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得不离开这里，他说。 每个人都要离开。 自己选择，或是被迫，都得离开。 从父母的身体离开，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离开原始的观念。 第三步是离开故乡。 最后，是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但我们都闭口不提。 以为离开就是短暂的出去一趟，谁知道，后来再难见面。 本质上，我们离开的都是回不去的地方。 所以，我们要好好告别。 他继续诉说他的感悟，我就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 不说话，不质疑，也不相信。 他呷了一口热茶，肃然道，离开时我们一辈子都要修行的课题。 但我们似乎永远都学不会。 那些沉默的，冷静的状态，其实都是被迫的。 我们无法主动去学习这些。 他的眼神炯炯有神，说起话来，也情绪饱满。 我们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少。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独自相处。 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很快就能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各种各样的问题。 也许是观念的差异，也许是生活方式的不同，也许是圈层，领域，地域的差异，让我们相互割裂开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小时候的玩伴，早已经不联系了。 即使见面，也不比陌生人熟悉多少。 后来的同学，同事，老友，也逐渐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不见。 不是他们消失不见，而是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你应该听说过次元这个词吧。 在我的理解是，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独立的世界，而每个人的世界，都相当于一个次元位面。 我们很难看见别人的那个世界的位面里有什么。 我们最多能够推测一下，通过自己世界的位面去推测对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但，往往不准。 从爱情来解释，离婚的根本原因就是两个世界差异太大，不相容。 无法相互理解。
有本书叫《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两个世界无法触碰，在你想来是一份礼物，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份毒药。 在你看去是对我好的举动，在我看去却是害我命的刺刀。 事实也是如此。 所以，看不见彼此，听不懂彼此，更理解不了彼此，在一起，痛苦倍增。 双向奔赴，其前提是，大家都站在同一个位面里。 否则，变成了伤害。 这一点，在我读《小王子》的时候，想到了一些。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独立的星球，在自己的星球上，忙碌自己的事情。 小王子的星球上只有玫瑰，还有一刻猴面包树。 一个国王，一个商人，一个酒鬼，一个点灯人，一个地理学家。 在他们看来，小王子就是那个无所事事的人。 而在小王子看来，完全不懂他们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这个时候，我们就看见了，这颗星球独立了。 从小王子的天真浪漫里，独立成了他们特有的世界。 他们没有朋友吗？ 没有知心人吗？ 只是，后来，这颗星球只剩下了他们自己。 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离开了。 因为他们的世界独立了，其他人就消失了。 自我驱逐。 精神上的自我驱逐，即使挤进再多的人群，也会孤独。 这是必然的。 死亡是最后的离开。 他说话的语气开始沉重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激昂。 这是人们必须学会面对的事情。
显然，每个人都会死。 而死亡，是死者给生者上的最后一课。 或者说，是死者的最后一次离开。 曾经离开了众人的世界，独自创造了自己的世界。 虽然，创造出来的世界非常狭隘，但这确是一生中都在遵循的东西。 现在，是离开了自己的世界。 连自己，也要归属于虚无。 可见，所谓自己的世界，不过是虚无的一部分，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世界。 佛祖告诫我们，不要执着。 放下，便能看见所有世界，便能见诸大道，得见一切。 你的倔强，他的痛苦，她的偏执，都会显化出来。 当你看见了，也就消失了。 这也是一种离开。 主动，从容，却能看见更大更全面的世界。 小王子离开了他的星球，眼里就不再是只有玫瑰花。 飞行员离开了飞机，他就不再只是飞行员。 他依旧能够看见被吞金蛇肚子里绵羊，和关在小盒子里的绵羊。 男人离开了火星，女人离开了金星，眼中就不再只有自己。 所以，事实上，离开是一种成长。 第一次从父母体内离开后，我们的成长是发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从原始的，就有的观念离开之后，我们的成长是拥有了更多的知识和智慧。 从故乡离开后，我们看见更大的城市，更加丰富多彩的人生。 从这个世界离开后，我们拥有更加广阔的世界观，人生观。 成长就是变化。 而且，是一种可以积累的变化。 说到这里，他突然不再说话了，眼神中透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就好像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一样。 沉默并不会让我们觉得尴尬，反而让我们更加平静。 茶水已经凉了，他一口闷下。 离开是一个人成长的必修课，而且，从始至终，我们都在上着这样的课。 一次又一次。 一年又一年。 离开的人，或许会再见，但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 后续再也不会相见，这种情况的概率更大一些。 那些人早已与你无关。 具体说起来，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你回不去小时候，但你能从小时候成长的地方回味儿童时的乐趣。 回忆的解药，终究无法解脱每个人的遗憾。 那遗憾，就像被塞进了保险箱一样，被牢牢地锁住。 而外面的一切照旧。 生活照旧。 他掂了掂手里的空杯子，随即说道，所以啊，当下就要万分努力，万分注意。 下一刻，谁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再见面，会不会，消失在哪里。 他要走了。 就像他突然就这么闯进了我的生活里。 突然就要离开。 我是有准备的，但明显准备不足。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囔囔道，离开，离开…… 离苦得乐，也是一种离开啊。 脑袋里豁然开朗，如见朗月，如见大日，光明正大，念头通达。 是啊。 为什么要死死地揪住不放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