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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翠美文|我用竹叶来记念我的空虚——曹聚仁王春翠同为《竹叶集》作序,乃为文坛佳话

 大白二白和三白 2023-09-01 发布于浙江

《竹叶集》

曹聚仁序

  ✦ 姑娘腔以外也还有文章可写✦ 

曹聚仁

有一回,某女生拿纪念冊給我写几句话,我就这样写道:“朱淑真断肠诗有句云:'妇人虽眼软,泪不等闲流。’我颇爱'泪不等闲流’的气度。”想起三千年前那位孔圣人,博学多能,样样事体有办法,只有对女人沒有办法。看他那发急的样子,被女人一阵嘻皮笑脸,或一阵嘤嘤悲啼唔缠怕了,只好说女人都是坏人;假使二万万女同胞提出抗议,他在大成殿上只怕抖索索地坐不稳,然而孔圣人以后三千年,依旧没有人了解过女人;女人是祸水是狐狸精是诱惑的本根,依旧不出孔圣人所谓“难养”的怕女人哲学,也并不比土谷祠里阿Q兄的妇女论高明一点,男人不懂女人既已如此,谁知女人也渐渐不懂女人起來;上自那位大史

家班固的妹班昭,下至当代有些女作家,表现出十足扭扭捏捏的姑娘腔;自女舍监女生指导员以至开茶馆的老王婆,捧一本妾妇之道的女儿经念得很熟;因此“泪不等闲流”这样一句平常的话,倒像空谷足音有点希奇了。

《竹叶集》作者的性格,我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她以为圣人或阿Q或女作家或女生指导员,要从人性以外来找所谓女性,当然永远不会了解女人的。譬如说“妒”是美德或是恶德都是错误的;人要生存要活下去,在男性心中的社会,经济操在男人手里;妒是女人图生存的无可奈何的方法,既非美德,亦非恶德,假使经济权转移到女人手里,且看“妒”将属于女人,还是属于男人,无疑地变成男人图生存的手法了。人是有领袖欲的,男人在社会上有那么大的场面让他们安排,女人则永远关在家庭那么小的螺丝壳里;以男人旋转乾坤的等量精力来旋转螺丝壳的家庭,显得女人在家庭之间够捣蛋的麻烦了。不让女人发展人性应有的能力,女人將永远是畸形的怪物,虽不是做诱惑根源的狐狸精。因此《竹叶集》作者,

她宁愿做娘姨做苦力,不愿意做文人,因为文人仍带很浓厚的妾妇风味。她憎恨只能写自己身边的事,她要写广大的社会,又自恨沒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据我们知道,这十几年來的女人,已经是“泪不等闲流”的实践者了。

由于我的怂恿,《竹叶集》毕竟编成付印。我怂恿她出版的意思很简单,让大家看看姑娘腔以外也还有文章可写。

一九三五年七月十七日

王春翠自序

  ✦我以竹叶记念自己的空虚 ✦

王春翠 

我们的老家在梅溪边上,门口对着溪流,清晰地听到溪水下堰的声音,汤汤地。梅溪湾过溪田村,水势平衍开去,潴为深潭,那儿便是竹叶潭。在潭里,叔伯兄弟们时常去浴身洗脚,我们女孩子就沒有那福分;记得五六岁时,爸爸曾带我去洗过一回浴;以后虽说时常和姊妹们到潭边去洗衣,用手荡着水,用木杵拍着水;却只能对着清流出神。

在我的记忆上,竹叶潭的印像比什么都深些;仔细想来,我究竟能把握着竹叶潭的什么呢?我的弟弟,他能沒水从潭里捉到三斤五斤的青鱼鲤鱼,又长又粗的鳗鱼或黄鳝;他能从下流直打浮到上流,打起水花丈来高;他从水里捞着蔓生的水藻和大叶的浮萍;我呢,除了用手荡着水,用木杵拍着水,呆看潭水流下堰去,什么也没把握着。我能说对于竹叶潭真有很深的印像吧?

我之于社会,也是这样空虛没有着落;只能站在溪岸上看流水,不能没入潭水中去打浮,生活的体验总是浅薄的;或者我们女孩子都是这样罢!我写起什么来,有如夏夜萤光,没有半点热气;我因此憎恨自己的生活,也憎恨自己的文章。这样,我乃同情于冰心女士只能写学生生活和性爱的文章,生活空虚,能写什么切实的文章呢!

不过第一个散文集,毕竟要出版了;就拿我生平印象最深面体验最少的竹叶潭来命名我自己的集子罢,“梅花”“竹叶”都是风雅的东西,可恨我不是雅人,我只以竹叶来记念我自己的空虚。

一九三五仲夏

泪不等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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