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杨金水的终极考试

我一个纯粹的读书公众号，没想到因为写了篇《大明王朝1566》的文章带来了流量，可见这部电视剧受众非常广，这都出来这么多年了，还一直保持着热度。

既然这个话题数据这么好，我就持续往下写写。

上次说到，能有和嘉靖正面对线的机会并不多，海瑞有一次，赵贞吉有一次，杨金水也有一次。

今天就说说杨金水是如何在嘉靖面前成功脱险，保留住性命的。

在海瑞审浙江贪墨案的时候，一系列雷霆手段把郑泌昌、何茂才二位搞得心态崩溃，本着我不好过大家都别想活的原则，开始往宫里、往皇上身上扯关系。

虽然不冤枉朝廷，但朝廷得保持自己的圣洁和权威，不然就会影响统治根基，所以只能把郑、何的行为定义为给朝廷“泼脏水”。

主审官海瑞又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是个高端的理想主义者，尊重的是客观现实，不管是地方问题还是朝廷问题，谁有问题他查谁。

而且海瑞不光是凭着一腔热血，他的审案手段和推理能力也都是一流的，所以随着审讯的推进，那些冰山下见不得人的事情势必会被翻个底朝天，最终会直指朝廷。

这事儿一涉及到朝廷，就比较麻烦了，杨金水作为朝廷安插在浙江的话事人，他的性命不保倒在其次，如果海瑞把朝廷贪墨这条暗线捅出来，结果是朝局震荡，圣名受损，动摇的是国家根基。

倒不是说他杨金水真有公忠体国的觉悟，在杨金水这条线上，他上头是吕芳，吕芳上头是嘉靖。

如果说嘉靖是司机的话，那吕芳就是车头，他杨金水就是保险杠，前面都是可以牺牲的，重点是保护司乘人员的安全。

当初严世蕃毁堤淹田，胡宗宪一番公忠体国的肺腑之言说服嘉靖没有兴起大狱，等于把这件事情做了轻处理，按照河堤失修结了案子。

用吕芳的话说，淹了一两个县的百姓算什么，皇上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

但海瑞这次又把这个事翻了出来，而且直指问题关键，浙江贪墨加上毁堤淹田，以及后面转卖沈一石家产案，这个窟窿捅出来，等于把体制上下人的脸都打一遍。

他海瑞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座的都是垃圾。

杨金水在海瑞审案时，躲在隔壁偷听，当发现苗头不对时，他最先想到的是去找赵贞吉，赶紧停掉海瑞的工作，谁曾想赵贞吉这个老滑头玩的一手好太极，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此时杨金水面临的问题比较复杂，考验他高超智慧的时候到了。

海瑞审的这些案子，他杨金水都是直接参与方，最重要的是他身份代表着宫里，海瑞的手段他是见识了，审到他杨金水头上，他也自知不是对手。

案子如果全摊出来，他杨金水肯定是先被丢掉的弃子，性命自是不保，当初他就是这么牺牲掉河道监修李玄的，除此之外，老祖宗吕芳也会因为这个受牵连，在顶层的生死斗争中落下把柄，嘉靖皇帝也会圣名受损。

如果杨金水来个一死了之，那等于把吕芳和嘉靖推向了台前，作为朝廷在浙江的第一层隔离带没有了，凭海瑞的本事很快就会顺腾摸瓜，搞不好嘉靖被怼出鼻血的戏码要提前上演。

而且他杨金水此时一死，等于是此地无银，坐实了他这条线嫌疑最大，需要主动灭口。

况且人都是自利的，杨金水的求生欲也会让他把自杀当做最最下策选项。

总之，杨金水要被这个海瑞搞疯掉了，于是借坡下驴，干脆装疯。

关键人物疯了，审案需要暂停，呈报宫里请示意见，这就争取了时间，有时间回旋了，事情就有转机。

疯了的杨金水，和海瑞审理的案件记录一同到达了嘉靖这里。

杨金水装疯是有个过程的，开始是胡言乱语，后面变成了痴呆，话也不说了，呆呆傻傻，大小便失禁，整个被夺了魂魄一样。

所以底下人呈报给嘉靖的说法是杨金水带了什么不干净东西。

嘉靖作为典型的斜杠中年，主业是修道，副业是当皇帝，属于专业技术过硬的复合型人才，他的核心诉求是长生不老和搞钱。

那些方士们投其所好，给他取了“忠孝帝君”“飞元真君”“万寿帝君”等道号，所以杨金水疯的正好在嘉靖道长的专业领域上，是时候秀下专业技术了。

杨金水被召到了玉熙宫，被架子固定着，光线照进来，像个受难的耶稣。

而此时的嘉靖，已经换上道袍，一副道士打扮，打坐在精舍中央的台子上，手里还掐着手诀，摆出神魔斗法的样子来。

其实不管此时嘉靖知道他疯，故意陪着演戏，还是说不清楚他疯只是在试探，都不重要，因为最终他都会明白杨金水是装疯，具体哪个时间点知道并不影响结果。

杨金水此次面圣，是他装疯这步棋的最后一步，也是他的终极答辩，如果答辩顺利，就能保住性命，如果发挥失常，那就事情朝着最坏的情况发展，不光他性命不保，吕芳也跟着倒霉。

这是一场要命的考试，字面意思上的要命。

此时吕芳也因为瞒着嘉靖，自作主张去会见徐阶、严嵩而被罚去看守吉壤，正是处在事业低谷期，陈洪虎视眈眈地要上去踏一脚的时候。

所以杨金水这次面对嘉靖，需要达到以下几个目的：

1. 保护吕芳

2. 保住自己性命

3. 传达浙江贪墨案实情，表达绝对忠诚 

4. 向嘉靖传达自己疯了，但是装的

前三条都好理解，这第四条有点绕，从杨金水的角度，他需要让嘉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疯子，案子查到他这儿就进行不下去了，他是绝对忠诚的，不会把上面的人牵连出来，坚决做好朝廷的防火墙。

但如果他是真疯，那言语是不受控制的，什么疯言疯语往外一说，难免不会泄露各种机密，等于是一个开关失灵的宫廷机密播报机，这是嘉靖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杨金水是一定要让嘉靖知道他是装疯，并且会一直装下去。

死人是最可靠的，他杨金水现在就是一具可靠的行尸走肉。

而这段御前答辩完整地实现了上述几个目的，但具体过程并不好理解，因为二位主角是通过疯子和道士的加密对话传递信息的，本来嘉靖就是全剧最大的谜语人，现在又来一个装疯卖傻的，所以更会让观众看得一头雾水。

答辩开始。

“看到牌位了吗？”嘉靖如此问，电视剧没给镜头，书里讲此时嘉靖上方悬着诸神牌位。

“天……” 一路痴呆的杨金水开始说话了。

“你看到谁了？”

然后杨金水依次报出了“凌霄上清”下面坐着的“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几个道号。

这有两层意思，一是表明他杨金水神志是清醒的，知道在跟谁说话。二是报这些道号，表示在跟神明说话，他是不会撒谎的。

“你是谁！”嘉靖突然厉声问。

“我是谁……《广陵散》……我是《广陵散》……”

此时杨金水还在思考，以疯子的视角找切入角度，《广陵散》是沈一石的梗，嘉靖自然是不知道，所以他问了一句什么广陵散。

“我的琴……我是沈一石，我有冤……”

杨金水转入正题，开始借着沈一石附体来汇报工作了。

沈一石是江南织造局的御用丝绸商，是朝廷的捞钱工具，每年产的丝绸有很大部分都是输送到了宫里，进了嘉靖皇上的小金库。

但中间各个环节都会被相关人员上下其手，雁过拔毛，各种贪墨，所以到皇帝腰包的财富也是大大折扣的，究竟都谁在老虎嘴里抢食吃了，这个才是嘉靖最关心的。

然后是一阵问答。

嘉靖：“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杨金水：“杨公公带我来的，我被杨金水给害了……”

嘉靖：“杨金水是怎么害你的？”

杨金水：“他要我织丝绸，织好多好多丝绸……”

嘉靖：“织丝绸怎么是害你？”

杨金水：“太多了，我也穿不了，皇上也穿不了，好多好多都穿不了……”

嘉靖：“都被谁穿了？”

开始进入正题了，嘉靖最关心的事情，都有谁从中贪墨。

杨金水：“太多了，穿不了……”

杨金水还在犹豫，毕竟告密这个事情牵连太广，他在等一个许诺。

嘉靖自然是福至心灵。

“到底给谁穿了？说出来，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便恕你无罪。”

得到承诺后的杨金水开始点名了。

“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

这些都是内廷的部门，前面嘉靖已经安排吕芳去查过了，这也是他心知肚明的。

嘉靖：“说人的名字！”

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还有严阁老、小阁老……穿我的衣，花我的钱……”

一样没有新的信息给到嘉靖，郑泌昌、何茂才这都是鼓破万人捶，已经坐成浙江贪墨案的首恶元凶了。

至于严嵩、严世蕃父子，嘉靖自然也清楚，他拿大头，严氏父子拿小头也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则。

嘉靖：“胡宗宪呢？”

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自带着严党的身份属性，而且关系着东南抗倭大局，嘉靖护犊子的重要人选，自然是关心他贪没贪。

杨金水：“胡宗宪？不是织造局的人……”

翻译过来就是胡宗宪不是这条船上的，他是清白的。

嘉靖：“吕芳呢？”

终于问到吕芳了，虽然说杨金水、吕芳都是依附于嘉靖的宦官，按理说应该绝忠诚，但人心似水，这条线还是存在自上而下的猜疑链的，尤其是前面吕芳玩砸的一手“金杯共汝饮”，引发了嘉靖的极大不满。

杨金水：“吕芳是谁？”

杨金水是不想回答的，他迟疑了一下，想借着沈一石的身份把这个问题躲过去，毕竟沈一石没见过吕芳，问吕芳是谁也说得过去。

很显然这种回避并不起作用，嘉靖把问题给你坐实了：“杨金水他们说的老祖宗，给你请六品顶戴的人，你也不知道？”

点出吕芳和沈一石的关系，意思是你官职都是吕芳批的，没见过可以，没听过几乎不可能。

这时候杨金水是躲不掉的，镜头给了特写，王劲松老师在表现杨金水痴呆的时候，眨了下眼睛，一个神来之笔。

杨金水斟酌字句：

“有他……有他……他在一百年前死掉了……”

这个回答，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百年死掉了，可以说吕芳以前贪过，但那都是早年间的事儿了，陈谷子烂芝麻，跟这次的浙江贪墨案也没啥关系。

另一层意思，一个一百年前死掉的人，要钱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底下这些子孙们捞点钱，他老人家也享用不到。

杨金水这个回答，达到了他的目的之一：保护吕芳。

接下来嘉靖开始考虑如何处置杨金水了。

“你刚才说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说杨金水！”

杨金水：“杨金水也死了。他害死了我，我已经把他也带走了……”

好了，杨金水死了，一具跟死人一样可靠的行尸走肉，您该放心了吧，绝对的忠诚，绝对的保密。

该有的回答，杨金水都表达完了，该有态度也要亮出来。

接下来杨金水开始猛烈地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地上鲜血一片。

“飞元真君饶命！忠孝帝君饶命！万寿帝君饶命！我不敢来了，我立刻就走，我再也不敢来了……”

工作汇报完了，杨金水展现出本能的、强烈的求生欲望。

殿外黄锦冲了进来，嘉靖当庭给出了答辩结果。

“杨金水被厉鬼夺去魂魄了……”

官方肯定杨金水的装疯成果，并表示要继续装下去。

黄锦听懂了嘉靖的意思，也终于松了口气，替杨金水感到欣慰。

嘉靖给出了后续安排。

“天罚了，朕就不罚了。叫这两个奴才立刻把他送到朝天观去，有蓝真人他们在，厉鬼也不敢再缠着他了。”

这等于是把杨金水保护起来了，毕竟还有很多人想借着浙江贪墨案掀出风浪，陈洪也想依此来扳倒吕芳。

几年以后，吕芳终于可以安心退居，带着杨金水够奔南京城，爷俩将在那里度过余生岁月。

而杨金水，再也不用装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