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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血证,眼里要有“气”

 熙越 2023-08-31 发布于上海

上一篇《苏子降气汤》在写道张路玉说“使血随气下…盖血无气引,则血不归经”的时候,我想起一则曾令我无比惊艳的医案,来自赵绍琴的父亲赵文魁

辛左,46岁。暴怒之后,吐血盈口,胸胁刺痛,血色瘀紫滞黯。病由情志抑郁而起,五志气火内燔,脉象弦数,皆属热象。

读到这里,一般人可能不会多想,直接就拟大队清肝泻火凉涩止血药了。但赵老的父亲,可不一般。他给出的药方是:

苏子、梗各二钱 前胡一钱 川贝母三钱 旋覆花二钱 紫降香一钱 白檀香一钱 片姜黄二钱 杏仁泥三钱 茅根六钱 鲜藕二两(打汁兑)

除了最后两味茅根和鲜藕,看不出这是一张止血方,完全在调气,降气行气,降的是肺胃之气(以降肝气),行气以宽胸止痛。全方针对病机,仅用两味药止血。

这是内伤导致的气机逆乱,如果是外感呢?

我查阅了最近偶尔读的沈绍九医案,有一则“风寒犯肺,咳而吐血。炙薄荷、苏子、紫苏叶、橘饼、杏仁、厚朴、茯苓、姜灰、白芍、鲜藕”。也是除了鲜藕以及姜用炭灰,这就是一张外感风寒的方子。

看来针对气机逆乱从而气郁化火以致火灼血络而引起的吐血,无论属于出入(外感)问题还是升降(内伤)问题,医家都从调气治气入手。

赵文魁医案,是赵老在上世纪80年代整理出版的,此书赵老的整理和按语都极为精心尽心。赵老本人的医案集大多由学生们整理作按,但赵文魁的医案,每一则,都看得出赵老的全力以赴,那是他这世界上最敬爱的人。

对于上文提到的赵文魁的医案,赵老的按语详实到位且直击要点。他借明代缪希雍来说明其父亲治疗此证的手法为“以降气来降火”。

缪希雍在《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写了“吐血三要法”,篇幅短小而精悍:

①宜行血不宜止血
血不行经络者,气逆上壅也,行血则血循经路,不止自止,止之则血凝,血凝则发热恶食,病自痼矣。
②宜补肝不宜伐肝
经曰: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泻也。肝为将军之官,主藏血。吐血者,肝失其职也。养阴则阴气平而血有所归,伐之则肝虚不能藏血,血愈不止矣。
③宜降气不宜降火
气有余即是火,气降则火降,火降则气不上升,血随气行,无溢出上窍之患矣。降火必用寒凉之剂,反伤胃气,胃气伤则脾不能统血,血愈不能归经矣。

(要说明的是,缪希雍原文主题虽为“吐血”,实则适用于一切血证。)

我找来了这本书,缪希雍在其后还补充道,他那个时代治疗吐血的两大弊端:一是专用寒凉而伤;二是不分虚实气血而专用人参。

关于止血不能专用寒凉,元代的罗天益在其《卫生宝鉴》中专门有一篇“泻火伤胃”,就提到某人病衄,医者进苦寒,止而复作,续用苦寒,欲胜其热,数止数作,反复不已,始终不愈。同时病人饮食起居逐渐恶化,言语无声,肌寒恶冷,但又时时躁动且口气臭秽。

罗天益说这是伤到脾胃了,“胃虚则营气不能滋荣百脉,元气不循天度,气随阴化而无声肌寒也”。其总结虽然重点在于损伤中气,但从“躁动”和“口气臭秽”来看,气机被凉遏,瘀血凝于里,热愈结愈甚…

也就是缪希雍在第一点里提到的“血凝则发热恶食”,但他在“血凝”和“发热恶食”的因果之间,没有明确提到“气机”。

我读的古书还很有限,在这不多的阅读中,惟一将“气降则火降”、“专用寒凉则伤中气”、“凉遏致气郁、气郁致热积”,这三点的逻辑线联系起来并明确表达的,只有明末的吴又可

我之前写过一篇《清热药不清热》,赞叹吴又可境界之高。他仅用一篇短文“妄投寒凉药论”便将这三点串联起来。并且还不止于此,连解决方式也一并告知:①既然气降则火降,那么气行则火泄而热自已;②以通行为治。

对于气行则火泄,人们容易停留在“行气”手法上,这也是吴又可反对的(可参《行气药无用》)。行气药只是令气机流行的其中一个手法,假如病势尚属无形,或实结不甚,那么行气可能奏效。

但倘若实结已甚、气机暴逆,若仅靠行气,不仅无用更易添乱。吴又可给出的方案是“通行”,其文中例举大黄,且将大黄与黄连作对比,说后者守前者走。关于这点,后来的吴鞠通都没整明白。

实际上,这话说得很直白,意思就是大黄能通便。郁热也好实结也好,都能有出口。只要能出去,没有可供凝结在体内的东西,就不可能存在凝结。而黄连之类的清热药,没有这个功效,也就没法形成出口,没有出口而一味寒凉,气机就会凝结于内。

你看王孟英的医案,一定要大便见黑,瘀结已下,方才确定病势得转。如《透转血分之热③》中的医案,“次日衄复至,苔色转黑,孟英曰∶三日不大便,瘀热未能下行也”,孟英加大了润下的力度,“又二剂大解始行,黑如胶漆”…这才邪去正安。

徐灵胎则用鲜生地汁,在《几十味药不如一味》中,我介绍过他的一则医案。用大量鲜地黄绞汁掺少量人参粉,用来止吐血如注。鲜地黄有下瘀的作用,即能令瘀血从大便排出。张仲景的“百合地黄汤”即用鲜地黄汁,且言明服用后“大便当如漆”。

关于止血不能过用凉药,我最初是通过阅读《范文甫专辑》了解到的,他尤为强调“宜行血不宜止血”, “血得凉则凝泣,反致出血不止”,“止血药太凉以致血府瘀滞”。即便急则治其标,也必定同时加活血药如童便三七等。在一则牙衄不止医案中,他还特意加了一味生大黄9克,“借其泻降之力,俾中焦之邪热皆从下泄”。虽然范老未提“气”,但实则句句不离于“气”。

血证无非虚实与气血。对于其中的气虚证,人们容易想到从气入手,以补气摄气为治。但对于气虚以外的病机,眼里似乎就看不到“气”了。我曾感慨过,气行则血行,是中医最基础的内容,但真能将其内刻于心并应机而用的,却实属高难。

有些人一见血证,尤其是还有热象的,就恨不能堆砌所有凉血止血功能的药。但自古以来的中医大家们,在出血和止血之间,眼里心里都能看见“气”

调气以止血,止血不留瘀,瘀热皆下泄

实证、气虚,都说了,那么阴虚呢?

你看缪希雍在“吐血”篇中记载的几则医案,阴虚都不忘用苏子枇杷叶橘红等以“下气”。

沈绍九有则医案,肺燥咳血,用沙参川贝杏仁白芍清润,用三七鲜藕止血,同时,仍不忘咳血的病机之气逆,并用炙冬花和炙紫菀以降肺气。

也许有人会说,止住血解决问题就好啦,但是对于大医们来说,不仅当下止住,并且不再复发;不仅不再以血证的形式复发,并且不会以瘀血的形式停留在身体的任何地方,这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

停瘀导致的诸多经络、脏腑、神志等后续问题,一般不会被识别出与当时的血证有关,这就要求处理血证的医者能在第一时间,手起刀落,干净彻底,不留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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