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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闻山西平顺县金灯寺盛名，听说这是一处人间仙境，但因跨省路险，此愿一直搁浅，终于今年借写生机会，睹其风采，得其神韵，做了一次云中仙人。 我们从平顺县井底村出发，车一路沿盘山公路向上，转过一个弯，爬上一个坡，绕过一座山，不知转了多少个弯，也不知爬了多少个坡，左转右转上上下下，有时当你转了一个270度的猛弯，转了大半天，往下一瞧，所走过的路就在脚下浮着呢！听说金灯市在林滤山巅海拔1700多米的陡崖之上，我们的心又紧了许多。 行至半山腰，远远看见一个山头上堆集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就像一个又一个花边精美的擎盖，把那山头装饰得颇有几分华丽与贵气。我们赶紧拍照，可是绕来绕去，感觉我们似乎是在追寻着这团云向前。不知何时我们的车已经穿行在云雾之中，山上的松树、柏树、荆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树，好像在表演艺术体操， 或是玩一种有趣的游戏，她们以雾为绫，你挥我舞，时而抛向天空，时而收回腰身，累了腻了就一撒手扔向岩石，于是那些雾就散成碎片，变得更轻更薄，整个山路都弥漫在淡蓝色的云雾中了。 越往上去，雾越浓重，向右边的山谷望去，云海无边无际，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树呀草呀什么的，似乎山谷像个巨大的加湿器，不断地飘出水气，蒸腾一片。 车行至山顶，只见一个黑色的大钟立在门口，上面赫然浮雕三个大字：金灯寺。听说金灯寺是明朝文物，历时60多年才依崖雕凿出七个大大小小的石窟，窟中是一尊一尊形态各异的神像。我赶紧买票进去，想看看这个云中仙寺，找点灵感。然而我终究不得雕刻之神妙，对于那些个惟妙惟肖的佛像只是虚虚地一瞟而过。我颇为感兴趣的却是金灯寺的布局，这是个一进七院的寺庙，设计者将七个窟置于七个庙门之中，就跟小朋友玩的套盒一样，打开一个盒子，里面坐着一个老和尚，再次打开，里面坐着个大和尚，再打开，又有个中和尚，以为没有了，里面还坐着个小和尚，一层一层，特别有意思。当你推开上写“石盘”的庙门，右边崖上有一个小石窟，向前再穿过一个门，右边壁上又有一个大石窟，再往前穿过一个门，右边又是一个石窟，往前又是门，崖上又有石窟，所有的石窟都有佛像，最著名的是水陆殿，地面泉水清澈，池沼晶莹，别具一格，印象深刻。渐行渐深，渐入佳境。 行至庙尽处，倚栏望去，崖边的树时而清晰时而缥缈，红色的庙宇时而深红时而淡红，云雾弥漫之时，所有的游人都变成了云中仙客，不仅衣服轻盈起来，连声音也似乎遥远起来。云雾在山谷里飘忽不停，或聚或散或分或合，行踪不定变幻多端，就像被圈在游乐场里的小孩儿，你拥我挤，追追赶赶，打打闹闹，欢跃奔跑，倏而隐匿，飘来忽去，甚是淘气。他们有时会绕着寺庙捉迷藏，有时又突然跑到亭子上玩，那庙那亭瞬间就不见踪影了，等到他们玩累散开，寺院亭子全都还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我想，如果拍一部《天上人间》，这里无疑是一个最佳的背景。如果所有的游客都穿裙披纱，那真的会演绎一场绝美的仙境奇缘。 浸步金灯寺，云雾缥缈，如丝如缕，如纱如绫，如锦如锻，浩荡之时，如万马奔腾，如浪涛翻滚，如长风狂卷。让人有时不禁遐想：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的山比这里高、谷比这里深呢？ 听朋友说，这金灯寺北依悬崖，谷深万丈，一年三个季节都云雾缭绕，一般的游客根本看不到山谷的全貌，只有在阳光特别晴朗的日子，才有幸能窥得群山环绕、崖峭奇绝的美景。在金灯寺西南的山头上建有一座两层六角亭，终年隐身于浓重的云雾之中，许多游客来去匆忙，根本不曾领略其妙。那亭就像一位道行极深的仙子，始终在考验人们的虔诚与真心，只有当你心清似玉目明如泉时，才可一睹其芳容，就像池塘中央的一朵粉荷，袅袅婷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亦像《蒹葭》中的伊人，纵然你百般追寻千次神往，她依旧是迷迷离离，若隐若现，偶尔才会粲然一笑。为了不虚此行，我们大量的时间花在了等待上，还真是神奇，中午十一点左右，那亭隐约露出了点影子，没等到拍照，又被云雾淹没了。继续等待，眼睛不眨，亭子出现了，渐渐清晰了，刚刚抓拍一个镜头，又消失在云雾之中了。这样几个回合，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后好几个小时，均不见其倩影。其实，这亭子有什么可看的，其他地方多的是。但人就是这样执着，越是看不到的越要看，只因这云雾，让亭子有了足足的神秘感，于是这崖这庙这寺这亭，成了完美的存在。确然，当那庙宇、楼阁、金炉、香火被云雾团团缭绕的时候，人们总是会幻化成仙，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浩浩乎如冯虚御风，有一种浮游云端的神妙之愉。 奇景必有异谈。听庙中的长老讲，这金灯寺原名叫宝岩寺，相传夏天的夜晚，会有萤虫点灯，飘然入寺，千灯万火，辉煌无比，佛坐莲台，金光闪烁，后才易名“金灯寺”。我憧憬着在这里住上一晚，亲自感受一下金灯照壁的神异景象。可惜时节不当，终不能如愿。元代王盘诗曰：“瀑布落晴雪，金灯开夜莲，何当重经过，岩下细留连”。明代邑人申锐《梵宇神灯》诗曰：“矗突危峰倚碧空，何年肇建梵王宫。时辟宝地鸣清磬，日见香云绕翠崧。灿烂金灯光佛座，玄微石洞显神功。登临殊觉非凡世，疑入蓬莱境界中。”由此可见金灯寺的神妙。遥想当年在这千丈险峭的崖壁上开凿石窟艺术群的必是一些不凡的风骨之人，看到这人间仙境，必应有一番传奇，于是雕以佛像，让后人膜拜而景仰万年。 我多么想拥有一支神笔，或挥毫泼墨，或细笔勾勒，或重彩晕染，或烘云托月，将这金灯寺的奇景描绘于三尺绵素之间，把心中的那份迷恋与神往表现出来，可惜终不能了吾心愿，唯有长恨、叹憾不已！ 幸好，那份记忆犹存心底，幸好，那份曼妙已收心底。幸好，我心年轻；幸好，我有不老的心情。 脚踏厚重的青石岩板，伫立这红墙碧瓦之间，凝望壁上的摩崖石刻，感受着山间的云雾奔腾，心中不由地思潮翻涌。曾经有多少风雅之人在此停留，历史的沧桑销蚀了他们的身影，但是那来自灵魂的叩击与共鸣依然清悦不绝。在这里，你会想起庄子，想起“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想起树龄达上万年的大椿，似乎没有了束缚没有了边界，达到一种逍遥于天地之间的身心合一；在这里，你还会想起李白，想起他的人生坎坷几多追求，想到他的豪情满怀总是受挫，想起他“举杯邀明月”的寂寞，想起他“散发弄扁舟”的洒脱；你也会想起王绩，想起李贺，想起苏轼、欧阳修、辛弃疾、陆游等等等等，他们都在不称意的时候寻求人生的突破与奋起，也都曾在这样的地方让灵魂得到栖息，让思想得到安歇。在这里，看到奔腾的云雾，你会想起历史的风云。你还会想起身为皇室之子的朱耷，想起靖江王之后的石涛，想起髡残和渐江，想起郑板桥，想到吴昌硕，他们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却不失气节，风骨铮铮，他们通过画画用笔墨来表达自己对命运的抗争，对人生的思考，他们也属于这里。一遍遍徜徉这空旷的寺院，一次次流连这千年的佛像，心中怎能波澜不起？这壁上斑驳的石刻印痕呵，无不见证着岁月的沧桑？这山谷的缕缕清音呵，无不荡漾着历史的回响？这山崖的刚健陡峭间，又怎能不蓬勃着生命的悲壮？ 我想，这里的夜一定更安静，月光更清冷，寺院更神秘，晚风更袭人。许久许久以前曾有何人付一腔志向于山崖，在这里几多徘徊，几多踌躇，几多感伤，几多慨怀？冬天，这里的雪一定会更厚更白，孤灯寒影更寂寞，澎湃的壮志一定冷却到冰点以下了吧！唉，空樽对月，心止如水，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这样的一面想着，思绪万千起来，心生慷慨起来：这里，亦会有翁独钓寒雪吗？亦有士挑灯看剑吧？亦有人对影自怜吧？ 穿过一道一道的庙门，似乎穿梭在历史之门。许是山太高罢，刚刚入秋，风竟瑟瑟，再过一阵子这里也应该是长风劲吹落木萧萧吧？曾经这里也有高士悲歌吧？亦有逸者吹起笛音吧？莫非嘉靖帝亦曾追求长生不老乐游这里吧？也许张岱亦曾在此观景赏雪吧？然而，岁月的风早已带走了一颗颗风干的心，昨日去者皆成空。 昔者，已矣；今者，可期。如今，这里已是遗迹。此年，这里一片沉寂。庆幸，我辈生逢盛世；庆幸，到此只是一游。 佛说：所有的遇见，皆是注定；所有的相逢，都是必然。遇上这山、这寺、这云、这谷，应是生命里最美的遇见。 壮，这云中的金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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