手动而手脚齐动,有人还将草帽拽下来当水瓢,直泼得一个个都成了“水猴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满河都是咯咯的笑声。当然,这会是在夏天,大家都不用担心被大人责骂,因为都穿得单,水仗打完跳上岸,敞开衣襟躺在草地,不一会儿衣服就全干了,所发生的一切都没了影儿。

河中的乐趣自不待言,河岸的乐趣也无穷无尽。河的两岸长满了青草和灌木,春天草色由黄而绿,树木由疏而密;夏天草木葱茏,繁花盛开,蜂飞蝶舞,枝头一片喧闹;秋天黄叶殆尽,野果垂挂,显得十分招摇;冬天冰雪覆盖,皑皑一片,将小河渲染成一幅水墨画。一年四季,我和小伙伴们都喜欢来到河岸,寻找属于自己的童趣。抽茅衣、采桑葚、掐大麦泡、捉蜻蜓蝴蝶、堆雪房子雪人都是很有趣的事儿。茅衣是茅草花未开出的蕊,软软的,嫩嫩的,甜甜的,把抽出来的茅衣扎成一小把,边玩游戏边剥了吃。大麦泡学名覆盆子,味道酸甜酸甜的,掐下长有果实的枝条,轻轻采摘下来,用茅草的茎串成项链样的一串,提溜在手上,一颗颗地取下来,有滋有味地品尝。

不过,祖母常提醒我:刺蓬中的红果子下面有蛇精呢,太贪吃会被它缠住。有个真实的故事,说一个孩子采野果被蛇缠住了腿,大人用剪子剪蛇,而蛇却越缠越紧,直到把孩子的腿缠青了,身子缠青了……此后,每当看到小河边有红果子在枝头招摇,我就立时记起祖母的话,便也格外警惕起来。

捉蜻蜓蝴蝶的乐趣在“捉”上,小河岸边植被丰富,蜻蜓蝴蝶很多,但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精灵机警得很,悠闲地停飞在草叶或花枝间,可待你刚一伸手,它却轻动薄翼,移到另一棵草或树枝上。偶尔捉到一两只蝴蝶,也会在观赏之后放掉,因为祖母常讲梁三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说他们最后都化作了蝴蝶,于是便对蝴蝶产生了怜悯之心……

小河就这样伴随着我贫瘠而富有的童年,如同一根精神血管一样搏动在我成长的躯体内。不知何年何月,也许是我告别少年求学工作于外地的时候,也许是祖母日渐老迈溘然离世的时候,那条小河不再撒欢,不再歌唱,不再叙说那引人遐想的故事。

先是来水处的山冈被推土机改造成田地了,后是村庄上人家房屋扩建填埋了一部分河床。有一年清明,回乡给祖母扫墓,已经认不清小河的位置,我指着一排杨柳树问:“这里是那条小河吗?”二弟说:“是的。我记事时它还在,后来不知不觉就没了。”又过了几年回乡祭祖,忽见那排杨柳树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水泥路、电线杆,母亲说:“电通了,自来水也通了。”我提及那条小河,她长叹道:“那河水真清!——你小时候还捉过一条大鲶鱼呢……”我默默立在那儿,脑海里闪动着那一泓清泠泠的水,闪动着童年小伙伴们在小河里欢快嬉逐的身影,闪动着祖母摇着芭蕉扇娓娓给我讲故事的情景……

童年一起在小河里玩耍的小伙伴们已经不知去向,祖母的坟墓就兀然立在离小河故道不远的冈边上,而那条小河也只能永远流淌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皎皎中天月

在我们中国人的文化意象中,月亮是最为鲜明突出的,尤其是中秋月,遥远的古代就有秋祀拜月的风俗。《礼记》中有言,“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这里的“夕月”就是拜月的意思。

中秋赏月,自然因为月亮的美好。《诗经》中就有一首《月出》:“月出皓兮,佼人浏兮,舒忧受兮。劳心蚤兮。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皎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月光如水,美人如花,明月、美人相辉相映,既活现出月下美人的迷离动人,又映衬出空中明月的皎洁可人。

仰望皎皎明月,会产生许多浪漫的遐想,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人们极易进入神话的世界。那个射日英雄后羿的妻子——嫦娥,面对着手持宝剑威逼她交出不死之药的歹人蓬蒙,情急之下毅然打开药匣一口吞下药物,结果飘离地面,飞向天空。她牵挂着心爱的丈夫,就落在离人间最近的月亮上,被关在寂寞的月宫中,成了后羿痴痴仰望的倩影。那个手持板斧的吴刚,原在南天门当职,因惦念嫦娥分神,常疏于职守,被玉帝罚到月亮上去砍一棵叫月桂的大树,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桂树依然枝繁叶茂,每逢中秋香气四溢。吴刚灵机一动,就把它的种子播撒到人间。

月亮美好的传说,触动古人的情感,于是中秋赏月、拜月、吃团圆月饼便成习俗,且演绎出许多浪漫的欢娱。相传古代齐国丑女无盐,幼年时曾祭拜月神,长大后因高尚的品德而被召入宫中却始终未得宠幸。某年农历八月十五,正在赏月的天子邂逅了静谧月光下皎洁宁静的她,被她淡然、清逸的气质吸引,遂封她为后。从此,便有少女中秋拜月,祈愿“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唐代《开元遗事》也记载一个传奇:中秋夜,唐明皇偕杨贵妃月下游乐,兴极之时,径自登入月宫,唐明皇还在月宫学得半部《霓裳羽衣曲》,后来补充完整,成为传世之作。唐明皇念念不忘这月宫之行,每年此时此刻,必要赏月一番。皇上有此雅兴,百姓便相效仿,月圆之时欢聚一堂,享受人间美景

中秋赏月,唐代极盛,宋、清代更具规模,从各地至今遗存的许多“拜月坛”“拜月亭”“望月楼”古迹可见一斑。北京的“月坛”就是明嘉靖年间为皇家祭月修造的。每当中秋月亮升起,于露天设案,将月饼、石榴、枣子等供于几案上,拜月后,全家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谈,共赏明月。南方洞庭湖一带,渔民还有中秋月夜对歌的习俗。“人间此境知难必,快意翻从偶然得。遥闻渔父唱歌来,始觉中秋是今夕。”诗人查慎行的诗作就描写了这一情景。

古代文人雅士更以秋节观月、赏月、玩月为雅兴或“时尚”。唐白居易中秋日会招呼友人一起赏月,“人道秋中明月好,欲邀同赏意何如”;刘禹锡也是如此,夜半看云开见月,于是“开城邀好客,置酒赏清秋”;司空图尤钟情于月,到中秋日表示,“此夜若无月,一年虚过秋”;王建对月怀人,起别离思聚之意,“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出身卑微的曹松看着月亮,想到的是月光的大公无私,“直到天头天尽处,不曾私照一人家”;身贬黄州的苏轼则在这美好月色之中,感叹人生的虚幻与短促,“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赏月吟诗,已然成为古代文人最浪漫的精神追求。千百年来留下许多令人玩味的佳作。唐玄宗时才子张九龄,写了广为流传的《望月怀远》,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传世名句;宋代大词人苏东坡一首《水调歌头》,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千古咏唱;宋辛弃疾在《满江红·中秋》中也写道,“著意登楼瞻玉兔,何人张幕遮银阙?”……晋代著名画家顾恺之,被朝廷任命为散骑常侍,与谢瞻住邻居。中秋之夜,顾在自家院子里赏月,诗兴大发,便高声吟起诗来。谢听到他的吟咏,亦隔墙称赞。听到谢称赞,顾更加兴奋,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地吟起来。谢陪他时间太长,欲入室就寝,临时找个下人,让他随机应变。人换了,顾恺之却浑然不知,一直吟咏到天亮才罢休。

可以想见,那高挂于天空的皎皎圆月在古人心中何等有分量,它撩拨了诗人多少浪漫的遐思与想象,而秋日赏月又氤氲着多么浓郁的诗意与高雅的文化!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已远离了那一年的圆月中秋,在“嫦娥奔月”由神话变为现实的今天,许多人折了想象的翅膀而背着功利的行囊在匆匆赶路,却无暇驻足仰望夜空中的那一轮皎月,任由它孤独寂寞地挂在高高的天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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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克明,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曾用网名古蓼耕夫,做过43年语文教师,退休后开始文学创作,有散文、小说、诗歌(含歌词)、文学评论等作品散见《中国校园文学》《写作》《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山东散文》《海河文学》《文学月报》《广州文艺》《合肥文艺》《东莞文艺》《散文诗世界》《诗歌月刊》《上海词家》《音乐天地》《重庆音乐》《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海外文摘》等报刊,收入《阅读安徽》《精短散文佳篇选粹》《安徽散文诗年选·2021卷》《2022中国精短小说年选》等图书,获得全国教师文学奖、全国散文奖、安徽新闻奖等多项奖,散文集《悼念一条河》连载于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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