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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故事 | 苌楚:蝴蝶,蜻蜓

 向度文化 2023-09-11 发布于山东

人间故事

而我,我仍只爱看一只白蝶在阳光下翩翩飞。

蝴蝶,蜻蜓

文 | 苌楚



蝴蝶

菜园。木槿做篱,篱上红的白的花开。篱外,树木参天,篱内,青绿一片。

一只蝴蝶掠空而来,它似乎很孤单,犹犹疑疑地在绿色的蔬菜垄上空徘徊,像有不知往何处去的茫然,然而长长的夏日午后,由于它的突然到来,空寂的菜园里就显得生动起来。或者来两只,一上一下,你追我赶,翅膀飞快舞动,扇出片片欢乐。我不知道它们从何处来,只是长时间坐在屋门前高高的石台阶上,盯着它们在空中轻盈地起起伏伏,它们仿佛置鲜嫩的蔬菜而不顾,只管自己玩耍了。

它们舞得太好看,舞累了?一高一低地飞出来,有时飞过来绕着我不肯离开,我盯住它们,忍不住伸出手去,有几次都触着一只蝴蝶的翅尖了,它轻松一个拐弯,我以为抓住了,一看手心仍旧是空的。

但是在竹林边扎柴把的祖母见了严厉斥责,小姑姑也曾疾言厉色,让我远离它们:

“千万不能抓!它们翅膀上的粉末沾在手上,落到喉咙里,你会成为哑巴!”见我有点不在不乎,小姑姑又说:“你以为它是什么好东西?毛毛虫变的!”

太吓人了!小姑姑读过书,她说的一定是对的,这样,以后碰到一只洁白的蝴蝶从菜园飞 出,越过几朵紫色木槿花,直向我飞来,我就紧闭着嘴紧张地盯着它,随着它的来势,头和身子一寸一寸往后仰,让它从容从我的鼻尖前面飞过,飞到屋后的竹林里去了。

娇弱蝴蝶没出一点声就保护了自己,之前虽然很丑,现在却有翅膀,加上色彩艳丽,令我厌恶又自愧不如,很是沮丧。以后我在瓜蔓丛生的菜园看到七八只大蝴蝶跳舞嬉戏,也像大人一样不以为然,连欢呼都懒得了。四围篱笆高大,上面开着木槿花,爬满喇叭花,阳光斜射在菜园中绿色的辣椒叶、茄子叶、番茄叶、香瓜叶上,和蝶们红、黄、蓝、绿翻飞的翅膀上,时空都是它们的,与我无关。我朝它们盯了一会就去玩我自个儿的了。

直到后来进了学校,读书,学了生物,老师讲蝴蝶飞飞是在给植物传播花粉,若没有它的话,我瓜啊、果啊,什么都没得吃,这才让我对它好感稍稍增加了些。

但蝶还是会带来巨大麻烦。

有天我去上学,一出家门,天空中到处翻飞着小蝴蝶,拇指头大小,翅上布满浓腻的白粉。它们还密集地歇在树叶、草茎上,或是绕着庄稼低飞,人们走路,它们也缓缓跟进,地面上还有数不清死了的白蝶。我惊讶地看着它们,不知道这些东西一夜之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之多,无声的飞或停留,以至于天空都因为它们的聚集而显得灰白和苍白。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天,它们在某一天又忽然消失了,实在诡异。这是小时候的我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情之一。

还有大量的蛾与稻弄蝶结伴,昼伏夜出,在稻田秧苗间不知做什么事儿,据说很是火热。我看不出所以然,大人们则似乎焦头乱额。

他们把小孩子们晾在一边,火急火急地从竹园砍来竹子,削了竹叶,做成长竿,竿上一端用粗铁丝吊上大玻璃瓶,瓶里灌了平时舍不得用的煤油,安上黄麻搓成的长捻。晚上,人们成群结队地把大木盆搬到田头,装 满水,点亮油灯,用竹竿吊在水盆的上方。站在高处望,黑黑田野上隔不远就一盏红艳艳的灯,灯火点点,绵延至天边,与天空中亮晶晶的星群相映,煞是壮观。

飞蛾扑火。第二天早上,稻田上一盆盆蝶蛾尸体令人欲呕,而大人们脸上却露出难得的宽慰的笑容。对的,在没有农药的时代,乡亲们就是用这种古老的办法与害虫争食的。

乡亲们的眼里蝴蝶就是蝴蝶,更多的叫它们“蛾子”。他们空闲时高兴了,也会说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事,这事儿也太悲。我读了书,认了字,后来长大,知道书上的蝴蝶已经不是我儿时的蝴蝶了。它迷入庄周梦里,飞到画家的大朵大朵牡丹花上,与诗人的词语轻狂曼舞,在舞蹈家裙上飞扬,歇上情人的衣襟,在摄影师镜头下 五彩缤纷。它时而大俗时而大雅,时而变得十分晦涩,成了一个涵义丰富的符号,镌刻在中国人多愁善感的心灵里。

而我,我仍只爱看一只白蝶在阳光下翩翩飞。

以致很久以后某个夏日的早晨,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床上关着的白纱帐内,顶上歇着一只彩色大蝴蝶,我立即就迷糊了,赶快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它从哪里来?怎么会飞入楼上我的房间里?想是昨夜临睡前太累 ,误把它关入了帐中,那么,在我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它就在我的头上枕边身旁飞来飞去。

呀呀,这个从儿时的乡村穿越而来的客人!


蜻蜓

天气晴朗,蜻蜓在大片绿色庄稼上空进行各种飞行表演,盘旋、俯冲、爬升、滑翔,速度奇快忙而不乱,透明的翅膀在日光照射下亮晶晶的。

更多的时候它们在树下穿行,冷不丁轻微“扑”的一声,从玩耍的你耳朵旁飞过去了,全然不在乎你受惊了没有,或者,一只长久地停在一片矮冬青的叶上,很专注,你以为它想问题呢,忘神了呢,伸手去抓,它却双翅一收,先身形一矮,再往上一冲,转眼就没了影儿,莫非它屁股上长了眼睛?

它们就那么轻盈地飞着,像巡视,又像闲游,悠游自在,轻捷灵敏,精神焕发。

有时候,它们也喜欢成群结队地飞,却并不一窝蜂跑到池塘里亲吻荷花,一只立在上头流韵千年就够了,荷塘上有的是景致,还跟着去学它?太没有创意了吧。

那什么时候最多呢?

大雨将至,空中乌云急速聚拢,风声鹤唳。大人们本来在田间埋头耕作,忽然看见乌云压头,天黑沉沉地要掉下来,不好!要下暴雨!大家扔了手中的农活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 喊,把还躲在屋子里避暑气没听见音信的老少叫出来。大家从四面八方飞跑到田野中的大打谷场,收拾曝晒的谷物。

一粒粒谷子铺在平展展的地上,被晒得冒出香气来,黄灿灿一片,令人欣喜,眼看老天爷成心要搞恶作剧,将倾盆大雨倒在地上,把爷娘叔婶这几个季节的心血全部流走,男女老少便拿出百倍力气与暴雨的步子竞赛。场院中晃着快速奔跑的人影,急促的喊声叫声和着农具的碰击声,仿佛连空气都兴奋着。

这时空中又闷又热,所有的蜻蜓也从各个角角落落赶来帮忙,在我们头顶密集飞行,驱赶细小的蚊蚋,催促我们,一只只振翅有声,有时还撞到我鼻头上,伸手就可以抓到,我们却没有一只手有空。

那时,我们小孩就是这样,凡是飞翔的东西,总想把它抓住,就像要抓住传说和梦想。

尽管大人再三告诉我们,蜻蜓捕食蚊蝇是益虫,我们仍要捉它。手捉不到,就自制工具。

趁大人不在家,把屋后竹园里不再生长的,又老又细的竹子砍来,去了枝叶,分为两段,一段作竿,另一段用篾刀剖开,分成两片。我们七手八脚把其中一片弯成圆,用线扎好,再找来一片废弃的渔网,箍在竹圆上面,或者干脆请一个姐姐用大针缝上一块大的旧手帕。然后,我们带着新做的器具飞跑到田野上捕蜻蜓。

常常是三五个人争抢,结果拿着长杆的必是我们中的头儿。艳阳下,大片大片的绿色之中,吵吵闹闹蹦蹦跳跳的孩子和飞舞着的网蔸是大地上难得的风景。

蜻蜓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容易捉住,它是不是昆虫里面最聪慧灵敏的?我们在田塍上候着它,在池塘边跟着它,它不慌,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根本不在乎后面有没有敌人。好不容易捕到了一只!我们口里叫着,慌手慌脚将它逮住,一不当标本二不做试验,捏了它生满黄色条纹的长尾,看它翅膀乱扑腾。等到一人手里一只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乏味了,不再有兴趣,也不再管它。

“蜻蜓许是好蜻蜓,飞来飞去不曾停。捉来摘除两个翼,只是一枚大铁钉!”是谁在唱啊?田野上有无数好玩的事情, 不管它好了,有时蜻蜓在旁边飞还嫌它烦咧!

原不过是小孩儿调皮,手太痒,要做“捕、捞”这样的事儿。

蜻蜓高速飞行忙忙碌碌捕食害虫,庄稼绿得喜人,人们便高枕无忧了吧?不是的啊!我们村子里的人太性急,只要稍稍看见庄稼茎叶间来了不怀好意的小东西,就急急忙忙背上喷雾器,在绿地里喷出大片乳白色的浓雾,除之务快务尽。

蜻蜓和我一样不喜欢这难闻的味道,它们用更快的速度远避,一些死了,一些不再回来,另一些仍旧在篱落间、小池旁徘徊。不久,稻田里的虫又死而复生。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呀?"一首怀旧的歌又轻轻唱起。现在我们到哪里去找它呢?哦,不急,你看那深邃的夜空了吗?你看,一只孤单的红蜻蜓,忽然从星群中钻出来,穿过银河往前飞,飞着飞着,又钻进一堆星星里,找不到了,它是不是飞到谁的童年去了?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暇

苌楚,原名张红,中学教师。少量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散文入选《老照片,我们的节日》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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