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0 何龙文坟茔的残破模样，连大半生走南闯北、看惯人世悲欢的风水先生廖天阳都深感疑惑。 展现在眼前的，显然不是庸常人家修得起的坟墓，因为它用的是由十三块形状不一的青石组成的全堂碑，而按当时的风俗规制而言，除非官居高位的钟鸣鼎食之家或经由朝廷专门恩赐的大忠大孝之门，十三块石料的全堂碑是民间起墓修坟时的最高配置了，况且何龙文用的还是清一色的艾叶青。在千百年的墓葬传统中，在墓碑的使用规制上固然是不能越雷池半步的，但在材质的选择上砖石土木大可自由，久而久之，就有了南艾叶、北汉玉之说——亦即南方人以艾叶色的青石为墓碑用料之冠，而北方则以精细洁净的汉白玉为翘楚。 用得起艾叶青全堂碑的何龙文及其后裔，无疑是考究的、显赫的、甚至是豪横的。但是，廖天阳所见到的，却是与之迥异的荒芜气象：墓门早已坍塌，不同形状的石块也因此纵横无序地堆积在一起，它们因天长日久的风吹雨淋而通体昏沉，有颜色不一的苔藓覆盖其上，黝黑的、灰白的、靛青的、浅绿的、暗红的、浅褐的如一朵朵盛开的野菊散落其间，衬着石块与石块之间长出的杂草野蔓，在这个秋凉渐浓的早上，宛若一床被雨水淋透的绣花被子沉沉地覆盖着长眠于此的何家先辈。 来回打量了一番后，腹有狐疑的廖天阳又将目光落在了明堂左侧的水口上，先是眯着眼定定地注视着，接着又趋前俯身细细勘察起来，片刻以后才站直腰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当初的先生做水口时用的手法，真是妙啊！ 万望先生明示，以解我何家百年之忧！ 东家抬爱了，风水堪舆只是催化之术，宅心仁厚才是福禄之根！依我看来，此处的风水形势是童子牧牛，既是一个难得的世代清贵之形，也是一个有待机缘的未发之局，虽不能说吉凶参半，但也美中多有不足！不足之处，在于艮山偏弱，故而在子孙繁衍上多有担忧。顺着廖天阳的手指往左前方望去，河那边是一片长满苗竹的缓坡，那就是廖天阳口中来势偏弱的艮山。 所幸东家祖上门风敦厚，当初的先生也独具慧眼，所以他敢将水口开在明堂左侧，目的既能接纳艮山之俊秀之气，又可补其形势偏弱之不足。更加高妙的是他还不止于此，还在于他具体的处理手法。不知东家注意到了没有，这座风水的明堂石是一块整石，是提前算好尺寸后精心雕琢出来的，这不仅仅是为了讲究，更是为了保证水口方位的纹丝不动，因为水口所对的艮山，尽管略显薄弱，但它也是童子牧牛时唯一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青翠之地，是决定本座风水生死存废的关口。所谓风水上的消砂纳水、二十四山分金等等，说到底就是一个方位问题，具体到本座风水，水口的方位更是毫发生死，其重要性可能要远远大于点穴的深浅与碑门的朝向！所以，尽管它的碑石都塌了，但因为水口完好无损，所以依然能恩泽后世。 实不敢瞒着先生，我家自龙文公开始已经四代单传了，到我这里更是焦心，怕是要绝后了！这座风水，从我爷爷开始到我手上，也有不少先生来看过，说好说坏的都有，但都没有提到水口。我们也怕坏了风水、得罪了黄天厚土，所以从来不敢轻易动它，每年的清明，敢做的也就是清理一下明堂的淤泥和坟头的杂草。 声有哽咽的何炳轩低着头诉说着，不敢去看廖天阳在清风徐来中闪烁着光芒的眼眸。他进一步确信，改变何家百年以来人丁单薄的机缘到了，但秉性厚朴的他不知道廖天阳愿不愿意为何家施展身手，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该怎么、该说些什么，一时无措间，他只能将无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表亲。 老表你就放心好了，先生既然能单凭肉眼作出如此神断，也必有回春妙手。表亲说话了，风轻云淡间也提点着何炳轩：你该按规矩请先生开罗盘了！ 略见慌乱之间，何炳轩像似失了礼数一般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囊，里头装着不菲的礼金，双手捧着躬身趋向廖天阳说：何家往后的运数，就有劳先生成全了！ 廖天阳略一欠身，大方地接过何炳轩双手奉上的小红布囊并深有感触地说：还是东家有福啊，当年那位先生不但高明，而且厚道，实在是我们的楷模。话语间，既有同道间惺惺相惜的温厚，又有恨不能与子同袍、将此万里河山一同看遍的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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