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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0夜 文 / 江河 1928年9月5日，上海临时租界法院开庭，稍有不同的是，这次审判的主角原告一人、被告五人都没有出现，座上只有他们的代理律师。一般情况下，一有这种场面出现，人群里大概就会有人问，“有大人物”？  ◉盛爱颐小像 确实有点来头的。原告人名叫盛爱颐，上海滩人称“盛七”，她的父亲是清末洋务派重臣盛宣怀。盛七小姐闻名于世主要因为两件事情，一件是与宋子文的“金叶子”恋爱往事，另一件便是这场官司，在开庭之前，《申报》就称之为中国“第一起，影响全国女同胞之幸福，关系綦钜”的女子继承遗产案。 事情是这样的。盛宣怀去世于1916年，他把家产一分为二，一半是儿子们的遗产和女儿们的嫁妆，一半用作建立愚斋义庄。1916年，盛爱颐16岁，依照财产以“祖-父-子-孙”的父系继承传统，盛爱颐对于这种分配并无异议，只有接受。 大树虽然倒了，但大树下面的小草依然活得风生水起、春光无限。盛家四公子盛恩颐以炫富闻名于世，他拥有上海第一辆奔驰，别人嫌4不吉利，在他这儿却是隐形的黄金logo，吃穿用度统统四件套：“4444”的车牌、4个保镖、4个舞伴——就问有谁还不认识我盛四爷？这不是炫富，这是行为的艺术。不过这些日常花销要跟他的赌博爱好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据说盛恩颐与浙江总督的儿子卢小嘉赌钱，一场游戏把北京路、黄河路一百多栋房子的弄堂全部输了进去。不知道晚年在破落门房去世前夕的盛恩颐，会不会回想起年轻时候的快乐挥霍，然后像当年一样大手一挥不在意。
◉车牌为“4444”的盛恩颐座驾 时间到了1927年，国民革命政府利用行政力量，将盛家义庄40%的资产充作了军需；与此同时，盛家的主理人庄老太太也于秋天去世，于是盛家就到了盛氏兄弟手中，盛氏兄弟都是典型的公子哥，只会花钱、不善理财，因此他们商量着不如直接把愚斋义庄解散了，将剩余60%的义庄资产共三百五十万两平均分配给五房子孙。这五房就是盛爱颐状告的人：哥哥盛恩颐、盛重颐，弟弟盛昇颐和侄子盛毓常、盛毓邮。 在法庭上，原告律师表示，按国民党党纲“男女平等”原则，盛爱颐有权获得遗产的继承权，义庄的资产应分为七人份，而不是五人份，因此提出析产不均、请求重分。 被告律师发言称，原告盛爱颐已经拿过嫁妆钱了，不应该再参与分财产。义庄是兄弟们的，如何处置由兄弟们说了算。
◉盛家小姐，右一为盛爱颐 案子争论的焦点集中在愚斋义庄财产的归属，以及盛爱颐是否因己取得嫁奁费而丧失财产继承权这两个问题上。 1928年9月21日，《申报》发文更新案件进度：“原吿胜诉……应得七份之一。”被告盛恩颐等表示不服，继续上诉，最终于12月被法院驳回。随即盛家八小姐也仿效姐姐打了官司，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五十万两。 整个案件自始至终受到极大关注，除了平民百姓对有钱人的八卦的好奇以外，还与性别议题有关。在《申报》首次报道案件前情时，就把案件的性质点名了，报道的标题叫“女子承继遗产问题”（不是“盛家兄妹遗产风波”、不是“不可错过的盛四盛七家史”），记者把盛爱颐一个人的事情提升到了公共话题的层面，盛爱颐代表的不仅仅是前朝重臣家的小姐，而是“女性”这一群体。新闻要点第一项更是点出了问题的要害——“依国民党对内政策男女平等为原则”，同时也透露出了《申报》的立场。  ◉《申报》上的报道 案件的舆论也是围绕着性别的话题。有不少女子希望盛爱颐能够胜诉，因为这关系到“女子之幸福”；有人从根本上质问，为什么女性没有继承权；有人继续推进讨论，表示只有女性的物质权利等到保障，才能将“男女平等”落到实处。 还有一些对立面的舆论，有人恶意揣测是否是律师煽动的盛爱颐，有人认为打官司不利于家和万事兴，还有人表示如果女性都效仿盛爱颐，那么将造成“女子依赖遗产之恶习”。 总之，盛爱颐成为了中国第一个以女儿身份继承遗产的女性。这并不是巧合。《申报》在案件的报道中还原了部分法庭实况：被告律师说，在去年庒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要把义庄的财产分成五份，没有盛爱颐的，她也没说什么，“直至最高法院解释女子有继承权”，盛爱颐才有所表示，但只是要十万两而已，当时盛四盛恩颐没意见，其他兄弟一致反对，盛爱颐这才打起了官司。  ◉盛爱颐（后右）和盛方颐（后左）在盛家老公馆 “直至最高法院解释女子有继承权”这是个关键点。1926年，国民党在《关于妇女解放运动决议案》中明文废止了宗祧继承的陈旧传统，明确赋予女子财产继承权。大概正是因为法律制度的推进给盛爱颐提供了夺取权益的契机。传统制度中，因女儿终归要外嫁、造成家族财产外流而不具有遗产继承权，现代文明流入，继“人”的概念被发现后，“女人”这一词汇也有了新的生命。 盛爱颐案件引起了许多长线效应，舆论引导司法积极改革，最终于1929年4月27日。 “议决女子不分已嫁未嫁，应与男子有同等财产继承权”；出版界根据此案例发行了《女子继承权诠释》一书；文艺界出现了针对此案件的戏剧改编，名为 《小姐争产》，以起到警世作用。
◉晚年盛爱颐和子女 孙辈盛承懋后来在回忆盛爱颐的文章中写到，“尽管七姑婆在维护女权案中，把我父亲也告上了法庭，但是在实际生活中，父母亲与七姑婆的关系是很亲密的。七姑婆对我们兄弟姐妹也很亲热、很观照，我们也喜欢随父母亲到常熟路愚园他们的家中去玩。”我们现在无法得知作为本案主角的盛爱颐当时的想法，也许她仅仅是为了要个公正，但对传统的族人说不通，便寻找其他第三方，以代谢旧的思想。 故事源起： 《女子承继遗产问题》，《申报》，1928年8月29日。 《盛女士请重分遗产》，《申报》，1928年9月6日。 《盛爱颐诉请承继遗产案判决》，《申报》，1928年9月21日。 谭秀丽《民国时期女子财产继承权的演变初探——从盛爱颐诉胞兄及侄儿案展开》 曹梦真《女性·舆论·审判：多维度考察盛爱颐诉请重析遗产案》 盛承懋著《盛氏家族·苏州·留园》 本期编辑：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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