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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杨文丰自然笔记《台风现象》

 Zhanjh1936 2023-09-01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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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简介:杨文丰,农业气象学专业学士。中文二级教授。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多篇被选入高中《语文》、《大学语文》等大、中学教材。曾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首届林语堂散文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第六届在场主义散文奖单篇奖、首届浩然文学奖、第五届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首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散文选刊》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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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 风 现 象

——自然笔记

■ 杨文丰

       (前记:8月23日15级台风天鸽正面袭击珠海,现场的惨状,我们的广科院珠海校区校园的许多建筑和绿了十几年的树、珠海机场路两旁那高大浓绿诗意树们……其惨状真是史无前例,我难于定夺该用令人掉泪还是令人无泪更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今天,台风帕卡又来了,台风登陆地点中央气象台预测在深圳至阳江之间……据说下一个台风正在生成……这篇《台风现象》是十三年前发表的旧作《都市美文》2004年 第4期),谨以本文向奋战在抗台风救灾一线的人们致敬并献给他们,也献给曾经被忽悠信奉“人定胜天”的中华民族……2017.8.27晨,台风雨中 )

       “征服自然”简直出语傲慢,是含毛茹血时生物观和世界观的产物,那时,人以为大自然是为了人才存在的。

——蕾切尔·卡森:《寂静的春天》

菩提本非树,台风仍是风,

何时一摇撼?寰宇清气同。

——手记

1

       有谁比得上台风的威仪呢?杨柳岸晓风残月逊色台风不止十万八千里,即便是八月秋高怒吼着卷飞杜屋三重茅的大风,也望台风莫及。

       在这风云雨雪的人类社会,又有几人敢横眉冷对台风呢?8到9级风为热带风暴。10到11级风方称强热带风暴。风,惟有在级别不低于12级时,你才能称之为台风。台风是堪称风大王的风。风高声势远,专有话语权。级别一朝降,何葆旧威风?

       台风是既大刚又大柔的风,就似大而长而硬的刚刚剥光了皮白晃晃横空出世的巨木,就这么朝泱泱神州内陆平平仄仄地闯将过去,能不刚吗?台风之柔在于它是摆荡的风与雨的集团行动,尽管吹不断铁索寒,吹不溢胭脂井,然台风却多么像远古圣哲所推崇的软柔而不折的舌或草,四面八方柔软,流荡起伏,随物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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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风是一边画圈一边大呼大啸大跃进的风。台风中心附近的风速可达60米/秒,有时竟达100米/秒。台风总在不由自主地旋转。台风的旋转就像道家生生不息的双鱼图。台风的风向总在变,不可能永远出现东(西)风压倒西(东)风的形势。台风是水汽与云与雨一心一意的眩晕合作。台风其实还是由旋转前行的水汽风雨狂呼大叫铸成的,是百万龙吟虎啸前进、满天狂放形容不羁前进、颦鼓动地翻江倒海惊天地泣鬼神空气之齿猛烈撕咬前进……

       台风,不就是正负效应同生而又正负效应模糊的风吗?你敢说你今天放声歌唱的全是台风的正效应吗?

       呜呼,台风给空气凝滞的大陆输入了咸腥、新鲜和开放的风气,让苦旱的大陆大雨滂沱,“雨去花光湿”,落花下流水,将人间的炎热,在顷刻间置换成马致远小令《天净沙·秋思》式的清凉。每一场台风,都使不平衡的大气能量得以释放、交换和调整,并且大面积地推进、改造和更新了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以及社会风气。只有“智者乐水”(孔子)吗?有哪一条流水,不开怀欢迎台风呢?尽管台风除了正效应,还有令人动魄惊心的负效应。你翻一翻苍茫历史,可知1970年11月13日,台风曾“叩问”孟加拉湾,飓风上岸潮高6米,顷刻之间20万人成鱼鳖,100万人无家可归。

       台风,更是转动着象形问号的风,同时,是宋玉大赞的“雄风”,金圣叹慨叹的“雄哭”,是颇有自然哲学乃至人文哲学风范的风,却无法变成与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里的“黄花雨”轻携手,悄然至的风……

       如此的台风,能让你做到像王禹偁那般坐在黄仞冈的袖珍竹楼里,一边品茗,一边吟诗,一边竖起耳朵倾听么?在散文《听听那冷雨》里,余光中先生说:“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其实呢,朝你雨打风吹的台风,唱的都是澎澎湃湃的壮美!

       看吧,每一场台风过后,这天地间,都会出现大大小小享有话语权的蟾蜍……

2

       你栖息的地方如果正刮台风,那么,可能下雨,也可能不下雨。对一个地方来说,并非台风一来,就从头到尾皆雨。

       我是急促一阵松缓一阵的台风雨。

台风雨仿佛是空气仓库储满的珍珠在顷刻间“石破天惊”地倒落。台风雨是楚霸王雨,猛张飞雨,鲁智深雨,是激情狂泻雨。从来就不屑自作多情,从来就不愿做唐诗宋词那样的文学雨,不屑软软绵绵雨到天明依然淅淅沥沥点点滴滴,要当就只当豪迈的台风雨!

       台风雨啊,一猛打秋江兮月明不见芦花白。二猛打夏山兮不见夜静夏山空。三猛打“泉声咽危石”兮雨色冷青松。纵是再闲静、再空雅的经典诗境,遭遇台风雨,也终将落得个红颜薄命,化为乌有。

       台风雨,绝不是单纯的雨,更不是简单的雨。

       台风雨是带状的与时俱移的雨。台风雨乃雨水的长征,是雨水的泼洒机,云水苍茫的宣传队。台风雨啊,只有你,才能大面积地“连大海也打湿”(加缪:《重返蒂巴萨》)。

       台风雨,在穿过阔厚的大气抽打宽阔的大地时,其情其状,是何等的前赴后继,何等的壮烈,何等的悲壮啊!

       我是频繁改变斜落方向的台风雨,

       亟需受洗的龌龊人间哪,我来了……

       那一年初秋,年轻还依然诗性的我,在湛江霞山海滨,就曾勇敢地也很主动地迎受过一场台风雨的洗礼。海浪高高的惊啸在我的前面。狂放的台风雨,奔腾在我的四面八方。时紧时缓时大时小时密时疏时左时右时前时后,猛而且狠,密而且紧的台风雨,犹墙倾,旋转着方向,软软硬硬地,不断地转换着角度,朝我恶狠狠地打将过来,尽管当时台风中心不在湛江登陆。狂雨在吼,狂风在啸,狂浪在叫。台风雨的气味在弥漫,在打转。全宇宙仿佛都旋转在台风雨里。我身上的军雨衣,一时贴身紧紧,一时又衣袂欲飞。台风雨越转越紧,我已越来越难猫腰而立,尽管我双手还拄着一根手臂粗的黄麻木棍……我用力慢慢地睁着双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依然怀孕着雨水的、大面积的云,正领着系列破碎的云块,泛着黑白电影的情调,不辨方向地斜飞。只有几羽浑身湿乱的海鸥正疲惫地、疲惫地扑打着翅膀,从我头顶飘摆而过…… 

       “千条线,万条线,落入江河都不见……”

        这是吾乡粤东客家童稚小儿诵唱的谜语,谜底乃雨。这谜语,我童年时,我曾反反复复地唱,每当读着屋外的微风细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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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台风雨却一点也没有打雨谜语的闲情。诗人聂鲁达甚至认为,台风雨“是打开空气和道路的死亡,是碰撞的死亡”。

       似猛男般一扑入下界,一进入民间,台风雨就开始了涅槃……

       台风,就像超凡绝俗的大英雄,一横空出世,就扶摇盘旋直上,风雨兼程,不停息地践行着浩荡、壮阔的一生。

       “雪压冬云白絮飞”的冬季少台风。“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春天难得见台风。“四月是孕育的季节”(艾略特:《荒原》),从四月开始便出现台风,进入漫长的台风季。从“昨夜微霜初渡河”的初秋到“长空雁叫霜晨月”的深秋,都是台风的多发季节。一般说来,春夏秋冬都可能台风呼啸,但袭击我们泱泱华夏的台风,却多频繁在流火的七月,初凉的九月。

       海上,并不仅仅生明月……

       说起来,菲律宾以东的海洋以及我国南海、西印度群岛,以及澳洲东海岸,都是台风的故乡。登陆北半球大陆的台风,风起于北太平洋西部的热带洋面。

       台风的孕育,完全说得上是得海独厚、情理自然的事情。热带海洋啊,云蒸霞蔚,茫茫汤汤,烟波千万里,涵虚接太空,了无遮拦,总是门户敞开:阳光滂滂沱沱地泼进,银雨响响亮亮地打入,还有鸟声,还有星月。是波浪宽阔的弹簧水域,空气与海面亲密接触的温床,满贮能量的丰腴平台。

       值得强调的是,在热带海洋北纬5至20度的海域,是“地球自转偏向力”的“富裕”区域。要构成台风生命形态的涡旋运动,离不开地球自转偏向力的作用。赤道何以不孕育台风?就是因为赤道不存在地球自转偏向力。所谓地球自转偏向力,指的是凡运动在北(南)半球(赤道除外)之上的物质,都受到的一种向右(左)作用的力(惯性力)。地球自转偏向力又称科里奥里力,是19世纪法国数学家、工程师科里奥里发现的。 

       热带海洋起台风,

       必然偶然寓其中……

       台风作为旋转的大气涡旋运动,在今天是没有谁说其乃“起于青萍之末”了。

       当台风的故乡并无海风贴着海面吹,当热带的太阳响亮辉煌,当海面的温度不低于26℃,这时,海洋表面看起来波平浪静,实际上海水却蒸发得热热烈烈,于是乎,这样的“局面”就出现了:近海的空气因为温热,体积膨胀,密度已变小,飘飘乎而欲升,这是一种“万事俱备”的局面——飘飘渺渺中,神神迷迷间,诞生台风的物质基础和能量基础已基本具备焉。台风啊,你能否拔海而起,靠不了神仙龙王,只能靠是否有弱涡旋突兀而生作扰动而引发矣。

       瞧瞧我们这个小小的寰球吧!尽管弱涡旋不是随处可见,但也绝非寥若晨星。童年时代,每当小伙伴们游走在夏天的中午,如瀑的阳光下,天地一片辉煌,在村野禾坪,在池塘水面,就经常可看到一股突兀而起、夹卷着杂草呼呼盘旋上升的弱涡旋——小旋风。“皱风鬼!”每当看见这种小旋风,小伙伴们总是惊恐地朝之骂一声,并用力吐一口水——在热带海洋上,当这种弱涡旋适时而生或不期而至,将那本来已包含潜在高升趋势的温湿空气略略作一扰动时,空气的大规模上升,就开始发生。这厢空气一上升,周围的空气马上会赶集一般乘虚而至,霎时就填充了那难得的“位置”。这些“赶集”的空气,那些高升着的空气,都会受到地球自转偏向力的作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好如同大风轮一般呼呼呼地旋转起来,盘旋扶摇直上。值得说明的是:凡是北(南)半球热带海洋上孕育的台风,其的旋转方向,全是逆(顺)时针的。

       台风倘要继续发育,走向成熟,还得依靠自身物质系统之运动,依靠能量的增长、调控和转化。看看我们的地球生态圈,本来就“风情万种”,本来就不是同一凉热。苏轼凭借诗人那敏感的直觉,早作出经典论断:高处不胜寒。围拥地球的大气,的确是每上升1公里的高度,气温就会下降6.5℃。温湿空气在旋转上升,在越来越冷的上空,旋转上升的空气中的水汽必然会不断凝结,在水汽凝结过程中必然会释放出大量的热量。你可别轻看了这些热量,正是由于它们,才能继续促使所在高度附近的空气因温度升高而膨胀而密度变小,才导致了空气的进一步上升,气压的继续下降。在这期间,周围的空气才能同样“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赶入“填空”……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空气柱越转越快,越转越大,越转越高,于是乎,大英雄——台风就横空出海矣!如此扶摇摇旋转转高升入空的台风,假若还能遇上相宜的大气环流,便更是若有神助矣,强强相合,风云济会,越来越强。想那台风起家于热带洋面之初,直径才约100千米,一旦北伐至北纬30度时,已丰羽翼,尺度几逾10倍,可谓风雨澎湃,茫茫泱泱……

       大海突兀起台风,

       也有精生白骨堆…… 

       台风风狂雨倾壮烈的一生,可分成生成期、成熟期和消亡期。然而,台风一直未能进入文学艺术领域。“大风起兮云飞扬”气魄大些算是写了大风,权为特例,然你又怎能断定刘邦所写的就是台风?许在两耳只闻读书声沉湎仕途功名的骚人墨客看来,台风和其他风雨并没有什么两样,顶多风狂雨骤些而已。屈子李白杜甫未写过台风。诗佛王维能适合表现台风吗?或许,有些人根本就没邂逅过台风。以苏子诗词的豪放气度,倒可以写写台风。苏子贬谪岭南经年,我就不相信他没受过台风风吹雨打?然披阅苏诗苏词苏文,何处觅台风?台风之于苏子,该也是身在庐山不识真面目的事情。

       台风发展到给你点颜色看时,便说明已走过生成期,进入了云簇汹涌的成熟期。标示在卫星云图上的台风,多以黑的大陆、紫葡萄色的海洋为背景。你若独立苍茫,仰天而观台风,能见到的,则是黑猫、灰白猫或蝙蝠一般的颜色。

4 

       有许多物事都在等待台风。珠江水啊长江水啊黄河水啊,都在等台风,长城也在等着。

       不想到长城的台风绝不是好台风,诚如不想当将军的士兵绝不是好士兵。

       台风以风雨兼程为宿命,尽管最高层依然是金黄色的阳光在泛滥……

       台风从来不屑走相同的道路。还有个别台风,会走出打转、摆动、准静止乃至倒退的路线。台风一倒退,不反是海阔天高了吗?看看台风的路线,多呈平躺式抛物线的轨迹。夏季影响中华的台风,多起自菲律宾以东洋面,壮怀激烈,浩气凌云,朝西北方向磅礴直行,风雨激荡,在横越台湾省和台湾海峡之后,呼啸着一登陆闽粤,就逶迤摇撼南国了,走过的,仍然还是弯弯的抛物线。

       台风的理想,已付诸风雨的道路。但道路上从来都不缺乏软软硬硬的阻障。

       台风的阻障,来自波涛连绵凹凸不绝锯齿的海,来自坚硬曲折蒺藜勾尖犬牙交错险阻莫言的陆,更来自虚虚幻幻柔柔软软、苍苍茫茫犹同无边竖壁、到处开窗或似墙的空气,以及空气与空气、雨珠与雨珠、呼啸与呼啸、理解与不理解的磨擦……

       台风大叫大喊着,一旦进入内陆50千米,最大风力等级往往就会减弱大半,走向消亡。

       曾有一次,台风呼啸入陆后,竟能超常规长驱直入至远离海洋的河南大地,暴雨滂滂沱沱1000多毫米。这当然只是特例。怎样才能使台风迅速消亡?得遇上比泰山还巍峨的阻障,得水汽供应被突然切断,其能量因迎战阻力而突然耗尽……

       台风啊,你无法沮丧,无法歇息,只能与李白的“行路难”深生共鸣。台风啊,你走的,终究是一条英雄末路!

       台风啊,你只得将理想的头颅软化,流布到躯体上,铺陈在海陆上和苍茫的空气中,殚精竭虑,以全身心向寰宇迸发出求真的、自由的、拯救的和创新的呐喊。泱泱陆地啊,汤汤海洋啊,茫茫大气啊,所谓的现代文明都太过务实、太丧失趣味、太讲口头“道德”,鹤蚌相争,良莠杂芜,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级别成了政治,屁股指挥脑袋,强大代表权力,虚伪道貌岸然……

       “以人为本”在今天明天会出现什么后果?

       “以自然为本”在明日将产生怎样的效应? 

       台风无法不孤愤至极,也无法不反媚俗,尽管媚俗已成为全球时尚。媚俗者,弯屈腰肢,乃至匍匐在地。

       台风,以“雄起”的冲天英姿孤愤地反媚俗…… 

       台风不也似你逆时针搅转大半缸水时,那急急旋转的水中央凹陷的“井”么?台风作为雄起而旋转着前进的,由空气、水汽和云雨作骨肉的竖“井”,无论在传统的天气图上,还是在卫星云图上,或者是你背负青天朝下看,那台风中心,都是“井”一眼。一眼不低于9千米,直径几逾100千米的“台风眼”!

       独眼照乾坤的台风,能不反媚俗吗?

       “地洞最大的优点是阴凉宁静。”(卡夫卡:《地洞》)台风眼其实也似地球上凹陷的一种特殊的洞。在这追寻平坦的世界上,只要是洞,本身就铸成了反媚俗。在台风眼中:风速为零难道还不是反媚俗吗?气压远低于其他地方不也反媚俗吗?只有干冷的下沉气流不反媚俗吗?无云无雨更无风,农舍炊烟直直同,上下祥和且宁静,神奇别样爽晴空——难道不是台风眼反媚俗的总体天气状况吗?台风中心的反媚俗,与风起云涌的政治指挥中心那运筹帷幄、波澜不惊、指挥若定的情景,何其相似乃尔!你仰观仰观台风眼上空吧,一旦夜幕垂落,还能比平时更清晰地见到闪烁如蓝宝石的星星?

       台风眼中的鸟群其实亦在反媚俗。鸟群一批又一批,这些本属世俗的鸟儿啊,凄惶无援,鸣叫着,声悲寰宇。该是在台风孕育初期贸然闯入的海鸟吧,她们能幸运么?或许,当初还自以为找到避风港了呢。她们被台风挟持着,身不由己,倦振湿翅,茫然飘荡,有家难回啊!

       反媚俗的,还有令人难忘的台风来临前天地间的异样气象。原本光芒万丈白白亮亮散射木叶芬芳的太阳,成了闷悬中天色闷闷味寡淡的白银一盘。原本天明地爽的天地已湿热而且闷静,还低矮得让人犹在蒸笼,呼吸有些压抑,皮肤总是汗湿,汗湿得粘粘腻腻如同穹庐底下蹲伏在田塍上的青蛙白肚。若断若续若有若无的异响正从遥远的地方朝你滚来,激励你挣脱生活的羁绊冲入空旷闯入苍茫仰天长啸壮怀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时最可能让你联想到的人文风景,可能就是高尔基大海上闪电似的《海燕》,茅盾闷沉沉大地上的《雷雨前》,以及林风眠独步中西逆风疾飞的《秋鹜》——你还能老想凡俗的事儿吗?

5 

       想起一句被世人重复了千万遍的格言:生命在于运动。以运动为生的台风,难道不就是一种生命吗?不就是一种已十分奇特的大生命吗?

       如此的生命还能不寂寞吗?不是“自古圣贤皆寂寞”吗?

       台风啊,尽管你并非圣贤,尽管你拔海冲天雄起、风风雨雨奔涌兼程、通力克障反媚俗,然而,你同样抗拒不了寂寞、远离不了寂寞。

       问题是什么样的寂寞才是台风的寂寞?台风啊,你的寂寞是不是大英雄所拥有的那种大境界的寂寞?是不是苍茫间无人堪与对话的那种寂寞?是不是只能独自摸着石头过河的那种寂寞?是不是即便进入了消亡期,尘寰狼藉,天地间甚至只依稀流荡李叔同《送别》芳草碧碧笛声寒寒的苍凉,也杜绝不了的那种寂寞?台风啊台风,你的寂寞是永恒的寂寞吗?

       台风的寂寞是只与暝色高楼玉阶白露玲珑秋月无关的寂寞。

       台风的寂寞不只兼有深深庭院美在深闺无人识的意味……

       台风啊台风,你的寂寞还能不是独行大侠的寂寞么?的确,知识爆炸,信息飓风,有多少人在意你呢?有多少人知道你那前进的右半圈是风力最猛的半圈呢?有多少人知道假若人能够站在台风的边缘,背部受风,那左手方向45°至90°的方位内,一定是台风中心呢?有多少人知道,在地球上你的“产区”主要在菲律宾以东洋面呢?有多少人明白即便在你频繁活动的夏秋,月均台风也只能生成1.9个至2.1个呢?有多少人在意过你登陆后强度锐减而大暴雨却还可以持续一段时间呢?又还有多少人能理解你是用风风雨雨的一生在鞠躬尽瘁践行“快快走莫停下”的“台风哲学”呢?

6

       时令已值深冬。今年夏天那一场台风逶迤过后,楼下花坛甬道间,的确出现过很多还不会发言的小蟾蜍。窗外苍白如牛奶的是雾,几天来,清晨大雾都如夜色一样无声,不期而至。不见蒹葭苍苍,白雾茫茫依旧。雾海柔软白白明天还能依然吗?春风在望中依然吗?桃红柳绿的季节正在孕育,还有翌年的台风。雾海依然纹丝不动。我的思绪却风起如台风。

       如果说,浩渺寰宇,偌大的人类社会,在本质上皆可体现为关系的话,那么,便有理由断言,那自然物之间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看,比人与台风(自然)的关系必然更密切。

       非生物的自然物之间的关系,最理想的境界也是平衡,只是这种平衡由于不关涉生物,因而不能叫生态平衡,姑且杜撰一个新词,称之为“物态平衡”。物态平衡关系无疑也是历史更悠久、更遥远的关系。台风起兮,至少是以空气为主体的自然物质界之物态平衡已经失衡。凡事不是“不平则鸣”吗?台风之孕育、之产生、之迁徙,乃至消亡,从本质上看,就是失衡的能量关系,走向平衡的过程。空气能量的失衡度越大,台风的生命力就越强。

       不关涉生物的“物态平衡”关系比秋水更清澈,更单纯,

       人与台风(自然)的关系比人的思想更飘渺、更迷离……

       然而,人与台风(自然)的关系,又该存在哪些类型呢?利用型?适应型?和谐型?改造型?避让型?出现不同类型的关系,在世俗上,除取决于主观利益的杠杆外,也离不开偶然因素的左右。陶渊明与南山、王维与终南辋川、梭罗与瓦尔登湖、里奥波德与沙乡……尽管均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然就各各没有差别吗?

       至少,台风在人类心中,已构成了粗糙的精神境象。

       最值得警惕,而且已长期“失衡”的,还是目前正横行于大地的思维定势——“人定胜天”。一文明古国就有一琵琶古曲叫《战台风》,至今仍在天地间嘈嘈杂杂错杂弹。美国人就曾多次搞“人工削弱台风”试验:在1947年10月首次往台风大量播撒碘化银后,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又对4个台风进行过8次同类试验,其中有4次实验,曾有一阵子使台风中心附近的最大风速下降了20%。进一步探测,美国人才不得不得出人工削弱台风效果式微的结论。基于可行性大受怀疑,“人工削弱台风”的折腾只好鸣金收兵。

       作为整体的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放弃“战胜自然”的企妄呢?

       自然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且断断是无法被战胜的;人类将永远无法战胜台风,只可能“影响影响”台风而已。

       令人不安的是人类对自然的影响已越来越“惨不忍睹”。不是么?那大气温度、陆地温度和海洋温度,不俱因人类聪明、伟大的影响,还一直与时俱升么?毫无疑义,台风不但将越来越频繁,而且强度也必将越来越大……

       或许,仍欲影响台风的人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其实已开始陷入了台风的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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