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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两 个 彭 家2(1)
2023-09-04 | 阅:  转:  |  分享 
  
我 的 两 个 彭 家



彭 丹

前言

夹江县位于成都南面约120公里,依山--千佛岩,傍水--青衣江,山青水秀,竹木繁茂,是我国自古以来就非常著名的书画和宣纸的出产地。



提到夹江,就不禁让人想起与宣纸销售有关的两个彭氏家族,以及两个彭氏家族里的那些人和事。每看到波涛滚滚,流经夹江县内的青衣江,就不禁让我无限追思缅怀,因为彭家的三代人都有骨灰撒在了青衣江里,与大地同存,他们中有我的父兄姐妹,也包括我因病过世的大女儿。



夹江的大地孕育了我们两个彭家的祖辈父辈,夹江也是我和我先生彭塞的祖籍之地。我们俩个就是来自那两个不同彭氏家族的后代子女。



早在20年前,应“红岩春秋杂志社”的邀约,我和我先生彭塞就分别撰写了“成都彭家”和“夹江彭家”这两个家族人的故事。至今回忆起来,还有许多的记忆和事情都还没有写进去。



如今我已是97岁的老人,也是我们这一代最后的一个存活者,再不把这些事情和故事补充进去的话,我们彭家的后人将不容易了解我们的祖辈和父辈的那些经历。趁我现在脑子还清醒的时候,继续把我对家人的记忆慢慢表述出来,给大家提供一个比较全面的 “夹江彭家” 和“成都彭家”。

夹江彭家

那就首先让我从我的夹江彭家说起,从我的父母说起吧。



我母亲李荣芳(1883—1968)出生在四川省会理县,她的父亲,早年是夹江县的一位教私塾的先生,经一个友人的介绍,他南下到了会理去教书。后来与当地的一名女子结婚成立了家庭,生下了四个子女,两男两女,大儿子李旭初,二儿子李农川,大女儿李荣芳,小女儿李助君。当时外祖父家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他却觉得会理这地方太闭塞,不利于儿女们将来的发展,故决定举家迁回夹江。





“夾江彭家”的女主人,我的母亲李荣芳(1883—1968)。



这是一个充满艰难困苦,也具有很大风险的决定。要把全家从会理搬到千里之外的夹江,中途要翻越高大绵延的泥巴山,尤其是李家的三位女性还是缠了脚的“小脚女人”。当时他们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全靠双脚行走。但是我的外祖父还是毅然决然的带着一家人,踏上了迁徙的征途。这是何等的勇敢和决绝,没有坚强的意志,是跨不出这一步的。



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全家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夹江县。夹江距成都仅一百多公里,又靠近乐山,峨嵋。相对于会理来说,夹江更临近于大城市,就文化和习俗而言,夹江比会理更开放一些。而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就是更有利于他们子女未来的发展。事后看来,这次迁徙是我的外公外婆对子孙后代所作出的一大贡献,唯一不幸的是,他们的小女儿李助君在迁徙途中染上了天花,在脸上留下了麻子。



到夹江后,我外公看好了他曾经的学生彭怀祯,认为他人品好,有发展前途,就将他的大女儿李荣芳许配给了彭怀祯。经两家父母的同意,李荣芳与彭怀祯喜结了连理。那时彭怀祯还仅仅是一介平民,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但是李荣芳的父母慧眼识珠,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彭怀祯的母亲对此都表示感谢,说李亲家不嫌弃她家穷。



我的父亲彭怀祯(1887—1942) 出生在夹江县一个贫寒的家庭里,他少年丧父,由他母亲李氏(名字不详)以一人之力把他抚养长大。





“夾江彭家”的男主人。我的父亲彭怀祯(1887—1942)



我的祖母李氏是一个普通的良家女子,虽勤劳贤惠,但家境一直不宽裕,她的丈夫死后,也没有给她留下一分钱的财产。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全靠着她的双手,日夜不停的织布来养家。



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祖母把从日常生活中挤出来的一点钱,拿来送她儿子去上了私塾。在儿子读了几年私塾,逐渐长大后,祖母又送他到成都华阳一家曾记酱源铺做了学徒。当时这个酱源铺在华阳是很有名的,它酿出来的酱油溢香满街,生意兴隆。而彭怀祯在此也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酱源铺的主人曾老板。曾老板是一位比较开明和很有道德的人,他特别喜爱彭怀祯,觉得他既勤劳礼貌、又很讲信用,认定他今后有发展前途。满师以后就鼓励他去自己创业,并答应资助他的创业费用。



彭怀祯在曾老板的鼓励和支持下,走出了曾家,回到了夹江。那时夹江满山遍野都长着苍翠茂密的竹林,是造纸的好原料。山区很多农家,这些农家又称为“槽户”,都自造土纸,俗称“毛边纸”,它是书写纸,和日常生活常用纸的最初级材料。而较高档的“连士纸”则多用于绘画和书法。纸造得越多,就越要将纸销往全省及全国各地。民国时期出现了报刊杂志等刊物,因而全省以及外地对纸张的需求猛增,所以夹江就出现了许多经销纸张的商家。



彭怀祯回家创业,就选择了经营纸张的生意,本钱全是由曾老板借给他的。由于他做生意认真勤勉又讲诚信,所以生意越做越好,大约十来年间,就把曾老板借给他的本钱如数还清,而且还在街上买了一套房子。该房子既有店铺,又有居室。他即刻把自己的母亲从寄居的地方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并且和他的妻子李荣芳一起振兴家业,生养子女,他和妻子一共生育了八个孩子, 四男四女,我就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以后彭怀祯又在夹江的郊外买了一幢破旧老房,拆解平地后,在该土地上兴修了里外相连的两个四合大院。他还在夹江购置了一些田地,每年收租约有100 多担湿谷子,成了夹江县颇有名气的经商成功人士。成功后的彭怀祯,不改为人厚道的本性,他常在当地为人断公道,修桥铺路,出资赞助,参与多种慈善活动。每年春节他还为当地的穷人施米施饭,深得当地人的尊敬和赞扬,成为夹江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士绅之一。



李荣芳在婚后也参与了彭家大小事情的决策,迈着她的一双小脚,数次往返于夹江和成都之间,打理家务和生意。较之当时的妇女,她算是思想进步,行动自由,有独立谋事能力的女中骄子。但遗憾的是,她还是没能摆脱世俗和传统的影响和束缚,早早的给她的每一个子女都订了娃娃亲,连我这个小不点儿,也给许配了一家山区“大槽户”,据说那家人的儿子还是个“独眼龙”呢。父母总希望我们能就在夹江成家立业,生活在他们的身边。但由于时代的变迁,儿女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与父母迥异,因而两代人之间出现了代沟,蕴酿出了不少的矛盾和冲突,首先体现在了女儿们的婚姻问题上。



我大姐彭允芳(1911 - 1971) 性情乖巧听话,她顺从了父母的意愿,十五岁就嫁到了夹江县的一个姓董的人家,一辈子生儿育女,经商赚钱,后来成为了一个富商兼地主。





大姐彭允芳(1911 - 1971)



我二姐彭永芳(1913 - 1933) 生性刚烈,为了拒绝父母给她的包办婚姻,以服毒自杀来抗婚,为此她付出了非常年轻的生命。此事对我父母的旧思想冲击很大,因而在以后对待儿女的婚事上,他们也就采取了较宽容态度。



我三姐彭泳淇(1916 - 2019) 也拒绝父母的包办婚姻,并且还敢于大胆的自由恋爱。在她离家上学之前,由于父母吸取了二女儿自杀的教训,对我三姐的离经叛道,也就采取了妥协的态度,还给了三姐三十元大洋作为她的学费和路费。同时,他们对我的那门亲事,也再没有提起过。





三姐彭泳淇(1916 - 2019)



可是父母对儿子们婚事,仍然还是采取了包办的方法。当把两个儿媳妇接到家中后,虽然夹江彭家一时人丁兴旺,热闹非凡,但也因有新人和外人的加入而矛盾四起,纠纷不断。家里往日的安宁祥和、和睦温暖渐渐远去,家的吸引力消退,兄弟姊妹们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投身于革命浪潮,过上自由的生活。



对夹江彭家的女儿们作了简要介绍之后,下面谈谈夹江彭家的儿子们与父母的矛盾交割以及他们成长的人生经历。



父亲彭怀祯开初在夹江的纸张生意做得很好,但后来打算扩大生意就投资了一家商行,但该商行因经营不善而倒闭,致使彭怀祯的投资失败,血本无归。彭怀祯后来又将资本投到夹江的棉花生意,也因天灾人祸而宣告失败。以上二次投资的失败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这时他已年近六旬,他的精力减退,资金匮乏,生意也难以为继。



彭怀祯对这一天早有预料,他提前几年就培养他的儿子们,把仅有12岁的大儿子彭明先送到成都去见世面,到他姨母李助君和姨父彭劭农在成都开办的一家营销纸张,名为“三泰长”的商铺学习做生意。



父子俩从夹江花了三天时间走到成都。到了“三泰长”,彭劭农夫妇见彭明先一表人才,行为端庄,聪明伶俐,甚是喜欢,当即留下了彭明先,并送他到省立师范学校去读书。到了省立师范学校,国文老师是地下党人士李亚群。李亚群讲课没有陈词迂腐,语言生动活泼,深深的吸引了彭明先。李亚群还是李助君的老友,“三泰长”的常客,这更加拉近了他们的关系。李亚群私下对彭明先转播马列主义思想,讲“消灭剥削,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理想。彭明先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得到了彻底改变,并从此走上一条与他父亲经商致富的人生分道扬镳的革命道路。后来经李亚群介绍,彭明先于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共四川地下党最早的成员之一。



彭怀祯又把经商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二儿子彭炳全身上,他试图用婚姻来拴住彭炳全,承诺只要彭炳全取了媳妇,就可以让他到成都去读书。彭炳全暂且同意了父亲这一条件,把媳妇娶回家后,炳全如愿的去了成都的成城中学读书。但他在 1937 年底中学毕业后,却没有如他父亲的愿,回到家里来经商,而是经中共四川省委书记邹风平的介绍,奔赴了延安参加了革命。



彭怀祯的四儿子彭炳坤,跟着父亲做了几天生意,但是他的思想也受到了大哥彭明先的影响,一点没有做生意的兴趣。父亲给了他十刀连士纸(约合十“三泰长”的介绍去了延安,临行前留下了一封信,表示对不起父亲,并恳求他老人家让炳坤自己走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



彭怀祯的三儿子彭炳昭,完全是另外一类型的人,他对政治不感兴趣,喜欢理家,乐意跟着父亲做生意。他能写会算,也会赚钱,父母对他特别喜欢,家中的生意也交由他打理,可惜好景不长,彭炳昭因患病而英年早逝。



这样,夹江彭家的儿子们, 虽然没有接上父亲做生意的班,但多数积极投身到了革命的队伍当中。



解放以后,“”兄弟姐妹多数参加到祖国各地的社会主义建设当中:



大哥彭明先(1918 -2011) 曾是中国共产党夹江县第一个党支部的书记。他在解放后,一直勤勤恳恳的耕耘在教育战线上,分别担任了夹江县立中学的校长,和夹江师范学校的校长。后又担任夹江县政协副主席。





大哥彭明先(1918 -2011)



二哥彭炳全(后改名为彭梦庾)(1921 - 1988) 在解放后先后担任了江西省副省长,内蒙古自治区副主席和东北三线建设指挥部领导等职。





二哥彭炳全(后改名为彭梦庾)与他的大儿子(1921 - 1988)





二哥彭梦庾和他夫人的合影



四哥彭炳坤(1924 -1974) 由于家里经济困难,读了小学之后,便没有继续升学读书。于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底亦奔赴延安参加革命。解放后他通过刻苦的自学而成为了我国煤矿开采和建设方面的技术专家以及领导。他自学了高等数学,微积分,俄语,还自修了大学煤矿系的主要课程,并且还通过了大学的合格考试。他担任了辽宁省建设厅副厅长,抚顺露天煤矿矿长兼总工程师、抚顺矿务局局长、煤炭工业部基建局局长等职。





四哥彭炳坤(1924 -1974)



三姐彭泳淇(1916 -2019) 是夹江县第一个冲破封建包办婚姻,离开家获得了自由,并参加了革命的新女性,她于 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 年奔赴延安投身革命,解放后是武汉中学的老师、离休干部。





最小的女儿我,彭丹(1926 - 今),也在早年参加革命,不仅成为了中共党员,而且也成为了“成都彭家”的儿媳妇。至此,夹江彭家和成都彭家,从最早的连襟到成为儿女亲家,从而成为了亲上加亲的一家。而我追随哥哥姐姐们以及丈夫彭塞,投身于革命事业,1942年离开夹江到成都读华美女中,抗日战争时参加抗日宣传队宣传抗日救亡,解放战争时期参加学运,解放后在成都市总工会任宣传部副部长,现在离休在家。







“夹江彭家”最小的女儿彭丹(1926 - 今)





夹江成都两个彭家亲上加亲,融为一家。1917 - 1942) 子承父业,经营商铺,但不幸的是于 1942 年因患伤寒病不治而在成都去世,年仅25 岁。在三哥彭炳昭去世后不久,父亲彭怀祯也相继去世了。



至此,“夹江彭家”老一代的家道中落,而新的一代人多数都参加了革命,离开夹江,投身在了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事业之中。



成都彭家

讲完了“夹江彭家”就必须谈及“成都彭家”,

要说“成都彭家”,” 的女主人 - 李助君(1887—1948)。李助君是我先生彭塞的母亲。那年她在翻越泥巴山时感染了天花,破了相,落下了终身的遗憾,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捡回了一条命。她于幼年时缠了小脚,但不久后又放开,成了当时人们称的“改组脚”。

当成都兴办了第一所妇女实业学校时,我外公外婆和大舅李旭初,都积极支持李助君进这所学校去学习。当时能够走出家庭去接受教育的妇女非常少,李助君的成都学习,使她成为了新时代的新知识女性,也是她今后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成都彭家”的女主人,

接着要谈的就是我的姨父,后来又是我的公公的“成都彭家”的男主人- 彭劭农(1874 —1968)。彭劭农出生于夹江的一个大地主家庭,长相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他于1894年考中秀才,时年20岁。当时,慈禧为了维持摇摇欲坠的满清王朝的统治,推行起了洋务改良新政,选派了不少中国青年到外国去留学。



1905年彭劭农被夹江县选派去日本留学,四川同时期去的,还有张澜等300多人。在日本学习期间,彭劭农加入了大同社,也

1906年春,彭劭农学成回国后投入了推翻清朝的辛亥革命。去日本之先,他即倾向于康有为,梁启超的思想,主张君主立宪,实行开明专制。后来他又受到了同学加同乡彭金门的反清革命的影响,再加上彭劭农在日本会见了大同社的秋瑾女士后,就非常佩服秋瑾女士的风趣语言,卓越见识,政治主张,以及她横溢的才华,彭劭农即放弃了君主立宪思想,接受了推翻满清,实行民主共和国的革命思想。他在日本加入了大同社并开始参加了辛亥革命的众多行动。



清朝被推翻后,四川当时由大汉军政府主政,彭劭农一度担任重庆市参议员。因不满大汉军政府内部的争权夺利,内斗不休,他决定弃政经商,离开重庆,回到成都开始经营夹江的宣纸销售,并参与不少代表更进步思潮的共产党的地下革命活动。





“成都彭家”的男主人 彭劭农(1874 —1968)



在婚姻状况中,彭劭农早年娶过一位妻子,他们还有了一个女儿。但不幸的是他的发妻因病早早的去世了,彭劭农就想另觅一位女子续弦。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他好友李旭初(我的大舅舅),李旭初马上就想到了自己那位仍待字闺中的小妹妹李助君,愿意将小妹介绍给彭邵农,并且还明白的告诉了彭劭农,自己的小妹李助君脸上有些缺陷。但彭劭农说,他并不重色,只看重人品和才能,以及是否具有现代新女性的特色。于是李旭初和彭劭农就约定了相亲的日期。



到了相亲的那天,彭劭农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来到了李家门口。这时,李助君正在厅房坐着读书,彭劭农看到了李助君的侧面和背影,并且听到了她清脆响亮,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顿时就感到这个女子不一般,非常满意,也就订下了这门亲事。



彭劭农和李助君在结婚后搬到了成都,并开了一家销售夹江纸张的商铺名叫“三泰长”。李助君当上了老板,每日坐堂,打理内外,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彭李助君。



由于他俩都是接受过新文化教育的有识青年,虽然经商,但都关心时事政治。“五四运动”以及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对他们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李助君和彭劭农在思想上是非常契合的。



彭劭农的学识和经商资历,使他被推举为当时的纸业同业公会主席,和成都市商会执委。他俩成为成都商界抵制日货,反帝、反封建等活动的积极分子,并因此结识了李筱亭、程子健、李芸仙等国民党左派和一些早期的共产党员,致使他俩的思想深受这些人士的影响,开始同情和支持共产党。以后他们的家也成了共产党开会、接头、传送信件的地方。



从小的耳濡目染,使李助君深受她教书匠父亲的影响,一直有志于教育。婚后不久,她收到了夹江县立女子小学的聘书,于是就在1929年,第一次离开了成都的小家,回到夹江担任了该女子小学的校长。



1933年下半年,她又转任泸县女子师范学校的校长。

她担任校长期间,大力推行新学,对当时尊孔读经,诵诗习礼的旧课程进行了改革,设置了语文,算术,音乐,美术,体育等新课程。



她有意聘用思想进步,有真才实学、朝气蓬勃的青年来校任教,如叶菲洛、李亚群、贾子群和陈虚佛等。这时邹凤平到泸县担任地下党中心县委书记,有空也常来看她。后来邹凤平劝她回成都继续经营‘三泰长’的生意,办好地下党的联络站。1934年底,李助君留下大女彭为静继续任泸县女子师范学校的教师,她自己只身返回到了成都。



李助君和彭劭农所组成的这个家庭就是所谓的“成都彭家”。他们所经营的“三泰长”,实质上就是地下党的联络站。



成都和夹江两个彭家的子女互相间来往甚密,亲密无间,他们的思想深受李助君和那些进步人士和共产党员的影响,后来他们中不少人经过此处的介绍而奔赴了延安。李助君和彭劭农也经常在此,为处于困难中的地下党员提供经费和资助。



彭劭农还曾经帮助党保管过经费,他把这钱存入了一家私人银行,但这家银行后来倒闭了,彭劭农夫妇很着急,把自己所有的钱凑足如数还给了党。他们宁愿自己破产也不让党组织受到任何损失,因而深得当时的党组织的信任。



李助君在婚后头三胎都生下了女儿,中国社会历来重男轻女,认为只有生下男孩,才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李助君见自己总生不出男孩来,内心非常不安自责和内疚,她主动劝彭劭农纳妾,并亲自张罗操办了这件事情。她找到一个姓秦的女子。该女子长相不错,皮肤白皙,有着一对大眼睛。她头一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下第二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李助君接下来也生下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彭为商(即我先生彭塞)。 后来成都彭家的子女辈,就有了三男四女,一共七个小孩。





成都彭家的女主人李助君 和她的孩子们。第一排:1,彭为功,2,彭为商(彭塞);



秦姨婆,系彭为果,彭为功,和彭为华的母亲



彭劭农在家里是“绝对权威”,说一不二,他对生意上的事操心甚少,都是让李助君去打理。他对自己的儿女们也不甚亲近,总是端着一副家长威严的架子,使得儿女们对这个父亲也很疏远和畏惧。他要在家时,儿女们都蹑手蹑脚,大气不敢出;他要不在家时,儿女们就开始嬉笑打闹,充满童真童趣。只有当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时,彭劭农会在他高兴时说几句俏皮话,放松一下全家人紧绷的神经和紧张的气氛。比如他会说:“老汉笑呵呵,吃的瓢儿波(即厚皮菜)”,并向大家解释说,厚皮菜只要把油多放一些,炒出来也一样好吃。



彭劭农不仅对儿女在情感上不亲近,对儿女们的事也操心甚少,任由他们自由发展。他常说的一句口头禅是:“儿孙胜我,买田做什么?儿孙不如我,买田做什么?”。所以,彭劭农从不买田购房,一家人长期租房住。时逢国共内战,全国上下基本都处于战火之中,他的生意也就无法维持下去了。在关了成守东大街的“三泰长”后,彭劭农携二位夫人和小女儿彭为华搬到成都九眼桥天合纸庄内,租了三间房子住(其中有一间是纸业公会借给他住的)。生活上就靠亲友不时的资助。



彭劭农的儿女们差不多都在念中学时就离开了家,去读包食宿的师范学校,以及后来他们去了延安参加革命,这其中的原因与这个原生态的家庭的疏离有关,与彭劭农的治家理念和方式有关。



这里我将“成都彭家”主要成员的经历演变,简略的介绍一下。



女主人彭李助君在解放前夕,得脑瘤不治而病逝。在她临终前,她唯一的愿望是要看看她唯一的儿子彭



七个子女中有四个去了延安,他们是:



三儿子彭为功, 13岁到延安,曾经是左权将军的电台台长。在抗日战场上,与左权将军一起被一颗炸弹炸中而同时牺牲,定为革命烈士,时年19岁。





三儿子彭为功 像,八路军总部电台台长,牺牲时年仅19岁。



二女儿彭为和,她的学识和文采出众,担任了《时事新刋》的编辑。她写的文章精辟犀利,针砭时事。她还在家中是唯一有着话语权的人,每当她父亲发脾气骂人时,她一出面就能够制止。她到了延安后不久,感染上了肺结核病,由于延安医疗条件差,得不到有效治理,不幸英年早逝。





二女儿彭为和



大儿子彭为果,(后自己改名为李澄) 成都民族解放先锋队的发起人和组织者。1937年后奔赴延安进入抗大学习。解放后担任了沈阳市副市长。



大儿子 彭为果(李澄)



二儿子彭为商(后改名为彭塞),抗战时赴延安抗大学习,后派往成都做地下工作,在华西协合大学文学院院长罗忠恕名下攻读研究生并领导华西大学地下党工作,第一批参加成都民族解放先锋队,后任成都地下党市委副书记。解放后担任成都市市委统战部部长和四川省党史办公室副主任。





二儿子彭为商 (彭塞), 抗战时期在

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彭塞(第二排左一)在延安抗大留影。





彭塞 在华西协合大学文学院研究生毕业像



七个子女中未去延安的三个女儿是:大女儿彭为静、三女儿彭为明以及四女儿彭为华。



彭为静早年求学于上海公学,回到四川泸州教书时,患伤寒病逝。





大女儿彭为静



彭为明对音乐特感兴趣,抗战时期,考上了国立音乐院钢琴系学钢琴。音乐院在重庆青木关,这里汇集了全国的音乐精英,解放后国立音乐院迁到了天津,之后又再迁北京,改名中央音乐学院,彭为明毕业后留校,一直在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任教。





三女儿钢琴家 彭为明



幺女彭为华留在父母身边,在成都完成了大学学业,解放后在四川大学任教。



幺女 彭为华



“成都彭家”的男主人彭劭农,解放后任四川省第一届政协副主席,并长期担任四川省工商联副主席, 1968年文革开始不久后去世。





“成都彭家”的男主人彭劭农



附:我的两个舅舅



母亲这代人中还值得提及的是我的两位舅舅。他们两人都是私塾老师,以教书为业,勉强支撑着全家人的生活。这个时期是中国人民刚摆脱了满清封建专制皇权的统治,逐步走向共和的时期,旧的文化和传统尚未被抛弃,新的文化还在襁褓之中,我的两位舅舅他们俩的生存状态,就不同程度地反映了这一时代的特点,从他们身上也反映了两个彭家所处的时代背景。



我的大舅李旭初(1885—1936)是一位乐观、风趣,与时俱进的人。他能说会道,出口成章,是夹江一位挺受尊敬、受欢迎、很有名气的私塾先生。他一人教书,养活了他的全家五六口人。大舅家与我父母家分居两处,两家的子女走动较少,相互影响也就较少,两家人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大舅的大儿子李有仁,是个瘾君子。他不仅偷光了家里的钱去抽大烟,而且还背着家里人把千佛岩那套,他们家唯一的一套房子卖了以资吸毒。最后搞得弹尽粮绝,毒瘾发作,身无分文,绝望的跳入了青衣江的龙鼻子洞里自杀身亡。



我大舅约在30年代去世,他的家人和学生们为他办了一场很隆重的祭祀,出殡前一天晚上,由他的得意门生毛英才(我的发小好朋友、华西大学哲史系毕业、成都十二桥烈士)读祭文,还朗诵了一篇古文。毛英才那时未满十岁,她的名字是我大舅取的,意为少年出英才,既是对她才能的表扬,也是对自己培育出英才的肯定。





大舅的学生毛英才 纪念碑



我的二舅李农川(1887—1952)也是一位私塾先生,他在满清末年,辛亥革命前即,考中了武秀才,出榜后县衙将喜报送至半途,就闻讯满清垮台,结果报喜队伍一轰而散,未能前来给二舅贺喜。所以二舅一直对辛亥革命颇有微词,说起鲁迅、郭沫若等人,他就要跳脚骂人。



他介绍我父亲彭怀祯买了夹江北郊的一块旧屋的土地,我父亲在此土地上修建了两个相连的四合大院。由于二舅介绍他买地有功,我父亲就容他在四合院里的一个厅房设立了私塾,并许给了他大约一半的房子由他全家居住。由于我们两家同住一个大院,所以两家的子女交往甚多。



二舅一个人教书也要供养他自己家六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对儿女要求不高,偏保守,只希望他的六个女儿能找个好婆家,离他较近,有饭吃有衣穿就心满意足了。他对他的独生儿子李家月,则寄与希望较大,希望他儿子今后能在官府谋一职位,生活稳定。



他的儿女和他的思想比较接近,价值观和人生观也都比较相似。他最怕他的儿女受到夹江彭家和成都彭家的子女,偏向革命新潮的思想影响。唯有他的第五个女儿李家珍(?—1967年)与父母不同,因受她的姑妈李助君和夹江彭家子女的影响较大,而倾向同情共产党,后来也加入了共产党。因为支持和参加共产党,李家珍在夹江县曾蹲过国民党的监狱,出狱后通过成都彭家“三泰长”(共产党联络站)的介绍而奔赴了延安。



李农川为此很是失落和懊恼。在李家珍离开夹江的当天,他搬了一根凳子坐在夹江县汽车站,试图把她挡下拉回家。在夹江彭家的大儿子彭明先的安排下,李家珍在夹江站的下一站上车,躲过了她爸的阻拦,顺利的到了达延安。



二舅的第五个女儿李家珍(?—1967年)



解放后,我二舅李农川因身体健康不好,长期卧床在家,家里财尽粮绝。此时,多亏他的五女李家珍从武汉回夹江探亲,给了她父亲三百元人民币。李农川将这钱放在枕头边,省吃俭用,就靠这三百元钱维持到他去世。李家珍的丈夫黄延卿是红军长征干部,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武昌高级军械学校的校长。





尾声



百年跨越,历经沧桑,离散多年,老来相聚。“夹江彭家”和“成都彭家”在经历了各种征途,两个彭家,也联为一家。彭家后人,茁壮成长,在祖国各地,为国出力。

彭丹,二哥彭梦庾,三姐彭咏淇 和先生彭塞在公园合影。





彭丹和二哥彭梦庾,三姐彭咏淇在家中合影。





彭丹和大哥彭明先,以及先生彭塞在单位合影。



两个彭家的故事讲到这里已经结束。这个故事跨越一百年,历经两代人。同时这一百年中,中国变化很大,社会动荡剧烈,反映到每个家庭,都有不同寻常的故事。既有阴晴圆缺,也有彩霞满天。我们大家都来讲好自己家的故事,让中国这一百多年的历史,更加生动具体和全面。



飞仙一汇青衣江,

承载二家彭昔往。

祖辈三裔多俊杰,

说与四海后人享。

(飞仙–即飞仙关。该江的源头在此关和其余两条支流汇合而成青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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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丹口述,彭山茵、彭达、陈聆,孙晓波 笔录

罗照田,彭琪琪 整理配图 于202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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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吱吱的爷爷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