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立 我要为你梳妆 挽高高的发髻 让你记住每一个阴柔的女子 古典仍是她的锋芒 1999年夏天，怀孕不久的我开始盘头，改穿平底鞋和肥大的衣服，像往常一样穿过家属楼前的空地回家。空地上栽着几棵石榴树，它们正在开放的花朵，既艳丽，又不像其他花朵那么轻浮、招摇，我感到了强烈的诗意来袭。当我提笔写下《石榴花开了》这首诗，我没有想到，日后，它会被很多人误读为爱情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爱情这个舶来的词语竟成了一个出镜率颇高的词语，可对于从小缺乏安全感的我来说，只看到有两情相悦的瞬间，却一直难以相信：世界上真存在爱情这回事。其实，这首歌的原题叫做《家》，是1999年我刚怀孕不久写的。如果不是当时诗刊社的老师把它改成《石榴花开了》，还不会赋予这首诗如此大的阐释空间。对于编辑老师点铁成金的功力，我是非常钦佩的。这首诗后来发表在2000年9月的《诗刊》上，诗无达诂，诗意就在多义和误读中产生了！ 可我还是不得不说出这个稍微有点煞风景的事实：在创作之初，它真的不是一首爱情诗——尽管我和丈夫也谈过5年恋爱，并且结了婚，在我看来，那种生活轻飘飘，矫情、夸张，不真实，不庄重，不是人生的常态，是孩子的突然降临，改变了一切，给了我家的安全感和庄严的母性美。 那些日子，日子是慢的，突然没了一定要打拼的东西，没了让我不安的东西，我的性格中也没有了那些敏感、多疑和不良的情绪，变得温柔似水。全心全意等待一个生命的出生，这就是一切；丈夫呢，也熟络得好像邻家大哥，牵着他的手，突然就有了白头到老、天荒地老的感觉。在我看来，这种天荒地老才是一种古典的感觉。 那天，在诗歌的第一现场，透过这些美丽又有些素朴的石榴花，好像看见那些即将在秋天里结籽的石榴——那被点亮的一盏盏小灯笼，我就在这素朴之中看见了绚烂，突然就觉得，在我怀孕和石榴怀籽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关联和对应，石榴花不动声色地开，也被赋予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色彩，仿佛只为隐喻我那一刻的心情——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件大事，虔诚地盼望孩子的出生，这是一种盛大的迎神的心情，整个世界都无限推远成背景——这个发现给我带来莫名的悸动，等我回到屋里，已感觉满满的诗意萦怀，后面的诗句顺流而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节日一般，我环绕着你的手 采摘的动作，真像耳背的情人 宁愿保留对世界更大的无知 是这样，一个女人在怀孕，她变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整个世界都在呵护她，怕她被电脑辐射，怕她摔倒，就连坐公交时，也有人争着给她让座——这是让人多么放心的事实，这让我每每回忆起来就满含热泪，感受到人生里那些温暖、靠得住的东西，突然，一个词语跳入我的脑海，那就是“好日子”这个词。于是乎，下面顺流而下的句子，简直有如神助，简直不像出自我的手： 石榴花开了，好日子 但愿我能布衣荆裙，不动声色地裹走什么 但愿我的秋天，只是一颗 为小小的幸福而透不气来的 酸酸的石榴 我相信轮回，我总感觉，我是一个有着前生后世、来历非凡的人，那是一种前世的乡愁，那种神秘感总是不时在我的诗歌里冒头，再加上发胖的时候，有人开玩笑说我是杨玉环，所以，在这里，我又和杨玉环这位古代美女叠在一起了，诗歌的语境也和那个色调明丽的盛唐叠合在了一起。对于一向忧郁的我来说，那是我心情最好的日子，也只有那个盛世王朝才能比拟那种豪华而奢侈的心情，由此，我将慢慢步入壮士悲歌、一去无返的中年，实际上，多年后回望，那种心情的确就像一种世纪末的瑰丽永不再来： 我是盛唐的女人，发髻盘得高高的 长安的落日拢得低低的 丰腴，仍是我楔入现实的唯一的美啊 没有人知道，1999年的夏天曾有着怎样一张美丽而不动声色的脸孔，有一个腰围发粗的少妇，曾多么想把这种秘密传递给更多的人，想与她们分享那种幸福，说她的幸福是古已有之的幸福，是有典故的幸福。不需要浪费更多的笔墨了，如果您在三言两语之中已读懂了她的诉说，并在掩卷之余微微一笑，或许，这首诗就是为您写的，您就是那个奇崛诡异的夏天，曾与她碰巧邂逅的知音，是那个能为时光的秘密作证的故人。 《石榴花开了》，可以说是在迎接孩子的诞生，也可以说是在迎接一首诗的诞生。直到现在，我都缅怀那种不动声色的美丽，我觉得，作为一个母亲的女人才是美的，没有了那么多轻佻和骚动，美在庄严。 作者简介：丁立，本名丁莉，70后，河南诗歌协会理事，河南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 《星星诗刊》 《诗选刊》 《绿风》 《诗林》 《诗歌月刊》等，作品入选《2000年度中国诗歌》和《新世纪五年诗选》 《2007年中国诗歌精选》 《2007年中国最佳诗歌》 《 2010年度中国诗歌》 《2011年度中国诗歌》 《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 《2012年中国诗歌》选本， 9次获得《人民文学》和《星星》等全国征文奖，获得2012年华文青年诗人奖。 下附整首诗作 石榴花开了 丁立 我要为你梳妆 挽高高的发髻 让你记住每一个阴柔的女子 古典仍是她的锋芒 节日一般 我环绕着你的手 采摘的动作 真像耳背的情人 宁愿保留对世界更大的无知 石榴花开了 好日子 但愿我能布衣荆裙，不动声色地裹走什么 但愿我的秋天，只是一颗 为小小的幸福而透不过气来的 酸酸的石榴 我是盛唐的女人 发髻盘得高高的 长安的落日 拢得低低的 正如被时间淡忘的一本本史书 丰腴 仍是我 楔入现实的唯一的 美啊 本栏编辑||海底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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