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 城 情 缘 我生长生活和工作在草原城市锡林浩特，她很有一把年纪了，据考证，锡林浩特市始建于1743年。既清乾隆八年，当时，这一地区属贝子旗管辖，故得名“贝子庙”。1947年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成立大会曾在这里召开，有一处会议旧址，今已不存。但她又是一座新兴的城市。说新是由于在近几年才有了较大的发展，才有了一个城市的模样。 有一条高原河流从西至北泾流于此，哺育着两岸，因之被称为母亲河＿锡林河。说河不大，浅浅的河流时断时续，但河床很宽，滩里满是一望无际的芨芨草，灰白的针穗在风中雪中飘摇。飘了多少年没有人去留意过。 北面孤孤地有一座敖包山，座落在曲曲的河边，说山不大不高也不奇伟峻拔，平地突起，和草原上那些连绵的山峦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其实只能算作是一个山丘，山上栽种了很多的松柏、丁香、山杏、榆树和白杨。曾有一座烈士纪念碑耸立在山顶，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搬迁了，复建了十三个敖包，配以现代的音响和灯光，在夜色的衬托下挺壮观的。 敖包山前是贝子庙。相传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西藏来的大喇嘛北去传教途经这里，被一种奇异的景色所迷，便在山下大兴土木建造了规模宏大的贝子庙，后几经风雨和演变，成了现在的锡林浩特，庙依山而建，山因庙而有灵，这山这庙传承着锡林浩特市的历史和文明，成为锡林浩特独有的景致。也是人们消闲最好的去处。 锡林浩特市还有一个独到的景致：满街的丁香。不知是丁香选择了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市选择了丁香。花开的时节，沿人行道走来，整个锡林大街弥漫在清冽而又浓厚的、那种丁香花独有的刺鼻的花味中，一簇簇丁香沿街正放，粉中带着紫色的花瓣，清新中透着忧郁但不艳丽，密密扎扎的，望去如若云霞，经草原上那富有感染力和生命活力的风一吹，纷纷扬扬的，就象飘起了丁香雨，多少会给人一种忧郁的感受。陆游在《咏梅》中的两句词“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用来形容此时锡林浩特市的景象是再好不过的。 但是锡林浩特的人绝不忧郁，他们生活的很快活。也很赶时尚。这可能与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大部分是外来的移民有关吧。我虽然出生在此，但我的父母就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移民过来的。这个城市有一个最值得一提的现象，不排外，各色人等不论贫富贵溅不论天南地北的人都能平和相处，为人朴实，平静祥和。没有现代都市的快节奏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和紧张感，但又很有现代都市的味道。近年来锡林浩特旅游观光消闲避夏的人越来越多，可能就是冲着这份感觉来的。 在睛暖的假日特别是在夏未秋初，登敖包山向西北望去，天高地阔，莽莽苍苍，天风浩然，古韵悠悠。有一座平顶山，山上有几架风车若隐若现在黛色的天际。而目力所及的，是一如飘带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鳞鳞的波光，和漫野灰白色的芨芨草在轻风中摇曳着针穗，像梦一般。一望无尽的芨芨草滩，你绝对看不透它。就像你参不透的人生。 站在山顶，看西沉的太阳落山，感受更不可形容。圆圆的落日大如车轮，挂在西天的地平线上，相伴着天际炽烈燃烧的条云，在如血的夕照里面对落日你可以尽情地放飞你的遐思，在自然的造化中,溶释你紧张的心境。 记得，我和我的爱人第一次相识，是在丁香雨飘起的时候。我们相约去登敖包山。一丝丝花雨相伴我们沿着山后一条曲幽的小径，默默地并行。我们走在多雨的季节，感受着多雨的天空，心情也象被丁香雨浸过。那时我刚毕业参加工作，学生味很重。第一次领一女孩登山，很腼腆很局促。到了山顶，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她没话找话，轻扬着稚嫩的小脸说，“听人介绍你很爱古诗词，现在，你就以敖包山为题吟一首怎样？”虽是询问，但又不容商量。第一次相约就给我出这样的难题，我心里有些不悦，但年轻张狂的我还是调动思绪，化用了毛泽东《七律·登庐山》里的诗句，随口吟道： 一山孤峙小河前， 放眼难平芨芨滩。 清风送雨伴红颜， 几点丁香暗香堪。 她朝我坏坏地一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如果让诗人来到锡林大街的敖包山上，在满山的丁香花丛里，锡林浩特的敖包山也会非常有名气的了”。我的心底，闪过一丝愁哀，直望着烟波浩淼翠色欲滴的河川，在酸涩的丁香雨雾中心里空空的。就像那空荡荡的芨芨滩。 就在那年的七月，也是一个下雨天。在她的怂恿下，去趟锡林河。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话也多了。在雨中，我牵着她的手，趟着湾湾的浅浅的锡林河，她说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写得很大气，有气魄，明快，向上给人以鼓舞，展示的是博大的胸襟；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写得很感伤，寂寞，低沉，让人容易联想身世的不幸。我静静地听她的高论，她的脸逐渐由惆怅而变得红润发亮，雨水顺着长长的发丝滑下来，更添几分妩媚和娇柔， 透着浓浓的青春气息。我的心很动了一下，分不清是雨香还是花香，在我的眼里只有她飞动的面颊。也作一首卜算子送给她： 雨前犹惆怅， 雨中花心畅， 丁香雾中论古今， 唯你神思扬。 清雨空中飏， 人在水中漾， 敖包山下青丝长， 依依满河床。 天晴后，我们复登敖包山，在山后的一个长登上坐下来晒太阳。雨后的河川更显清新和明丽，迷迷澄澄的。清风扫过滩头，一道道白茫茫的波浪闪动着晶莹的光涌入心里，几只百灵在灿烂的阳光下吱吱的鸣叫着。 突然，她扭过头，一双明丽的眸子忽闪着，问我，你读过琼瑶的小说《在水一方》吗？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可能也是一个琼瑶迷，那个时期的女孩子都爱读琼瑶的作品。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情故事对女孩子很有吸引力。我也读过几本。她问，你知道在“水一方”这个词出在什么地方吗？我回道：是中国的第一部诗集《诗经·秦风·蒹葭》。在她的央求下，我开始背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 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沉默了一会，她朝我莞尔一笑，依在我的肩上，双手轻拽着我的右臂：你说，此时此景是不是和诗中的意境一样呀！ 我浑身一震，望着满滩苍苍茫茫挂着雨珠的芨芨草，锡林河也因刚下过雨显得充盈，凸凹不平的硝土岸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黑黑的泥土，整个河滩郁郁莽莽，静谧、舒展而辽远。我的心胸豁然开朗。感觉这天地之间，有我和我的追求、有所谓的伊人在水嘻戏、有挂满雨珠有如白露的“苍苍蒹葭”、有汤汤流淌的河水，在硝土岸上风摇荻花萧疏淡荡的节奏里，如入梦里，我呆呆地痴了，忘了尘世，我已不在尘世。 她见我半天不说话，幽幽地问道；你能像诗中描写的那个人一样执着吗？ 我无言，诗中描绘的那个伊人，应该不是一个世俗凡间的女子，或者说是幻化出来的女性崇拜的对象。而那位追求者，似乎很固执，锲而不舍，用行动去孜孜以求那个虚无飘渺的伊人。追逐自己的忠贞和信念。 此情此景，在我的心底涌动起强烈的念头，我确信她就是我此生要寻找的是值得我热血追求执着等待的人。 以后我便在她的要求下因了执着的信念，比诗中的那个追求的人幸运，不仅情牵了两手，而且，我们走到了一起，相互挽扶着共渡人生。我也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到敖包山上去放松心情。也许是为了人生中一种意境的追求吧！ 在飘满青辉的夜下，漫步在锡林大街丁香丛中，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锡林浩特的夜色以清幽著称，月色以清柔为名，夜风以轻爽为最。 在迷离朦胧的月下，伴以淡淡忧郁的花香，直让你春心荡动。不管你是耿直的汉子，还是怀春的淑女，不管你是孤独的长者，还是无忧的少年，在这清爽静谧的夜，都可与月独语，以花释心，凭月襟怀，独会幽怨，在空明的夜里放飞思绪。红尘凡世的喧嚣，人世间的明争暗斗，情的暗淡，仕途的坎坷，人生的不幸都可在清风明月花香的夜下化为轻风而去，只有瓦蓝瓦蓝的天空和满街的清辉陪着你，有暖暖的路灯和沁入心脾的花香拥着你，婆娑的丁香交织着你的月影，把细碎的花瓣洒落在你身上，如梦里。 那一刻，你就会感到这是我的静夜，是我的宿命，是心的千丈冰下溶化的那点点清泪。 结婚八年，每一次携妻在这样的月夜下散步，都能重温和找回逝去的感觉。丁香雨飞起时，我的眼前立刻浮现第一次相约时她那坏坏的笑容。在清凉如水的夏夜里，望着郁郁的丁香树丛和我们的倒影，有无尽的缠绵意在心底涌动。秋风吹来时，在红的黄的飘叶中找寻收获与成熟的感动。而在积雪成冰的冬夜，我们相扶着散步在漫漫的长夜，就像走在人生的路上。 有一次出差归来，身心疲惫，倒头想睡，妻却说我们出去吧！她怕我不去，说你领我去找一样东西。我指着窗外：你看，下雨了，明天再去吧！妻的固执让我无可奈何，只好随她出门而去。 密密的雨细如心丝，不停脚地下着，织着锡林浩特寂静的夜，把我们也织进了绵绵的雨夜。妻和我各撑一把伞走在开满丁香的街上，无言无语。只有雨丝静静地扪着淡紫色的花心。花知雨意。雨为花伤，淅沥的夜空中写满清愁和忧郁。我耐不住问妻你让我领你找什么？妻在雨中喃喃地说：你难道老了吗？我让你领我找回逝去的青春。我全身震撼，妻投来灼热的目光，雨水在她那冰凉的脸上滚落，滚落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在细细的雨中，越发显得娇美和清新。我猛然想起自己曾写给她的“清风送雨伴红颜”，“清雨空中飏，人在水中漾，敖包山下青丝长”等词句来，我们的初识不就是在丁香雨飘动的日子吗。那时的我年轻而张狂，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和灿烂的幻想。结婚八年来，我日渐懈怠。妻以这种方式帮我找回逝去的，让丁香雨绾住我的梦。 我在浓浓的花雨中向心版索忆，把欧阳修的采桑子化为心声对妻表白： 花容水色妻最好， 往事俱鲜！ 不可闲眠。 应寻惯常听管弦。 锡林清雨暗香送， 一片真言。 谁羡佳缘， 雨中之人可堪仙。 在结婚八周年纪念日，我写了几个字做为礼物送给了妻：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午后阳光下的你，更加灿然。以表我的忠贞和执着。 转过锡林大街向北，正对着贝子庙和庙后的敖包山。 贝子庙笼在暖色的灯影里，消弥了恐怖倒给人挺温馨的感觉。庙前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广场，休闲设施一应俱全。市民有了休闲的好去处，前来纳凉散步的人很多。有不少是外地来观光的，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游览。锡林浩特的人很好客。寺庙分东西两院，两院中间是上山的路。东院的寺庙几近修缮完毕，可以进入参观。西院除正门和围墙外还在修复。小时候常到庙里来玩，那个时候庙破破烂烂的，文革时搞武斗的杰作。有时会在庙里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玩。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后来有一些居民住进了寺院里。近年全部迁了出去。 记事以后，常听老人们讲那庙里有人皮做的鼓，有人头骨做的酒碗。听了很可怖，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沿寺院的胡同拾阶而登敖包山，路两边的草丛里掩藏的音响，在你的耳边轻轻地唱着《草原夜色美》，那醇厚悠扬的曲调，清寂悠远，飘飘缈缈，如临草原深处绵绵如水的夜色，心清神定，杂念全无。山顶便是新建的十三敖包。系满了白色蓝色和黄色的哈达，寄托了人们虔诚的希望。在白蓝色的灯光映照下，十三敖包显得神秘和神圣。是来锡林浩特观光旅游的人必看之景，必到之地。每年的阴历五月十三，这里都会由大喇嘛主持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 如果是在圆月初升的时候登上敖包山，月亮大如玉盘，仿佛伸手可及。朦胧的月色，深遂的夜空，神秘的十三敖包，会让你在心底油然唱起“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品味古朴纯净的原生之美，你那原始的天性将会被猛然唤醒。回归自然，找寻真实的自我。 驻足北望，直入眼睑的是北斗七星和七星所指的北极星。亮亮的，挂在瓦蓝瓦蓝的夜空射出冷冷的青光，像你心中所渴望的明灯，看到它，你会心猿意马，心动如电。而其它的一切都迷离在浓浓的夜色中了，不着一点痕迹。 十一月，我与妻一起，在一个清明的夜晚，登上敖包山。在散步之时想重拾初恋的旧梦。北方夜空下的河川和一望无际的芨芨草滩都已掩在沉沉的夜幕里。遥遥的有几点凄恻的灯光，闪烁着不安定的心，像是想要对我们说些什么，因逆了风向我们听不见它的声音。 向西望去，奔走的流火溅碎了芨芨草的针穗，破空的车声振飞了瘦枝上的凝霜。滨河之地，宽阔的河床上列开一个巨大的盆口，发着幽蓝色的光。有一牧人手持一柄套马杆端坐在马上高高地耸立在流动的灯影里，像时间的牧人。而“苍苍的蒹葭”和“伊人戏水之地”只能残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失去的不复存在，往事永在时间之外。 但一种低郁幽意总缠绵于心间，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莫明的惆怅挥之不去。我低头瞅着失望的妻，她的眼睫毛上有寒星一样的水珠。 我幽幽地对妻说：让你的温情暖化的一溪雪水在我的心底浅浅的流过，失去的蒹葭，会因我们的努力而苍苍，你就在这水中央，我将溯洄从之锲而不舍。 妻恬静地笑了，在清明的夜下，小脸上洋溢着清纯的光泽。 妻的笑，抚慰了我失落的心灵。我回首望去，十三敖包上飘动的蓝色白色和黄色的哈达，就像我不舍的情缘在锡林浩特清纯的夜里在柔和的夜风中轻扬。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