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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近代诗选(附诗话)

 WENxinHANmo 2023-09-08 发布于辽宁
按:吾友王禹同近读《陇右近代诗钞》,选录古近体诗四十七篇,并自撰诗话八则。这里代为刊发,并深谢禹同兄惠稿。禹同兄邀余作一总评,余自揣识见拙陋,且粗略一过,未能细味,终乏独到之见,故不敢贸然品评。

  另,辑中有些诗篇,禹同兄附有简评。并辑后所撰诗话,皆不乏精到见解。读者结合这些简评及诗话,展读诸诗,于陇右诗之大略,自能有所领会。

五古九首
出峡望见麦积山(任其昌)
出峡喜平旷,娟娟秋日明。湿云归远岫,洒径微风生。村柳烟雾积,渠流波沦平。青红水中石,灿灿生光晶。山果甘可食,累累缀珠璎。丹砂与点漆,杂遝难为名。秋成无大小,一一见物情。策马问前路,高峰遮峥嵘。笙箫响天半,知是松风鸣。山灵喜我至,仙乐相招迎。

斋中杂诗(李于锴)
读书患不多,既多患不精。本无用世心,何苦争微名。腐编浩万千,但为贫者娱。藏帚已可闵,献芹岂非愚。高堂罗众宾,华冠锵鸣琚。文觞纵横飞,辩议杂精粗。贱子欲有陈,强起相喁于。微言既已远,剧辞恐遭诬。已矣勿复道,谁与辨瑾瑜。

罂粟(王树中)
毒卉产西欧,流毒遍中土。滋蔓百馀载,祸烈难更数。锡名曰罂粟,竟与嘉禾伍。初犹参术视,或云资剂补。红豆爇一灯,烟霞恣吞吐。抖擞焕精神,轻便生翮羽。嗜者趋若骛,伤哉甘漏脯。渐渍骨附疽,斯须难去汝。其始涓滴流,传自富商贵。沾染遍遐陬,熏灼及孺妇。壮士气压虹,硕人力如虎。吸此未逾年,意气顿消沮。火色焦肌肤,羸形同病蛊。喘息奄空存,强权任欺侮。更视蠢蠢氓,卧塌僵饥鼠。谋此忘朝餐,如儿恋乳哺。强肤饮我鸩,载运连樯橹。金钱水泻流,漏卮谁塞杜。哀哉吾民愚,仰外仍内取。捐兹良沃田,悉作烟花圃。琼浆盛脂酥,活火慎熬煮。万事付吹灰,颓眠日高午。
(强肤二字恐有讹误。)

感东警(程天锡)
海波卷地来,无能杀其怒。姑托为大言,将捣黄龙府。今日议出军,明日示用武。始终限雷池,一步何曾举。敛手不敢前,交口詈豺虎。豺虎佯未闻,噬人如腐鼠。嗟哉倭寇深,安据吾辽土。譬物入兽腹,咽馀宁更吐。驱豺无戈矛,射虎无弓弩。孔璋檄不灵,空将唇舌鼓。外寇已毁墉,内犹斗堂庑。不为同室亲,宁为亡国虏。参肉岂足食,感此泪如雨。

翠鸟(杨巨川)
西园有珠树,翠鸟巢其巅。一旦为鸮毁,完卵无复全。秋风飒飒冷,泽国寥寥天。旧枝且拳伏,倏忽又经年。偶瞻菊吐蕊,触痛心恻然。陇首多乔木,胡不及早迁。

感事(祁荫杰)
北风卷暮雪,集野杂霜霰。游子冒寒行,血痕冻交面。刃涩指欲僵,水赤冰互咽。沉沉北碛书,一一南霄雁。金闺万里馀,轮台正酣战。说与别时心,梦回君不见。

佣者叹(前人)
蚩蚩佣穑人,冒寒中夜起。劬身场圃中,日昃殊未已。草干芒刺肤,衣单风瘁指。岂敢閟筋力,幸免遭呵捶。具体而为人,备发肤踵趾。彼宁不自爱,为迫饥寒耳。吾生亦一物,虮虱乾坤里。行披青貉裘,生隐乌皮几。朝餐进酪酥,夜眠拥褐绮。岁时独优游,颇尽生生理。自问我为谁,书痴而已矣。依然蒲柳姿,亮非金石比。我逸何功德,彼劳胡过訾。旨哉先哲言,是躬在饬己。安饱日以嬉,曾不若鹿豕。而我实近之,愧对颡有泚。无能纾其劳,更忍相夸侈。遑遑名利途,所骛金与紫。角逐竞分曹,灰寒剧没齿。腹深蕴鳞甲,舌锐生矛矢。孰忍中道休,无过休即死。佣心物拘系,佣力天驱使。心与力较量,其间不容咫。古今相递嬗,如环周复始。疐后幸可及,轭先莫能止。窭人怀一饭,切身谁奈此。力役良辛苦,尸居足讪耻。斟酌劳逸间,笑揖毛椎子。

重九陪刘晓岚王建侯王悦岩诸先生登白塔山得燕字(邓隆)
秋气苦不仁,万物不敢战。繁华渐飘零,林缺山乃见。百年几重阳,光阴如露电。古人崇明德,清操贞常变。我愧孟参军,叨陪龙山宴。仰视天如蓝,俯临河似练。何以制颓龄,花开双飞燕。何以抒幽怀,对山安笔砚。梦得敢题糕,岿然灵光殿。欲学瓦缶鸣,雷门慑邦彦。盛会不可常,人生如蓬转。珍重登高岗,风吹月一片。
(使事过多,转觉支离。)

枕上有念亡女淑(王永清)
片月坠海底,长绳系不住。哀汝汝不知,有泪徒如注。犹忆三年前,月明夜无事。时将稗官说,述向汝及弟。忽笑忽惊诘,更深不思寐。汝较赋性聪,频频解人意。教汝古诗歌,上口辄能记。有时倚窗前,翻书来问字。夜阑月上墙,煮茗能我侍。如何一霎间,蔓草城南路。生时不知省,死后都成忆。玻璃质信脆,保持终焉坠。思深梦翻无,哀极神转悸。诚知已无益,何能遽恝置。夜雨逼灯昏,凉风穿牖至。悄然一题诗,人间此何世。

七古六首
保安州暴雨(牛树梅)
桑干水,涿鹿城,旅宿就寝星月明。东南天角黑云围,须臾紫电当头飞。雷声破走天如裂,雨势翻盆海欲决。乱雹乘风击门扇,连珠枪炮方酣战。裂窗喷掷满四壁,屋瓦直疑飞片片。梦中惊起坐披衾,浑身懔栗霜雪侵。顷之势缓才呼仆,户外冰水尺余深。

陇头水(张和)
陇头流水流不已,陇头行人行不止。欲行不行空断肠,流水声入行人耳。羽书昨夜到行营,胡骑已逼疏勒城。城旁黄沙绝烟树,旧是耿恭拜井处。从此更行几千里,回头却忆清㳽㳽,劝君莫悲陇头水。

代宁远人送陈磻溪刺史(王权)
华山之云玉为叶,轻笼沆瀣孕明月。石莲瓣瓣云丝丝,一丝堪荫万人暍。西州亢旱天惨颜,疾风驱云度萧关。关内百城尽翘首,滃滃直赴太阳山。太阳山麓接豲道,百花中杂蒺藜草。蒺藜刺云云不知,护以轻荫润枯燥。云今腾起欲南飞,花犹可活蒺藜槁。云来云去皆天心,将别且恋须臾阴。邃谷深岩不肯住,乘风去作八荒霖。送云渐出青山外,把酒酹云天亦醉。临行一滴洒郊亭,此非云雨是云泪。

雪山歌(李于锴)
我家乃在祁连之南谷水北,名山咫尺环几席。十年洗眼看雪山,剩有心胸沁冰檗。借问此山何向复何止,昆仑维首终南尾。出塞迢遥不知几万程,西行入关尚馀四千里。云容石气惨不开,积铁壁立千崔嵬。中有鸿蒙万年雪,半化石骨生金苔。日车蹩躠不得前,独峰峨峨势上天。惊沙撼山风动地,半夜大雪埋祁连。峰南峰北无人行,山空万壑争送声。穷阴三日雪十丈,虎豹僵立思一鸣。云英英,风沙沙。此时一白无天地,但见蜿蜒万径盘修蛇。雪光孕石有奇理,坐令琼田开遍白莲花。花开如盘复如斗,金鸡玉兔纷张口。九天清绝浩无声,岩洞仙人对饮酒。书生狂兴不可除,手披北风卷,坐揽名山图。径须五千铁骑横绝漠,雪中生缚南单于。寻到天山挂弓处,卧看天盖四野如穹庐。

半月亭题壁(杨巨川)
五泉五月来寻幽,赤日炎熇汗瀋流。忽见群松在上头,虬枝槎枒绿阴稠。呼朋趋向此间座,中有云龙夭矫十八个。近审是假不是真,化工用笔笔通神。画者为谁乃曹君,家学遥承故将军。大笔淋漓沉醉后,解衣磅礴写轮囷。拂拂劲草标疾风,瀑布砰訇贯当中,雌霓倒饮垂长虹。千尺长松拔涧底,交柯攒叶色青铜。鳞爪森然势拏定,南山佳气郁葱茏。噫嘻不才自古叹沉沦,有才亦自招斤斧。何如兹松托壁间,牧竖不顾樵不取。又况况蚍蜉不能撼,蝼蚁不能侵。雷霆难震荡,风雨免飘零。苍苍翠翠亿万古,下有幽人时眠琴。吁嗟乎,秦封大夫头衔崇,生胸入梦兆汉公。可怜荣宠不转瞬,沥沥淅淅化沙虫。我今长歌风当雄,声满天地金石同。
(题非切,实是咏松。)

攫饼儿(韩瑞麟)
乞儿乞儿肠辘辘,行过饼肆涎三尺。饼香但扑乞儿鼻,饼屑不裹乞儿腹。乞儿贪食心糊涂,直前攫取不踌躇。疑若饼有值可无,纵横大嚼咽喉粗。腹中饥火犹未消,饼师怒气十丈高。老拳乱向鸡肋抛,有食在口不闻号。饼师自摩拳,乞儿自吃饼。未必一饱失千忧,已见皮肤变红肿。道旁观者如堵墙,都道乞儿太荒唐。如何白昼来阛阓,伸手攫物肆强梁。乞儿耳能闻,乞儿口不语。饼已食完饼师休,趿鞋持杖匆匆去。
(语言尚欠捶炼。)

五律十二首
阃外(朱克敬)
阃外臣邻长,人间富贵衙。春风飏赐乐,晴日绚高牙。世局弥缝苦,恩门责望奢。格天殊不易,慎勿羡荣华。

秦安道中(任其昌)
野水环如带,遥山曲似弓。麦畦攒嫩碧,霜树间深红。蝶集晚花下,虻喧晴日中。山城行便近,佳趣惜匆匆。

闻客谈新疆事(前人)
久负屯田策,虚靡岂一朝。殷忧忘地利,机械中天骄。野有罂花闹,家无瓮麦焦。不堪烽火逼,黔首逐风飘。

大相岭(孙海)
刬断西南地,千年无四时。林深来虎气,瀑急作龙飞。水角崩腾怒,阴阳结构奇。如何天下险,终古数峨眉。
(水角不知所云,应有讹误。)

立秋后十二日午雨过骤凉(程天锡)
风物饶清丽,迎凉火未流。有花皆避俗,无雨不成秋。虫与人争咏,天将暑尽收。澄怀空玉宇,老气入诗遒。

阶下月季冬后盛开(任承允)
月月红无赖,偏能晚节清。香含霜气静,艳入雪天明。独伴黄花瘦,犹看绿叶生。嗟伊侪小草,不著后凋名。

舟泊长崎登岸(杨巨川)
放舟才两日,忽报到长崎。借渡呼渔艇,临风把酒卮。水光凝落日,山气入清漪。海市成今古,沧桑讵有涯。
(酒卮二字凑泊。)

哭王建侯(前人)
一别成千古,愁肠日九回。慈乌斜日恋,白马故人来。落月空梁暗,秋城画角哀。泉台应有恨,辜负济时才。

出嘉峪关(前人)
暮色微茫里,严城说放关。密云流峪口,残雪满天山。莽碛倦开眼,劳薪难驻颜。饱尝边塞味,薄宦几时还。

捉兵(李克明)
炊烟暮云合,山晚一灯昏。悄语军飞檄,惊心吏扣门。漫天风雪夜,到处石壕村。拂晓人声阒,饥鸦古树屯。

旅行(祁荫杰)
落日照边城,城边人独行。惊雕梳饱翼,霜雁落寒声。远树依山没,荒原带草耕。百年征战事,拊髀不胜情。

寄黄侃处士(前人)
为客溺浮名,吟秋白发生。石梁新月色,铁瓮暮江声。老见岁荣落,贫知僧性情。风仪千载上,惟是柳宜城。
(五句笨,六句巧。)

七律十首
挽朱黼堂将军(张和)
茫茫海上肆妖氛,传檄难收荡寇勋。已把弓声惊霹雳,谁将戈势会风云。山连大宝飞尘暗,阵卷灵旗落日曛。马后无人马前贼,臣心到底不随群。

乌梢岭(周应沣)
西去庄浪百二程,乌梢峻绝插天横。一峰红日一峰雪,半岭黄昏半岭明。汉塞烽烟销斥堠,秦关夜月落长城。临边莫唱伊凉曲,苦说沙场不易行。

金城怀古(前人)
皋兰山色古今秋,白马河声日夜流。霸业空馀龙虎气,腥氛不洗犬羊仇。五泉楼阁颓垣恨,四壁旌旗敌垒愁。鏖战屯田前代事,将军无策也封侯。

梅吟(程天锡)
居然首出占先春,多少群芳殿后尘。生韵剧怜香色古,淡妆唯觉浅深匀。试看错节盘根处,大似嵚崎历落人。品尔高标原未易,调冰和雪写精神。
(结弱。)

镰仓吊源氏墓(杨巨川)
南北劳劳百战功,勤王首自著精忠。名高五霸开奇局,敕赐东藩赋大风。马鬣平封三世墓,鹤冈空峙八幡宫。岿然五级浮屠在,留得斜阳暗淡红。
(亦寻常吊古。)

塞外偶成(前人)
兰皋东望暮云遮,塞外途长绳度沙。雪积天山肌起粟,夜行戈壁眼生花。浇愁无术诗当酒,下榻何人车作家。却忆金城小儿女,灯前絮絮说爹爹。

宿瓜州口(前人)
负剑长歌作壮游,邮亭无柳绾人愁。沙堆雁碛平如砥,土叠蜗庐小似舟。满目荒凉空玉塞,四时烟雨忆兰州。一官却笑芝麻大,也比封侯万里求。

怜民(李克明)
狼星睒睒火云连,鞭扑声嘶卧莩边。学到圣贤才入世,人非鳝鲔那逃渊。痛酷量比椒山杖,诽怨应如小雅篇。试望河西名汉郡,良家多少已无烟。
(三四沉痛。)

宿长寿岭(祁荫杰)
两三间屋层崖上,瓮大青天斗大城。酒病颠狂犹昨日,老怀惆怅入边程。西风独树惊霜色,落日千羊唤母声。戏马健儿头似雪,征南曾作射雕行。

郊野宴集示山中故人(前人)
一卧沧江思渺然,放怀日日酒杯前。有情红叶不离树,无恙白云长在天。歌哭梦中来旧雨,是非身外得闲眠。从游莫漫轻佳节,青镜相看各暮年。
(起二句颓率。)

五绝一首
旅泊(祁荫杰)
野水积如星,春山淡无语。菱歌溪上来,一棹蒙蒙雨。

七绝九首
张功甫南湖集(任其昌)
未向青门学种瓜,湖光山色老生涯。王孙那得清词在,嚼尽寒梅万树花。

无题(刘尔炘)
结我疑团历有年,谁将此事问苍天。亚洲风挟欧洲雨,敛尽榆头树树钱。

登神户诹访山(杨巨川)
山势东来去复回,岩腰细细野花开。茅亭绝顶观苍海,无数楼船眼底来。

光复纪念会竹枝词(前人)
纪念初逢光复期,六街新饰柏松枝。警员不管巡逻事,碌碌沿门卖国旗。

月蓝衫子皂罗裙,莲步姗姗不乱群。可是吴宫新教战,居然娘子又成军。

武胜驿道中(前人)
荒村无地觅桑麻,芒种将交麦尚芽。迢递征途何所有,满川开遍马兰花。

小庭(祁荫杰)
华烛荧荧照镜台,小庭帘幕几曾开。画栏西畔秋风紧,依旧清霜满鬓来。

笛(前人)
羊马群番结队行,平沙日黯碛风生。却怜江上梅花笛,犹作楼兰出塞声。

寓目(前人)
橘卢红处野人家,粜米船归日未斜。自与秋风成一世,不矜颜色是芦花。

陇右诗话】(王禹同)
癸卯之秋余取《陇右近代诗钞》读之,于一千五百之什择其佳者四五十篇录之,并随撰诗话若干附之。

陇诗大家唯杨巨川、祁荫杰,馀可观者特罕,二氏较之当代散原、海藏诸公又远不能及,宜其荒壤穷国之叹也。陇诗七律多悲壮挺拔,迥出同代,然细腻流转不足,易入粗野率廓之体。五律或平或粗,绝句多性灵一路。五古高浑无哑调,然多乏剪裁,与觚庵入陇诸篇不可同日而语。七古芜漫不修,尤劣于诸体。

道咸诗风近于乾嘉,矫以雄直稳厚,然卑庸鲜见佳处,如牛树梅近体,意直腔浮,吴可读劣律,几不成话。朱可敬“孤灯悬老泪,残夜数归期”,以真动人,“国困官仍富,民凋俗更强”,亦发浩叹。

同光诗风粗率于前,并失厚味。如王源瀚纯近袁枚,《诗抄》谓流亚香山、瓣香浣花,全不可解。任其昌有书卷气,佳句如“淘无槐叶冷,青到麦苗稀”、“风生回纥马,云压汉家营”,然律多宽泛近复,古体更弱,难为大家。刘开第学杜而笨,至如《题谢枚如诗集》一律,三四粗野,五六卑弱。《秋夕书怀》一律,前涕后哭,结又与前绝不相干,真疑其人不能诗。《题少陵像》五古,全无章法,语多未明,类比可笑。孙海《朝天关》、《七盘关》、《剑阁》诸五律,意境雄浑莽宕,惜细处尚欠琢磨。《留侯庙》一律,二联并俊快,“英雄末路赤松子,富贵人间春梦婆”、“宿将从来结局少,神仙终怕受恩多”,然末句“灵旗犹带风云气,凄绝当年大风歌”,大风自古无仄读,且与风云重复,不知其何以无视。《游邛海》七古奇雄变化,倘删“山寺”一句及“我来”以下,足堪压卷。王权多五七古,以七古为最佳,如《乡农歌》、《听鼓行》皆可传世,然律颇伤率,《秋柳》四首,几称不工,《秋声》四首,亦嫌太排,《西安城楼》全是套了,又有稚笔,《初夜抵家》“隔舍朱甍今灌莽,逢人苍鬓昔儿童”,意好而句笨。其五古多劣,故作激愤,如《愤诗》一组腐悍可笑。佳句如“高松抱雪森无对,老鹤拳霜冷辟尘”、“驿路荒凉留废垒,川原莽荡入雄边”、“鸟欢知岁稔,土薄望天怜”、“虚名风过树,别绪水萦畦”。其《记灾》七古,有议无叙,只是空话,王权工于七古,此真不可解。

光宣诗风格卑力弱,李于锴堪为名家,句如“风霜曲赐全生路,冰雪仍留百炼身”。周应沣有佳律,刘尔炘气较雄放,王树中朴而未厚。王《松山驿》一诗真君子之言,然《古城遗址》直如三岁小儿所为诗,《太和谣》多非诗语,《舟中晚眺》第四句忽写壮阔,与全篇幽淡不协,难谓其人工诗也。

民国诗家可称者有程天锡、杨巨川、祁荫杰。程天锡多学遗山,如“悔我谋成蛇画足,腾仙计幻鼠翻肠”、“六诏云山空有梦,五凉烟树远悬秋”云云皆肖者,然遗山不易学,既不得其高壮,转失涵浑,古今多矣。其七古用意支离,不足观。杨巨川古、律格调高迈,然终嫌是今人诗,而非古调。七绝滑易不足观。七古如《题张兑溪传》叙事绝无呆滞,佳篇也,《登鸣沙山》意晦,《玉门县》亦浅薄。其诗夹杂白话尤不可解。祁荫杰诸体俱善,深绵高古,古体或伤于冗,句如“霜林落叶堆乾碧,石径幽花媚晚睛”。唯《汉上九日》“老不封侯便种瓜”,用意太愤,非诗人语。

慕寿祺犹今之老干体,律尤粗恶,其诗《序》称“律体得唐宋诸名家之胜”云云,令人喷饭。《平凉道中》一律无一字贴切。句如“山影云埋苏武庙,河声夜撼老君台”、“爱蜂愁割蜜,放雀喜衔环”、“人声灵武近,草色贺兰枯”。当时卑庸粗恶者又如范振绪、王烜、张建。张土改口号甚陋。

民国陇诗渐趋平庸,语言粗劣。王永清古风有雄笔,句有“萁豆泣残才子泪,野花分得美人香”。韩瑞麟五古较佳,然亦俗庸,《武都旅次》一律极凑泊,《安宁堡赏花》七古构思佳妙,然终嫌平易。句有“城坚铁瓮才三里,客住茅棚近万家”、“雪催山态老,风送雁声稠”。鼎革以后,诗题泛滥,成篇亦罕睹矣。

冯国端《青海篇》五古近千字,叙青海山川史迹,开阖纵横,气盖一代,如述隋唐、康熙间事,具体有法,探蒙藏之情,复详尽隐曲,非大手笔而难为也。唯忘轻重,失剪裁,徒逞铺排,故觉空泛无立意,不如叙近事特详,往事一笔带过,抑或托古而写今,俱可流传。如此则仅作史观,难以作诗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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