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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即是乡愁     ——读青小衣《虫鸣,即乡音》组诗

 昵称zrsnW 2023-09-03 发布于河北

没有乡愁的人生,不够丰满。 

乡愁是一条细细的又明亮的疤痕,总要忍不住去摸摸,而它一直在。诗人的每一个不眠之夜都会有乡愁萦怀吧,恍惚听得老家夜里的虫鸣——那是入梦的小夜曲,是不改的乡音。无怪乎,诗人说虫鸣,即乡音。我也想说,乡音即是乡愁。

乡愁,是生在骨头里的芽,一直顺着血脉蔓长,回家的路有多长,它便有多长。诗经有云:山川悠远,维其劳矣。山川悠远,曷其没矣。走得越远,回家的路越辛苦。即使如此,诗人仍然希冀时光倒流“如果时间和血液可以一起倒流/沿着自己的来路/重新找回去”,回到来处多好!来处尚没有乡愁,没有遗憾,没有欲说还休的烦恼。

乡愁,悠远深微。“该有多少要捡起的东西/要擦拭的东西。半生都在失去/并试着丢得更远,更快”,对于一位女性来说,这种体验尤其深刻。离家久了确实有些东西不时常打量会变得模糊甚至陌生。可是到底哪里是自己的家呢?男人、女人和孩子就是一个家吗?这样的句子不是低声呢喃,是默然于心中自问,更有自责的意味。

乡愁,是一面镜子,只有不断擦拭,才能看清自己和来处,不至于迷失在人间。你看“回家的路途,信封上模糊的地址/名字,户口本上失踪的籍贯/宗谱上陌生的血脉”可以体味那前面的一半是来处后面的一半是现在的纠结和惘然吗?我仍然要说,你不是女人不要来评论。有你不知道的痛,不只是一种。这里面还有一颗男儿的心隐隐约约。男儿也会有痛。

乡愁,是父母家院子上空的云朵。云朵看得清“风在潜行,像另外一些亲人/飞过旷野,村庄/屋顶,树梢。石榴树发出轻微颤动”,还看到“院里水缸石盖子上,一只大磁碗/像一小片月光闪烁不定”还听到“水缸下,蝼蛄在叫”......云朵最后落在诗人的信笺之上,可是这封信,一直不知如何寄出。

乡愁,是一阕悠长的曲子。在闹市,在高楼,听不到的,却于梦里萦绕。半夜醒来,听见蛩鸣戚戚,恍惚中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此身在何处。愿是从前,愿在故乡。故乡的”虫鸣,是一个村庄原始的声音/土著的语言”,从那里来的人,都听得懂。黑夜无边,但“在夜里,虫蛾是自由的”,就像诗人的心——能够听懂乡音平仄的唱和,总会“想起父亲,我喊不住时间/这个不爱笑的老头/笃定又沉默的老头/一次次送我出门”。不是诗人敏感,是天下女儿的心事皆如是。在求学、出阁、归宁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久的别离中,时光、亲人的笑与沉默,总怕留不住。才会产生“我把根深深扎在这里,又忍着疼/像萝卜/把自己带着泥土从这里拔出来”这样的带着些些恨的疼痛、眷恋。女儿出门之后,“草虫们像父母常年家养的宠物”填满了生活越来越大的缝隙。而女儿心则是“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样的多思又兼别绪。

乡愁,是无法迭代的记忆。小院的过去和现在如一,草虫“它们更像子女”,角角落落,日日相守。古怪灵精地“说着远古的小语种”,父母不用翻译也能听得懂话音儿,任由它们“用喧腾/掀开了小院重厚的寂静”。诗人知道,父母心里明镜似的,就喜欢宠溺着这个那个,才是天伦之乐。尽管来吧,“来自嘎嘎草虫的蛐蛐、金铃子、纺织娘/孜辣子、山青蝈蝈、草白蝈蝈”的各色调子,怎么可以分得清,是耳朵还是心?夜夜切切细细地吟唱,一定有太多的故事,要说到天亮,“个个内心都是大戏”。多少年的咿咿呀呀,弦儿一起,早就和上了节拍,“它们早在发声之前/就住进了我的耳朵里”,走到哪儿就随到哪儿的旋律“没有开关可以消音”。常常在天将亮时,梦才开始,“在蓬勃的虫鸣里,大地湿润/好看的事物,都从泥土里使劲往外钻/像是雨水,或者雪花/带着爱人从地下重新长出来”——晨曦记得,诗人记得,梦不可以醒,哪怕花瓣之上有一大滴清幽冰凉的露珠要掉下来。

乡愁,是春秋各表的阴阳和合。“蝼蛄占据春天”在松软的春泥里,一遍一遍唱情歌。它有名、有字、有号,亲近的人才知道应该喊“拉拉蛄”还是“土狗子”。“蟋蟀占据秋夜”从不嫌夜长,它的歌怎么听怎么像劳动号子,那是“像父亲一样”的本色,像他“生气时/噪音像一口黑暗中的水井”那样不容置疑。日月不会偏爱谁,也没有亏待谁,季节很明白。

乡愁,是很多不舍。以为“温暖的灶间有五谷的清香”就可以无视秋风。以为“放上河水中洗净的沙子/洁白的石块,青草,米粒”,以为“母亲供着的菩萨”和眼泪能够留住季节。 春雨秋风几度,“如今,脚下的落叶像亲人一样/挤满庭院/再大的风,也不会飞出墙去”诗人依然虔诚,依然不舍。

乡愁,是无尽的灵魂之问。深夜,是诗人的,乡情却已怯怯,唯有虫鸣依旧“从河东叫到河西/把安静的河水叫醒了/把老迈的父母叫睡了”。而“站在村口”看得见村庄和河流的名字刻在石头上,也不敢呼喊,因为发现同样刻在心里的早渐渐模糊变平。再明亮的月,也喊不住流水。但流水永远带不走明月,明月已在心中。当诗人说“河水汤汤。这面偌大的镜子仰起平静的脸,只把上苍看在眼里”时,宏大深邃,让人屏息。是的,人在自然面前,无法不谦卑。人和自然融为一体时,又无须妄自菲薄。昔我往矣,今我来思,在的直须在,无的直须无,不喜亦不悲。

附:青小衣老师获奖作品《虫鸣,即乡音》

首届“光中杯”全球华文新诗主题征文大赛和“光中杯”2021年度华文新诗新人计划颁奖典礼在重庆举行。诗人青小衣(张萌)凭借组诗《虫鸣,即乡音》荣获一等奖。

虫鸣,即乡音(组诗)

              1

如果时间和血液可以一起倒流

沿着自己的来路

重新找回去 

该有多少要捡起的东西

要擦拭的东西。半生都在失去

并试着丢得更远,更快 

回家的路途,信封上模糊的地址

名字,户口本上失踪的籍贯

宗谱上陌生的血脉 

风在潜行,像另外一些亲人

飞过旷野,村庄

屋顶,树梢。石榴树发出轻微颤动 

院里水缸石盖子上,一只大瓷碗

像一小片月光闪烁不定

水缸下,蝼蛄在叫

               2

虫鸣,是一个村庄原始的声音

土著的语言 

在夜里,虫蛾是自由的

闭上眼睛

叫声落在夜晚黑色的宽帽檐上 

最长的那一声,落在尖细的平声韵上

和着父亲沉闷的鼾声

像原生态唱和 

想起父亲,我喊不住时间

这个不爱笑的老头,笃定又沉默的老头

一次次送我出门 

我把根深深扎在这里,又忍着疼

像萝卜

把自己带着泥土从这里拔出来 

我走后,草虫们像父母常年家养的宠物

在爬满青苔的石头瓦块之间

在锅灶阶柱

或瓦缸陶罐的缝隙里

在身子越来越轻的父母的脚底

               3

它们更像子女,说着远古的小语种

用喧腾

掀开了小院重厚的寂静

来自嘎嘎草虫的蛐蛐、金铃子、纺织娘

孜辣子、山青蝈蝈、草白蝈蝈

个个内心都是大戏。它们早在发声之前

就住进了我的耳朵里

温柔的,暴烈的、懒散的,憨直的

急火火的,漫不经心的

没有开关可以消音

在蓬勃的虫鸣里,大地湿润

好看的事物,都从泥土里使劲儿往外钻

像是雨水,或雪花

带着爱人从地下重新长出来

               4

蝼蛄占据春天。拉拉蛄,土狗子

一片咕咕的鸣声。全是男声合唱

母亲说只有雄性的翅膀

才能摩擦出声音。雌蝼蛄被歌声打动

就会羞涩地寻声爬过来

蟋蟀占居秋夜。单调,冗长,不合群

像父亲一样

没有太多表情,也不会讨好母亲

生气时

嗓音像一口黑暗中的水井

               5

我曾把一只油葫芦养在瓦罐里

放上河水中洗净的沙子

洁白的石块,青草,米粒

温暖的灶间有五谷的清香

它在夜里常将覆翅在背后高举

我用秋天的小手

捞来草尖上的露水,喂它

“活不过白露的”

邻居的婶婶说完又忙着收苞米

我皱着眉头不吃饭

偷偷在母亲供着的菩萨面前跪了下来

在石榴树掉光叶子那天

它不再叫了

我泪汪汪站在院子里

如今,脚下的落叶像亲人一样

挤满庭院

再大的风,也不会飞出墙去

               6

虫鸣即故乡。从河东叫到河西

把安静的河水叫醒了

把老迈的父母叫睡了

站在村口

我却不敢大声喊出一个村庄的名字

喊出一条河的名字

有一种疼正在从我身上消失

明晃晃的月亮

在深夜,在流淌的河水里

荡漾着,像是把魂魄存放在我的身体里

河水汤汤。这面偌大的镜子

仰起平静的脸,只把上苍看在眼里

青小衣简介

青小衣,本名张萌,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邯郸市作协副主席。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青年文学》《作家》《扬子江诗刊》《星星》《飞天》《解放军文艺》《光明日报》《文艺报》等报刊,作品被收入多种年选本,被评为河北省第三届“十佳青年作家”,获《诗选刊》年度诗人奖,已出版诗集《像雪一样活着》《我用手指弹奏生活》《我一直在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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