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汀州 | 林坊的前世今生

 涂明谦 2023-09-08 发布于福建

林坊的前世今生

涂明谦

林坊沿革

林坊镇在连城县城西部,明以前归属南团,明以后归属南顺里。经过明末大乱之后,各坊里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自此故有建置清零重启。

故而清代开始,官方以县城为中心将县域分为东南西北四乡。林坊镇今天南边的一部分,今天林坊镇上诸村和卢屋村,官方把他们归属于南乡。

清代的《康熙连城县志》中记载:“南乡 罗家营 姚蔡坊 亨子堡 罗家坊 慈姑塘 林坊 乱石 田心 冈上 白坑 汤头 蒋坊 火烧炉 黄家坊 席湖营 黄家寮 伊坊 李冈 田头 下营 南坑 曾地 溪源。”

林坊镇北部,张李魏坊、横坑、上磜这些村庄则将之归属西乡。

到民国方志,也沿用了这种分法。《民國連城縣誌》:“治西曰:張坑 姚家坪 魏坊 張坊 李坊 隔口田 横坑 鄒磜 皆西鄉也。”

当然民间不这样分,不分朝代,仍然用上南、中南、下南来命名故南团区域,而林坊所在,则归属上南。

今天在林坊镇,而历史上不在的村庄,有福村、五磜村。

变更比较大的地名是林坊、乱石和李坊,以及邹磜。

林坊由自然村变成林坊镇,不是提升,而是原来她就很大,是一个巨大的自然村划分成若干行政村。这种划分在连城不算少见,一样可见于芷溪和田心的巨型自然村拆分。

林坊自然村分成了岗尾村、大梨村、林联村、林塘村、林丘村、塘丘村六个行政村。

陂桥村可能当年也是林坊自然村的组成部分,但未在早期方志上体现,所以可能也因为比林坊镇上诸村形成较迟村庄。

而乱石今天名字还在,但改名庐屋村,林坊当地是有卢氏的,所以这个庐屋村即是村名雅化的结果,也是去宗族化的结果。

从卢氏的族群自述来看,他们应当是来自上磜区域,过去叫卢家畲,“立基村落八百载,拓开域土三万亩”,浑雄厚重的宗祠对联这样写,大体是说他们落户八百年,是宋末来的,三万亩之说当然是虚数。即使以十分一来算,加上磜周边山上的畲田也还是不够数的,所以这个说法应当加进了庐屋村区域及周边的田地,当然可能也不够。今天林坊全镇耕地总数也不到一万亩。

李丰村应当是原来的李坊,可能因为怕与张坊附近李坊重名,故改名。

上磜村应当是原本的邹磜,原本叫邹石磜,从前当然是邹氏开拓。上磜村多为卢氏,事实上卢氏在这里居住时间很长,为卢氏最早开拓,大区域叫卢家畲。而考察当地曾有罗磜、邹磜、上坪、下坪顶这些名字,所以怀疑是将上与磜进行组合,称上磜,替代从前的卢家畲和邹磜。而邹磜与卢家畲这些名字当年的存在是当时长汀连城二县在此分界,而后慢慢消失,应当是长汀连城县界渐渐模糊最后全域划入连城的结果。今天村民传说的县界石墙其实不是县界,而是两县居民自行修建的防御工事墙,是寨墙。因为县界在从水西岭到西宝坪的山脊线上。

上磜的磜,是否与五磜有关联?五磜当然是有五个磜,现在五磜水库的区域是否原有五个磜,就无从得知了,邹磜与罗磜,很可能是当年五磜之一。当年这些磜所在区域都归长汀县域,由宣和管理。但是由于离连城实在太近,十里,同时是连城文川河数条水脉的西部源头。所以,更远的长汀县,或者宣和,并不是这些区域的实际控制者,实控者应当是离得近的居民,比如林氏比如卢氏,比如谢氏罗氏,开发者很可能就是卢氏,因为叫卢家畲。

有福村则是由长汀划入,原名叫野狐垅,雅化地名,就改成有福村。《嘉靖汀州府志》:“野狐嶺 在縣西南順里,與虎忙嶺相接,其地多狐狸。”其实野狐岭更有蛮荒气质,符合连城古朴、尚武的气质。

所以进入现代之后,林坊由自然村上升行政乡,再改制为镇,与周边村庄合并,现领有:上磜村、五磜村、横坑村、张坊村、李丰村、魏坊村、有福村、岗尾村、大梨村、林联村、林塘村、林丘村、塘丘村、庐屋村、陂桥村。一共十五个行政村。

林坊地理

林坊所在,为连城南、西乡,但古代实际上也是长汀连城二县的分界所在。

《民國連城縣誌》:“連無西鄉,西距野狐嶺止十里,與長汀界林坊,舊屬上南,張李魏三坊與隔口田,皆附郭。而山脈川流之發軔,實從西來。西發自坪上、盧家畬,皆長汀屬,至鄒磜,而支分内磜水出五磜坑、亂石,由汀入連,外磜水,下横坑,東流入文川。北行者為邑城正脈,南行者至五磜特起為三峯,平立側下龍岡,為漳龍泉興永五州郡之幹脈,而吾連上中下三南及東鄉分脈所自也。邑城正脈北轉為三峯頂、米升寨、横坑、張李魏坊四鄉後山、林坊之羊角寨,實為之輔折西北穿田而行,峭拔而起者,為葉屋嶺,北行達棋子嶺,嶺水東西分流,為汀連之界,嶺東為黄屋山。舊志云:黄屋山距城二十里黄氏世居其下故名。”

文川,在连城为上南水源,西面来源则在林坊区域。从古代州府辖县的逻辑来说,连城当地的史志编写者,几乎无时不刻在寻找连城和别的县的山脉是从汀州府城“渡脉”,即渡龙脉,而来。这让人很无奈,古人的执念很可笑,但确实是古代王朝依赖儒家统治的逻辑,且在人伦道德角度上寻找自然地理治理的法理依据的主要方式,其实也是儒家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关于这个我从前认定是弊大于利的,直到看到林坊走出的林占熺先生,这是后话。

文川西源

《乾隆汀州府志》:“滙于邑前者曰文川。其源有五。自西南来者,源从五磜,由大砰头,至乱石,歴新林寺前下礶上至文川,此源过二十里而至邑者。自西来者,源出张坊,过横坑,历林坊,至七里冈,南转至文川,流经十里至邑者。乃若水之去,从文川桥,逾安定桥、彭坊桥,下揭坊,歴麻潭、龙龟砦,达淸流李家,出柯坊,会北安河,越激龙,由田口,至秋口,度九龙滩,逾安沙,抵永安,流剑津,南下会城,而入海。”

有两路水,一从西南来,一从西来,还有一些小溪,但这两路水差不多是文川西源的主流。大砰头,就是今天的农民公园。

前文我提到过我怀疑邹磜是五磜之一,大体也与上述这段记载于清代府志中的话有关,正西方向上来的水源,我们大体是知道来自上磜,但编写者没有追到上磜,但知道出自张坊经过横坑。所以我们如果采访当地人,会得到更为细致的林坊水文资料,这些水文资料里,其实就有林坊的历史在其中。

他们提到了旱溪。

自然地理与林坊区域的人文关联

旱溪,源于五磜,在山坑集水后经由露水峡出山,诸泉汇于西山庵,之后分成二股。

一股由洪门、石陂头,经过樟山背,由朱坊农场,汇入文川溪。

另一股则由草钱亭、新亭、高脚亭,由官田寨山背,与上一股汇合于樟山背前。

门口溪,源于陂桥后山石子顶,由山坑中无数泉头,汇集成溪,经陂桥、塘丘、上水口庵、戏台坪、下水口山,入文川溪。

横坑洋溪,源于上磜,也由山坑中泉头汇成溪流,经塘丘、横坑洋,过桥头山背,折向南,与门口溪汇流,入文川溪。

可以肯定一点,就是这些溪流都不大,同时沿途及上游设有很多陂坝将水截留,因此这些水道几乎可以肯定,一定被人工反复干涉了流向。

尤其是旱溪。

又旱又溪,这在山区是矛盾的,又不是沙漠里的季节河,怎么会叫旱溪呢?

长汀有个旱桥,为什么叫这个名呢?因为河中泥沙堆积,形成水中洲,水就分成两道,其中一道水流缓慢,另一道水深且快,慢的那一道泥沙沉积多了,直接就阻塞了河道,从桥上看下去,桥下几乎无水,于是旱桥之名就起了,原本不叫旱桥,别有名字,陂时有水。

旱溪,多半也是这样的,如果溪流的水量本身就不是特别够,到了田亩水的需求特别高的时候,比如水稻种植,瞬间用水量是巨大的。

水稻,名中有水,命中有水,生命周期中,85%的时间是要浸在水中。但是水稻的种植对水的依赖,更在于排水,因为要不时排出水分,以干燥田地和除去杂草,干湿有度,生长才会旺盛,要知道排出的水被再利用的可能性有,也可能没有,得刚好上下丘都是你的,不然人家要排水你给灌水?还有就是用水周期要错开,但是你怎么会在上下丘种不同周期的作物,哪里有这么富余的时间来浪费?

水稻苗期、分蘖期和拔节期田间浸水不能超过植株的一半,其余需水时间不能少于一半,多了要排少了要补。水稻对水,依赖太大了。如果是在水稻生长过旺或者生长过迟缓,比如在7月初,都要进行一周左右的排水干燥,以便大干大湿,调整生长。到了8月中,灌浆后,则要进行间歇灌溉。稻子用水的讲究多,水的需求极大。所以稻田用水会反复排放,因此水稻的水需求,并不止是你看到那些田亩田丘中那点水。

再加上水稻是活着的生物,夜晚时能吸收灌入水份近1/3水量,加上白天阳光下蒸发的,消耗极大。客家人乡村生活中,夜晚“作水”,举松明火,被蛇追,想必是很多农村少年的记忆,也是离开村庄再也不愿意回去的原因。后来打手电去“作水”,但是仍然经常翻进田里一身泥水,当然也会是很多人永远的记忆。

而文亨和林坊区域,则是连城重要的农区。林坊有耕地近9000亩,文亨则有耕地近31500亩。

因此在水稻周期中要保持稻田正常的用水量,文亨和林坊这一带的巨量土地,是足以抽干本来就不旺盛的溪流的。

这是为什么文亨和林坊历史上发生械斗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什么今天为什么地瓜,也就是番薯为什么会成为两镇重要的农作物,甚至是连城农业的支柱产业的原因。

当然之前有乡亲提醒我说林罗二姓经常大打出手,我也确知此事,其实哪里都一样的。农业社会中,水源、土地是万物之本,嫁娶为生之所依,坟山为死之所托,相邻要相斗,相邻也必相亲。这种关系,长汀涂坊是涂吴、涂蓝的争斗,长汀濯田则是钟王之争,永定南靖台山潮汕这些地方是土客之争,旧县河流域是黄杨之争,都是又争斗又亲近,打完再结亲。

史料中就有这么一条,很有趣,我摘出来。

《民國連城縣誌》:“太平庵 南順里林坊,南二十甲林運納租銀一錢六分五釐,林羅生户下。”这位叫林罗生的先人,用名字非常形象的讲说了古往今来闽西邻近村庄的姓氏关系。

所以应当忘记那些械斗,多想想那些如同贫乳的母亲一般的溪流。无论旱溪还是门口溪还是横坑洋溪,不但要支撑起当地农业用水的需求,古代还要负担当地居民生活用水的需求,显然都不够。

这些自然环境,在农耕社会里必然会先天约束居住的人们,他们必然要在一起修水利,一起进行“抢水”,还要制约生活垃圾往水域的排出,这些都需要一个原始有效的“乡约”组织。

于是一个以生存为内驱的人群,同时又以村庄为生存“单位”,就必然以姓氏进行组合。明代嘉靖大礼案后允许百姓立宗祠祀祖之后,这种姓氏单元立马开始进入纯化,而随明末清初番薯玉米花生之类耐旱高产的外来农作物的传入,导致人口爆炸,这种矛盾也必然到达顶峰。

而一姓一乡一起修水利的历史,非常久远,也是纯姓村庄在历史上形成的主要逻辑。不是人自私,而是自然使然。

《民國連城縣誌》:“縣西 有石磴陂、大陂,皆林坊。”

古代这一区域,相对平坦,但无法进行大规模生产,原因大体也这样,缺水。

进入现代之后,人类活动频繁,开发力量增大,而连城县城区域黄壤为主,附着岩层之上,开发过度容易造成水土流失。

根据《一九九三年连城县志》,从1920年代开始,随着公路修通,造纸业过度发展,森林开始受到大规模采伐,最严重时是1958年,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之间,水土保持办公室被撤销,而水土流失也到达顶峰。

1980年代之后,情况好转。

林坊想必从1920年代-1980年代之间这半个世纪,可能是有史以来比较难的年份,一面是现代化进程,一面是人口增长极快,一面是人均耕地减少,一面是缺水少水的自然限制。

今天林坊和文亨区域大规模种植地瓜,数量都以万亩计,在连城形成地瓜产业,并形成上下游经济链条,也正是这种自然物候条件压迫下,必然的产物。

首先是适合,其次才是适应。

所以我们也必然会因为自然地理条件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格外留心观照林坊在人文方面的某种心理补偿。

林坊的人文空间

林氏族源

根据连城林坊的林氏族谱:“林坊林氏出自莆田九牧林氏,是唐代长汀县令林披与正妻郑夫人所生第五子林晔的后代。先居剑州虞栏阁,也就是今天的南平延平。而后由伯八郎公先迁清流罗村南山下(今清流赖坊镇南山村),再迁清流李家林家城(今清流李家乡林家城村),伯八郎公之子六十郎公迁连城水西半迳堡(今连城林坊镇林坊)。”

这里有几个有趣的信息。

一是九牧林氏。

现今福建境内大多林氏都追溯自己的族源为莆田九牧林氏,包括长汀数支林氏基本也都追溯族源为莆田林氏(林士弘-柴荣-宗训支)。

二是剑州虞栏阁。

汀州境内目前我所知一共有三姓在族谱中言之凿凿他们是剑州虞栏阁迁来。

一是正在讨论的汀州连城林坊林氏,一是汀州罗氏,一是汀州涂氏。罗氏在族谱中还能精确指出剑州虞栏阁就是今天南平市延平区太平镇儒罗村。今天我们查儒罗村,仍然还有罗厝。而查延平方志,仍然能查到清后期的延平杏林名家林映星,出任过南平县官医局医师。

因此林罗二姓的族谱真的没有虚言,他们祖上真的从这里迁出。

另一印证是,连城罗氏在宋代请了大儒豫章先生罗从彦到连城讲学四年,著成《中庸说》《豫章文集》。今天仰止亭和冠豸山上的“壁立千仞”即是豫章先生留在连城的印迹。而罗从彦,正是出生在离儒罗村陆路不足三十华里的南平市延平区东坑镇罗源村。想必连城罗氏用了豫章先生无法拒绝的同宗同支情感作为邀请条件,也正是如此豫章先生才能在此逗留四年之久。

而我的长汀涂氏亦即汀州涂氏,入汀始祖约于1160年前后,由“剑州游岚阁”入汀,先侨寓汀州府城,居六世,方迁居现今长汀县涂坊镇,迁入涂坊镇是1260年。我对这段历史原本一直存疑,因为反复找游岚阁(虞栏阁),直到看到罗林二姓的族谱和族源所指,方才相信此事的确切。所以汀州各姓自述族源时,如果与别人不同,则是可信的,比如林罗涂都没有经过宁化石壁。当然如果与别人相同,有时也是很可信的,比如林罗涂都经过了儒罗。

按照我《涂与赖的汀州八百年盐份》中所述,所以我大胆猜测,罗林涂三姓居于剑州之时,非常可能原本都是闽江之上从事运盐的人群,即便不是也是受盐运影响很大的人群。

福盐,从福州发往汀州的盐,走的是溯闽江而上清流宁化的路线,从沙溪至清流,最后转运汀州府城,以及各县。

直到宋代中后,潮汕的运盐路线开发,福州线才渐渐废止,我想这可能是林罗涂这一时间从这里迁出的原因。

三是,林氏迁入之地,“连城水西半迳堡”。水西很容易理解,就是水西岭,这是长汀连城界山,而半迳堡呢?如果把连城县城区域看成一个南北大通道,那林坊位置就在这个大通道的一半路程的位置,所以这个半迳堡,就是当年用来卡在这条通路上的一个军事堡垒,开拓之初,人口缺乏,迁入容易。

当然,现在看来,林氏罗氏涂氏当年应当是知道汀州一带人少地多才会向这一带迁移的,凭什么知道,应当就是我上头说的原因。

林坊独有的林氏居住特征

林氏在此地居住了800年,当然是有自己的姓氏居住特征的,与别的完全不同的特征。

主要体现在村庄中的庙宇的大同小异上,我想说的是小异。

第一是上水口,镇武庙,也就是真武庙。由于村庄扩展,当年处于村外上水口的庙宇如今已经在村庄中间,当然功能职能未变。但还能因此看到林坊1949年之前的村庄边缘。

这个边缘一直在变化,是由林氏大梨宗祠向西一直扩展。我们由一条清代志书记录,可以知道这个过程。

《民國連城縣誌》:“有痳瘋院 (徐志)在東郊外楓樹凹背。原設在城南外林坊塘坑十里。乾隆八年,改建。收養癩民而存恤之口糧如孤貧之例。(徐志)乾隆五年,秦令士望陸續收養癩民四十名,詳明照孤貧之例,每名日給口糧一分,少建照扣,閏月加增,并動項建造痳瘋院二十閒,俾令另住,每其年另給夏冬衣布銀十兩。”

林坊的镇武祖师,和别的镇武祖师庙一样的地方是,正面坐着的主神都是玄天上帝,也就是五帝中的北帝,民间叫法很多,玄武大帝,真武大帝。玄武大帝是水神,所以用祂来镇守水口是管用的,人们通常认为,这样不干净的东西是进不了村的。

不过林坊的镇武庙有些特别的,就是一般镇武庙只供镇武祖师没有别的陪祀神明,但是林坊有。

谁呢?殷子都和殷可叔。

这两位的原型应当是《封神榜》里商王帝辛的两个儿子,殷效和殷洪,在这里用来指代水火二将。

《封神榜》没有直指二殷就是水火二将,但是他们用的兵器,一个是镜子一个剑戟,这是符合龟蛇二将龟盾蛇剑,一动一静一阴一阳一攻一守的特征。

还有就是林氏追认比干为先祖。而比干是殷商王叔,所以比干当然也是殷姓。如果从这点上说林氏应当是:姓殷而氏林。所以给镇武祖师配的陪祀之神定为殷子都、殷可叔,明显是将神明家族化,且祖先神化,这点很林坊,可以说是独一份。

上水口庙陪祀的是五谷真仙、观音、行祠公王。

第二是是林坊的行祠公王。

闽西客家的公王,不一定有名字,而形态则多为巨树巨石,多用一个低小神龛。

林坊的行祠公王原本也肯定是这样的形象,因为公王名叫林樟伯,庙原在樟山顶,后地方被公家占用,重建于樟山之侧。

村中人会直接告诉外来人,这位公王来历可不一般,他是开基祖林氏六十郎公的管家。这样一来,这位神明不但有了神格,更是有了人格,林氏村人与他的关系就不再是人与神的简单关系,更是从先祖开始就已经有了家人契约的关联,是家人与家神的关系。

这样的情形也出现在祖孙汀州太守钟全慕和钟翱的家族之中。在长汀县濯田镇桐木坑,钟氏在村中立了三将公王庙,这三将,便是当年追随钟氏祖孙在汀州作战的战将,现在世代以家族神明的身份接香火,神格一样是公王的身份。

还有就是公王可能还与义冢相关联,行祠公王所在有安抚灵魂的作用。

《民國連城縣誌》:“义冢 林坊三處。樟樹山,周五丈,坪尾,周七丈,崗下,周五丈。張李坊一處,李坊坪,周十五丈。”

第三是下水口庙,供奉了妈祖娘娘。

林坊的下水口庙也就是天后宫,在村庄往县城方向的水口山,从风水的角度,不看去水的原则,水流在水口山绕了一周,在山后流向文川河,天后宫在水口山的罗星位上。

下水口庙初建于明景泰年间,由林坊林氏四门先祖一同在水口山建造。康熙年间将水口庙改建为天后庙。乾隆元年再改天后庙为天后宫。同治丁卯春月再次重建天后宫,加建下厅和门楼、横屋。

1946年再次重修天后宫,历时三年,重修完成,建造有二层土木结构。1950年后,坑子堡建机场,天后宫用于安置坑子堡移民13户。1958年天后宫作为炼钢厂。1962年作为林坊小学分校。1964年作为林坊农业中学。

1980年重塑妈祖神像,庙宇重光1996年成立重修天后宫理事会,1997年5月重修启动,2002年冬竣工,并成立天后宫管理理事会。2002年3月连城县人民政府将林坊天后宫列为第6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连城大多数村庄的下水口都用妈祖镇守,这与上水口多用镇武祖师逻辑一样。都是水神,但分男女,镇武祖师守头,妈祖守尾。

镇武祖师代表武力和开拓、进取,守住上水口,不好的东西进不来,另外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镇武以北斗之形守上水口,提升一村寿数。而妈祖代表柔软、长久、慈爱、守业、守成,守住下水口,财丁不散,汇水留财。所以比较小的村子会在上水口立长寿亭,其实就是向镇武祖师请寿,而下水口多用小桥,桥头有庵,或者用廊桥,桥上有庵,基本是妈祖添丁留福留财。大体就是这个原因了。

但林坊的下水庙也有些不同,称谓不同。

因为林坊林氏是莆田林披的后代,是九牧林氏,而妈祖也是莆田林氏,所以这不是外人,是自家姑婆,所以和别的地方称妈祖不同,他们不称妈祖,而称默姑婆。这仍然是将神明家族化,也将神明祖先化。

上述三个庙,神明分别守着不同层次不同功能的林氏村庄,但无一例外,神明都家族化,都祖先化。

这与别的村庄完全不同,甚至完全不同于别的林氏村庄。

为什么不同呢?

我想可能是在明朝中后就达到了鼎盛的连城林氏,读书人足够多,在村庄的信仰符号建设上,一样也别出心裁。

记载于府志的读书人大约有如下之多,当然肯定还有大量不在史志记载中的读书人。

《乾隆汀州府志》:“选举二

明贡生

府学

林岱 連城人,唐府審理  

林瑞 連城人,有傳。

连城(县学)

林敏

林儀鳳 昌化知縣

林鳳翔 高郵訓導

林清

林崇

林鶴升 鄱陽訓導

林嶅 瑞金教諭

林隆

林彬 澄海主簿

林方大 高州通判

林安 景寧教諭

林春試 浮梁縣丞。”

这其中有一部分应当是莒溪和别的乡镇的林氏读书人,但是连城一地林氏就有这么多的读书人,当然这些擅长文化和符号建设的读书人,他们对于村庄的布局和祖先神位的安置,肯定会产生深切影响。

林坊诸村的朝向问题

连城人讲风水,这让地方行政长官们很头痛,他们在《93年连城县志》中就忍不住抱怨:因为讲风水,主要是讲朝山讲靠山,近山浅山千奇百怪,所以连城境内的私宅建设是朝向千奇百怪。

其实乡村,哪怕是山区县城区域的民宅与今天统一朝向的小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朝向,按照不同的光照,不同的风向,不同的后山来龙,不同的前向、案山、屏山,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因而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朝向风格。我最爱就是这种风格各异的民宅朝向,他们的堂屋与门楼因此就丰富多彩,仿佛是各种华丽的外衣下,主人都有一颗不轻易许人的真心。有些时候堂屋见素抱朴朝南,门楼可能叫彩映长庚向西,那些楼房能吹着温柔的南风,傍晚在门楼下看到长庚星升起。

除了五磜上磜诸山村我没能上去过,平原村落大体我都看过一遍。我整理了一下他们大体朝向,还原一下祖先们的方位意识。

林氏宗庙

林氏宗庙规模挺大,为林坊镇林氏四门共有。

宗庙形制我就不多说,只说一下宗法特征明显的,就正中神主供奉始祖和开基祖至六世祖先,然后按照左昭右穆的排法,四房祖先陪祀开基祖,大房章旻支派在祖宗神主左,二房子长支派在神主右,三房文长支派在厢厅左,满房满全支派在厢厅右,这是按照很严格的宗法礼教“长幼有序”的做法来排列祭祀格局的。

林坊林氏总祠占地极广,内建祠堂、后院、议事公局、神厨、照壁、公王亭、半月池、戏台坪,砖木结构,六十四柱落地,结构为上中下三厅左右廊。门楼斗拱叠摞,上有三山五岳,燕尾脊斜飞。1949后,宗祠和乡村的宗法组织受到了比较大的破坏,但现今仍然能看到当年的建筑规模与乡约议事的盛况的影子。

但我们要说的不仅是宗庙的精神和文化朝向问题,更多是直接影响阳光空气水的物理性的整个村庄朝向问题。

林坊镇上诸村,岗尾村、大梨村、林联村、林塘村、林丘村、塘丘村,以开基祖祠堂的朝向为基准,基本都跟着这个朝向,有些可能会有些调整,但大方向不变。林氏宗庙亥山巳向兼乾,就是大方向坐北朝南,但北偏西,南偏东一些。这与连城县城的朝向基本一至,为什么呢?

因为林氏宗祠后靠来脉对的是从汀州府方向来的棋子岭、虎忙岽,向上祖山太祖山可以由汀州诸山追到昆仑祖山,向下案山是相对浅的席湖隔山脉,也可以是近村的樟树山这类小岗,朝山是相对高的暗天雾所在山脉,屏山则是铁山罗地的银屏之山,而东冠豸西羊角,左右砂提供足够安全感,同时来方低,气脉畅通。

今天林坊镇从空中看形成了一个蝙蝠状态,坐北偏西朝南偏东,这种远近高低层次分明,就是连城人说的好风水,可谓林氏福地。

有些巧合,汀州府边上的林氏宗庙也是这种南北略偏东西,就是壬山兼亥,背靠府城的九龙山,朝着汀州府城的屏山,南屏山

陂桥

和林坊镇上有些不同,陂桥更靠近西方山脉,所以他们多以西山山脉为来龙,朝向东面,但可能因为风向有些区别,所以不是正东正西向,而是东偏北一点,西偏南一点。朝向冠豸山的方向。

横坑

但凡一个地方叫横坑,就意味着这个地方与大区域走向不同,所以这个地方也是东西朝向,不过是东偏南,西偏北。

张坊魏坊

由于与山靠得过近,所以近前浅山的权重变大,故而张魏坊的朝向更复杂,各方向上都有,每个浅山沟谷和山脊都会影响山边人家的朝向,他们会找一个阳光、通风都舒服的朝向。这也是山区居民会更爱自由的原因,城市并不具备这种自由,或者说这是不同文明形态下,不同种类的自由。

有福村

可以看得很清楚,以背靠的棋子岭方向为来脉,呈扇形分布,基本做到坐北朝向,靠后山近,离前山远,这是山居比较常见的特征。

乱石也就是卢屋

基本是以东边的浅山为靠,我猜开基祖也在靠东一边,朝向西山方向,或者朝向西宝山方向。

《民國連城縣誌》:“西寶山 在南順里,為田心後嶂,距邑西南可十五里,山壁有巖洞,周圍數丈,為天然避暑地,山左隔一水,有西山庵,地界林坊,在山頂為杜陳二仙修眞之所,遺像猶存,朝拜極盛。據采訪册。”

西宝山在当地的地位很高,无论文亨还是林坊。

西山也一样的。

《民國連城縣誌》:“杜陳二眞人 徐志唐貞元時寓林坊村,修煉於西山絕頂,人蹟罕至,不火食五十四春。一日遇東華君,飄然羽化。樵者登山頂,聞上有人聲傳,以為仙。至宋初,建廣福堂於西山,以棲其靈,自唐至今,法身猶存。或雨暘愆期災祲閒作,鄉人叩禱,其應如響,今遺留化石址。仙蹟。”

这两座山,是当地人在盖宅第时,喜爱朝向或者背靠的。而远离东边浅山的村庄西头的民宅,则会靠西南朝东北方向盖房,因为东边的浅山不会过于压迫了,就可以朝东。

李丰村

背靠西面的水西岭,村庄基本朝向东略偏北方向。这个朝向直接影响到了李丰村边上的工业区的道路与楼房的朝向,这当然值得肯定,服从当地的山形地势,并不是迷信,但凡是个“合格”的风水先生,都会给出这样的建议。

风水当然趋于迷信,但是影响了朝向是现实问题,而这个朝向也确实与当地河川山脉风向相关,从这点上看,理解当地人,是不能不去观察他们在这一方面的行为的。

野狐岭、水西岭在当地的特殊地位

水西岭当然是有两重意义的,一重是作为长汀与连城的边界标志存在的,一重则是作为义行和劝善的标志存在的。

《嘉靖汀州府志》:“连城 西至巖頭野狐狸嶺一十里爲長汀縣界,自界首至長汀縣一百六十里。”

连城官民对这种分法是很不感冒的,而比如罗坊宣和的百姓交纳皇粮赋税也是极不方便的,历代对这种划法挺多意见。

同时,水西岭方向,也是连城平安的一个标志物,很多时候,战乱是从府城方向上来的。

民国方志记载了一段这样的事情,大体我们可以知道野狐岭和水西岭意味着什么。

《民國連城縣誌》:“羅瑞登 邑武生,有膂力,性義俠,人樂為用。光緒癸巳會匪煽亂,一夜水西嶺有火,疑匪至,合城驚逃。知縣汪潛出北門,留止之,為發探,保護回署,倡辦聯甲,匪知有備,不敢送。甲午北門城内大街火,延燒房鋪,逼及城樓,衆莫敢近,獨奮身将近樓店鋪拆卸,火勢遂止,所全極巨。”

一是水西岭离县城太近了,十里,视力差点也能看到,二是水西岭方向代表府城平安,如果有火光(古人很少集体举火夜行),那就意味着府城不保,乱世来了。

清代开始,水西岭作为连城通向府城汀州的重要通路,朝廷在这里设有塘汛,塘汛有点像今天的收费站和关卡,不过塘汛是配备有塘兵的,有一些武力,对付小规模的流寇和土匪还行。

《乾隆汀州府志》:“溏汛 连城 西路水西嶺、長坑。”

而这个塘汛是归属一个把总。把总是一个正七品的武官,能领440名兵员。在汀州区域,这类武官手下,往往是不满额,可能和当地的供养能力有关。

《乾隆汀州府志》:“分防連城縣城兼轄水西嶺、打鼓嶺、新泉桃排、崩坑三隘等塘汛把總一員共兵九十二名。

清代开始,县城周边的人们就热衷于在水西岭往府城方向上建亭,一来是劝人向善,二来也是方便行人休息。在闽西,前者是符合儒家“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的,而后者则是符合佛教的价值观念,或者说佛儒合流后的价值观,就是与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结缘,这可能是区域内人群缺乏安全感的无意识体现。

我们可以在方志中看到这些纪录。

《民國連城縣誌》:“谢盛覲 幼年父疾劇,焚香禱祝,願以身代,彌月獲痊,事祖母及父母,先意承志,及殁寢苫三年。奉母命於水西嶺建錫類亭。事伯叔父如生父,撫堂弟姪如同胞。舅氏無後,為之營葬。建義田,置義塚。道光九年,旌表孝友。”

《民國連城縣誌》:“謝起蕃、起蓉弟,率循兄教,慷慨好義,獨修西水門城樓,及東西南城樓,承父兄志,重建水西嶺亭,又建東山草堂,捐租以為膏火。同治四年,旌表孝友。”

其中,水西岭亭,被反复建,这最后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标记。

而这个水西岭亭,有名字,叫锡类亭。

什么是锡类亭呢?

锡类语出《诗经.大雅》:“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郑玄注笺:“孝子之行非有竭极之时,长以与汝之族类,谓广之以教导天下也。”

就是把农耕文化中亲亲而尊尊的孝义文化,传播出去,以达到教化天下的目的。

事实上,连城的气质在史志中一直是如此的。

《嘉靖汀州府志》:“林瑞 字朝興,連城人,郡庠生。嘉靖元年,偕生員彭翔、胡一貫,北上膺貢。時都下疫作,翔與貫皆染,瑞爲之辰夕湯藥滌穢,無難色。已而翔死,瑞殯之。愈旬,一貫移灣内,聞病又篤,瑞聆又急趨之,至則一貫目不張矣。瑞爲之殯猶翔也。乃即二友餘囊在生手封者,笥貯之。出已資扶二柩南行,至留都,或勸入監。瑞曰:'如入監二柩誰歸’遂畧功名,扶二柩竟歸,二家重爲禮,謝不拜,篤於友義如此,生員陳文璲、童希榮具呈,提學邵公鋭批縣勘實,命知縣方進獎勘刻友義二字表其門,仍命莆生謝烱作傳,彰其美云。”

这位林瑞,在嘉靖年间,时疫大传染的情况下,照顾两个同乡好友,又在他们去世后,放弃了入国子监进学的机会,带着他们的财物,自己出钱扶柩南行,数千里回汀州。这种情形不要说在车马无路的古代,就是现代也非常困难。可以见得古人提倡的这种孝义友爱到底是如何的一种品德。所以我每在史志中看到这些,哪怕自己做不到,也是要为之赞叹,不敢有任何不恭之意。

因此陶文彦,明中后期的连城县令,对连城高度认同,他在连城方志中留下的话是这样的。

《民國連城縣誌》:“故舉舊存版籍,復與孝廉童君茂成、童君應舉、茂才林生元陽、李生涵、謝君家寶、黄生兆開、謝生錫命、沈生期揚,補遺增缺,罄余一得,冀有以成吾友詣臺未竟之志。而仰副唐侯採輯之盛心,至於沿習代更,後有美而必彰,端俟將來之知連者。滇浪陶文彥撰。”

陶文彦说出了自己修志的意原,请当地各姓读书人帮忙,也是为了成全朋友未竟之志。

安全感与民俗

连城作为闽粤赣大通道,历来动荡,民众缺少安全感,这是很正常的。为了对抗这些不安全的负面情绪,人们会做一些事情来进行抵抗,除了之前说的修亭教化、合族祭祀、兴修水利之外,还有就是游大龙。

当然,游大龙其实也是祭礼的一个组成部分。

游龙时间

从正月十三到元宵。

这个时间和长汀涂坊基本一致。涂坊花灯巡游,从初九开始出灯,到元宵上灯结束,大约历时六天,但从来都称“涂坊正月十三”。林坊的大龙巡游现在也是从正月十三至元宵晚上,巡游空间是林坊集镇的诸村。闽西的元宵基本是在这一时间段。

林坊十三游龙由来

根据对当地人的采访:“林坊始祖伯八郎公之子,开基祖六十郎公和其管家林樟伯,避战乱于南宋景定五年,即元至元元年,公元1264年,正月十三日,迁入连城南顺里水西半迳堡。”此后,为纪念定居之日,定每年正月十三为林坊会期,舞狮游大龙。这当然是与之前说的神明姓氏化出于同一逻辑,一样把节日、会期也姓氏化。可以认定为一种姓氏意识的强化。

这种强化还体现在制作上。同样出于采访:“林坊大龙是明朝初年开始,传承至今已有500多年历史。清代四房桐德在湖南洪江县做工,潜心学到了扎龙和制作技术。经过几代人制龙技术改进,林坊大龙别具一格,彰显特色。整条龙由九种动物组成,牛头、驴嘴、虎鼻、膺爪、鹿角、猫耳、暇眼、蛇身、金鱼尾。龙头扎制成长一丈二尺,象征四季平安,高八尺代表八仙过海,每节龙身都写出龙家庭的愿景,团结安定、五谷丰登、百业兴旺。”可以看出来,强调了制作工艺与周边不同,是从湖南学来。这种强调也仍然是姓氏意识的强化,在汀州各地的龙灯、花灯的制作上,都有所体现。

出龙形式

年前,大年30,要先以锣鼓“催龙”,这应当是迎春仪式的开端。

正月十二,先在天后宫“祭龙”。

正月十三至十六,正式“游龙”。

正月二十,天穿日,最后在天后宫“谢龙”。

林坊林氏有四房,称四门,故而每门出一条大龙。大龙巡游过处,家家户户点香照烛,堆火供奉,这说明龙可能有两重内涵。

一重是在相对平坦的地方大龙巡游,可以将河川之龙气引动,代表一年的农耕要开始了。

另一重则是,大龙代表的是村庄的集体意志,四条大龙,代表的是四房林氏的分支利益,合起来巡游则向外彰显共祖的团结与力量。

所以,大龙的节数越多越好,代表族群兴旺。而表演型的出龙,九十九节,当然是凑了一个吉利数字。

岁时习俗

和长汀南部的涂坊、水口一带极为相似,林坊在正月初一早上吃完饭后,小孩们着新衣,前往给年长者拜年:“公公叔叔家发财,糖子饼果拿给涯。

长汀南部也仍然这样:“叔婆伯姆,添丁添财,豆子拿来,番薯熟片拿分涯。叔叔姆姆,爱咁多赚咁多,过起新年,身体健康。脚踏四方,方方得利,东南西北,处处发财。

这种初一习俗,在很多地方是没有的,或者失落了,但是当我在连城林坊重新看到时,大为震惊,林与涂都迁自“虞栏阁”的说法,又一次得到侧面印证。

除了正月初一,孩子们还会在正月十三至元宵节的夜晚,三五成群组成香龙队,组成锣鼓乐队,挨家挨户讨喜。

他们唱着:“香龙入屋,买田做屋,养猪较大水牛牯,养鸡较大鹅童牯。妈祖保佑,禾苗大熟,人口平安,六畜兴旺,万事顺遂。

“较大”就是“大过”,养猪大过水牛牯,养鸡大过鹅,想必主人家一定是听了喜笑颜开,瓜果糖饼自然是不能停,现在日子好过,手头宽裕,当然还要送上红包。

孩子们在初一到十五这些日子里,应当是处于一种狂欢状态的。我将这些客家“狂欢”认定为一种求存教育,长大后的孩子们,对于宗族自然也更加有归属感,对于他们足下的土地,更自然更加亲爱。

更多时候我们用这些来对抗现代社会原子化了的个体寂寞,并让人们重新认识祖先的来处,以及他们、我们同地不同时的归属的社会网络。大体上,这是民俗留存的主要意义。

林占熺先生与林坊文化

福建人在看《山海情》的时候,多半会对凌一农的福建口音意见很大,因为那更像广东人说普通话,或者是北方人想象的福建普通话。

其实凌一农的原型是林占熺先生,林先生是连城林坊人。导演会给凌一农配上那种口音,说明大多数中国人对福建是陌生的,或者说对客家是陌生的。

这种情况也出现在管虎导演的《八佰》里,两个客家将军,说着粤语或者广东普通话,却不说客家话,不是没有条件,主要还是导演们对东南一带复杂的方言体系缺乏认识,同时对客家庞大的民系、人群视而不见

普通话口音,其实是客家人在江湖行走时极为重要的一个身份识别,最后一丝故乡羁绊,这有同于童庆炳先生。

我想除了口音之外,生活环境也是这些先生们做出贡献的主要影响因素,因此结合林坊,乃至连城的一些情景,我想说一说出生于1943年的林先生,与闽西的山林开拓有着一种奇特的互动与共鸣

1964年考上大学的林先生,20岁离开家乡。而这个时间之前,想必他已经看到了连城在内的闽西,因为林业向工业提供原材料的原因,闽西森林大规模破坏,长汀的水土流失到达顶峰,而连城这个一向来水资源丰富的农业县域,也出现了大规模流失,县城区域由于人口密度大,农耕开展需求的工农业需求也更大,因人口稠密产生的生活燃料问题也变得巨大。在项南先生大规模引入煤灶之前,闽西人民只能眼看着森林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而这一时期山区传统的菌类种植产生的林木需求,也就必然与农业产生的林木需求相冲突,这样的冲突导致了更大的森林被破坏,同时也表现为农民收入低下。这些情景,我们可以从1993年编修的《连城县志》中看到相应内容。

从1964年之后十数年,运动频繁,直到1980年代。改开之初,林先生在福建农学院已经参加工作。1983年,和省科技扶贫考察团前往闽西家乡。在水土流失严重的长汀,“山光、水浊、田瘦、人穷”,他看到一个孩子向他讨要食物,这让他的心灵疼痛。

因为客家人的读书出仕从来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真正目的,从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些红日高悬的话语。所以他说:“祖辈八百年,从河南迁福建,考上大学的太少,只是想学点有用的知识,让农民不那么辛苦,过上好日子。”这是“为生民立命”的直白版本,且情真意切。

如何将种菌致富与保护森林这样的对立关系转化,其实是“立命”最直接的命题,解题思路当然在“替代”。生长周期更短的草本植物是否可以替代生长周期长的林木呢?

从汀州归来的林先生,40岁,辞去了行政职务,开始了他的“替代”研究,主攻方向是寻找野草、高茅、芒萁这些闽西随手可得的草本植物。1986年,第一朵用芒萁培育出来的香菇,生长在他的实验室。芒萁在闽西,也叫撸萁,也叫火草,生长快,不耐烧,上山割取无数,背下山千辛万苦,却烧得极快,客家人,对这种植物真是又爱又恨。但又一次,这种奇特的植物拯救了闽西闽北的森林。

1988年开始,林先生的菌草技术开始在三明南平这些闽西北区域推广,1997年福建宁夏对口扶贫协会将菌草技术列为帮扶项目,1998年,林先生带着团队来到闽宁村,他要教农民一种“一种一学就会的脱贫技术”。1995年,菌草项目出海,2017年,菌草技术被联合国和平与发展基金作为重点推进项目,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解决方案”典型代表,向全球推广传播。

为什么要读书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儒家核心思想就是从血缘关联,再到万物关联,每一个个体都前来世间,实践“天心”,故而有价值。这就是“天地立心”,上体天心,替天行道,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一些技术如果不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就只是资本狂欢的一个音符,全无意义。

林先生所做的事业,大体上就是从“生民命”扩展到的“天地心”,是读书人起于陇亩起于版筑的终极意义大体上我们也可以这样观照林坊乃至连城各处那些祠堂上悬挂的代表读书的牌匾背后的真义。

林坊的文化,大体就是平铺于闽西赣南粤东的客家文化的典型吧,第一眼普普通通,土里土气,再一眼,宝气珠光,华贵万端。

本文图片,全部来自连南杨天鑫先生,公众号:大食金堆。再三致谢。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