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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女死后快三年了；她的影子跟着时间越发浓深起来，我几乎不敢相信她死了已有三年了。她爱美丽的故乡，她就永远安住在那故乡了。 在这三年之中，我是不敢想起她来的，连她曾在那儿长大的真如新木桥四号的旧寓都不敢去走走；那儿有很多她所留下的痕迹：花园里有她从学校里拿回家来种下的美人蕉，草地上有她用小手儿挖出来打高而夫球的小洞，墙壁上有她用粉笔画的小人，和不整齐的大字，有从报纸上剪下来贴上的汽车；还有她三岁时认读幼稚园课本上“爸爸回来，弟弟笑”的一课以后，她就做“爸爸不回来，弟弟哭”一句也贴在上面，（这是她爸爸替她写的字。）总之，那里有很多她所留下的痕迹。现在料想是不会都保存着，但我是不敢去走走的。去年秋间，我回故乡去祝妈妈的整寿，在家乡住了十多天。她的墓上——自从她死后一月我出门来，一直几年没去看过——竟不曾去看过，不是不愿意，是不敢去看她！我怕！那个石头的低埋着的是我们的影子，我们的灵魂！ 近来，我们这个小家庭，又有些变化似的，我精神上的惶惑，觉得回复到民国十三四年那时候去了。因此，心上时刻浮上我不敢追想的雯女的影子来，越想不想她，偏会无故想起她，越想抛开她，越抛不开。有几天连事都不曾做，我的心是摇荡在半天空似的。
我有时拿出她的——从她出世日起到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切，都替她记在一本册子上——生命册来看看。这本生命册，其实我们是不常看的，也可以说是不看的。这回我看得很仔细，我的眼却不容我多看，泪儿遮着我了。我决计把我们总有几十次想把她的照片放大的一张送去放大了。我要照相馆替我放成二尺四寸大了，他们只怕放得不曾清楚，以不合算种种理由劝我，就议定放成十二寸大小，准四天去取。我的心活过来了，好像他们能把我的雯女拿回来似的。我快乐起来了。 第四天我赶忙去拿，他们还没替我弄好，要第二天才能拿；我不知怎的，失了魂似的，走出他们底店门，仿佛双脚踏空，什么都不很了了，只觉得我的孩子又失去了。 可是第二天取了回来，又不敢细细看她，配好了照相架，原想把她挂在东边的墙壁上，那边可以摆花架，插花。但又不很想把她挂在那里，T也有些不愿挂在那里。别的什么理由都没有，只因每天早晨一醒起就会看见她。 那张像片颇能传神，是从一张三人合摄的小片里剪截下来的；现在我们把她挂在书桌的边上，常常可以看见；可只是当她一张照相看，谁敢往深处想呢？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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