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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山里的夏夜，风依然带着些微的凉意。这会儿不光树上的鸟儿睡了，鸡舍里的鸡睡了，就连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似乎也有了几分困意。有几片云却在星月之间很潇洒地游荡着。她漫不经心地朝天空里望望，心底里倏然掠过一种快慰的感觉。随后她也就又蹲下身去干她的活儿。 她很喜欢她这个在郊外的养鸡场，常常一个人夜里到这儿来干点什么。而白天员工在这儿的时候，谁也不肯让她干粗活；她自己呢，日子多了不干粗活，就觉着像缺了点什么，于是，她时常在夜里来这儿过把瘾。  忽然，一个人闯了进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有个冷冰冰的东西就压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知道压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把刀。她没喊，也没挣扎。因为在这荒郊野外，在这深更半夜，不管她怎么喊，也不会有人听到，而她一个赤手空拳的弱女子，就是拚出吃奶的力气，恐怕也对付不了这个把刀压在自己脖子上的家伙。也不知是被吓糊涂了，还是忽然间就有了主意，干脆就来个无动于衷，仍然没事人似地继续干她的活儿。这一下反倒有点儿把凶手给镇住了。 “你怎么回事？”凶手莫名其妙地问。“要命还是要钱，要是要命，你就赶快老老实实给我钱。都已经死到临头了，你还只顾干活呢？” 到这节骨眼上，怕也没用，虽然心里也怦怦直跳，但她还是尽力让他感觉她不在乎，让他不知道她的深浅，让他摸不透她怎么就沉得住气。 相持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地说：“我也没到该死的时候，我凭什么会要钱不要命。难道你会要钱不要命！” 凶手仍然用刀压着她的脖子说，“那好，你这么明白，你就赶快把钱拿出来。” 一只老鼠从墙角窜了过去，几只受惊的鸡，拍打着翅膀喔喔地的叫了起来。刀在她的脖子上微微动了一下。别无办法，只好继续周旋。于是，她仍然不慌不忙地说：“现在我也没有钱，谁没事总把一些钱带在身上，我还能把钱带到这荒郊野外等着有人来抢不成？如果因为现在我拿不出钱，你就要杀我，那我也就只好认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那你能不能把刀拿下来，然后咱们再商量钱的事，只要你把刀放下，钱好说。” 刀又在她的脖子上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不易被察觉的微微一动。然而，他却没有继续对她怎样，也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她仍然没事人似地说：“钱是干什么的，钱不就是花的吗？钱当然是好东西，要吃要穿都得钱。以前，我听一个小孩跟我说过，有一回他流落到一个地方，因为没有钱买吃的，饿得他在心里直发狠：要是谁能给他两个面包，让他去杀人他也干。要是你也遇到了这种事，完全用不着这样，谁敢说谁就总也没个难处，你还是把刀拿下来。”  什么地方想起了摩托车的声音，那摩托仿佛是朝这儿奔来的，真的是朝这儿奔来的。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她希望这摩托车真的是奔这儿来的。可摩托车的声音立刻远了，大概是在山路的什么地方拐弯了。随后又有一辆汽车开了过去，而且还鸣了两声喇叭，紧接着一切又归于静谧。她仍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他继续磨下去。 他也仍然没作声。刀又在她的脖子上动了动，这一回可不是微微在动；他有些慌乱了，但又不想就这么罢休。趁这工夫，她继续说：“怎么你不是因为这个？那你是想用这个办法多弄点钱，你知道我有钱是吧？要是你就是奔我有钱来的，那你也得放开我，你这么用刀压着我，我也不是钱。”刀又在她的脖子上动了起来，可他仍然什么也不说，但她发觉他已经越来越慌乱了。稍稍思忖一下，她又用最温存的口气说，“哎，你这人，到底想怎样，你倒说话，你想怎样，我都答应……”说着，一个冷不防，她竟从他的刀下挣脱了出来。他因为没料到她会有这一手，依旧把刀擎在半空，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而她再一看，也惊得啊的一声说，“怎么是你。” 原来，凶手是个小伙子，就是那个为了两个面包曾经想过杀人的孩子。这小伙子也曾经是她的员工，因为偷懒又偷卖过她的鸡饲料，前不久被她打发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伙子才像从一场梦里醒了过来，仍然用刀指着她说:“今天，我就是来弄钱的，我知道你有许多钱，你不是说你可以给我钱嘛，现在你就给我弄钱吧，不然我就杀了你。” 她温柔地看了看他，叹口气笑着说：“我是有些钱，可是我的这些钱都是一滴血一滴汗挣来的，你要是愿意这么挣，以后你也可以有钱。就算这次你从我这儿把钱抢去了……” 她再次在他脸上悄悄扫了一下，思忖着怎么才能打动他，而别惹恼他，要是哪一句说走嘴了，触到他的痛楚，他再扑过来，自己可就再对付不了了。 风吹来一阵田野上的清新，朦朦胧胧还能听到庄稼拔节的声响，月光忽明忽暗。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场梦。“也没别的办法，就得跟他往下说，也许说下去就能说服他。那就继续跟他说，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这么一想，她就用了更温存的口气说，“抢的钱，你花着心里会舒服吗。再说了，你一次得逞，还能次次得逞吗。就算你每一次都得逞，你还是得偷偷摸摸地生活。我觉得，你也是一条汉子，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大概不是你能喜欢的。你这么年轻，要是能也像我这么干，慢慢你也许会比我更有钱呢。你这么逼我给你钱，我不情愿，我不能帮着你犯罪；帮着你犯罪，我自己也就是在犯罪。我劝你还是把刀放下，把我当个姐姐，让我跟你说说，以后该怎么做。是了，我前些天把你开除了，那也是一时来气。你日后要是能好好干点什么，只要我能帮你，我都愿意帮你。今天你要是真的想让我给你点钱，你就得把刀放下，不然宁可让你杀了我。杀了我。你能就有钱花吗？你可别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忽然，她对自己也感到纳闷了，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么一大堆，像个传教士。想到这儿，她不再说了，而是很温柔地又看了看他。小伙子却把头低下了。 月光在地上照出一些凌凌乱乱的影子，哪棵树上的鸟儿梦语似地呢喃了几声。她和他都沉默了，而且两个人都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她正不知道该怎么了却这件事的时候，小伙子却抽抽嗒嗒地哭了，刀也跟着掉到了地上。他一边哭一边往外走。 她叫住他：“先别走，也许你真是遇到了难处，今天我也没带多少钱，兜里就这二百元钱，先给你拿着。以后你要是为了正事，有什么难处还可以来找我；要是走下坡路，姐姐可不答应。” 小伙子头也没回就匆匆地走了。  过些时候，她接到了小伙子的电话，他告诉她，自己在一家工厂里打工呢。又过些时候，她听说那小伙子自己也办起了企业。有一天，也就是在很长时间没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她又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她，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企业。在电话里，他不但亲切地叫她姐姐，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还有更热的话，想跟她说，但却有点不敢说。于是，她只要一接到他的电话，也就会想起那个夏夜如水的月光。而她也很想告诉他，她还珍藏着那把刀，可她又觉得不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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