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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地摊”,何来九百年前《清明上河图》?

 苍苍文艺 2023-09-11 发布于浙江

2020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有一条重要信息:“保障就业和民生,必须稳住上亿市场主体,尽力帮助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渡过难关。”几天后,中央文明办对此做出呼应,明确要求今年全国文明城市测评指标中,“不将占道经营、马路市场、流动商贩列为文明城市测评考核内容”。这也意味着,“地摊”、“路边小摊”、“马路摊位”,不再是“有碍城市观瞻”的被驱逐对象了,“地摊经济”将会成为拉动提升当下低迷的经济的一大利器。

若无“地摊”,何来九百年前《清明上河图》?

地摊,是中国社会最普遍最原始最本质的谋生方式之一。人类自有物质交易以来,就存在着“地摊意识”。快捷、便利、即时贸易、买定离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摊独有的简便贸易方式,非常符合中国人潜意识中“多快好省”的个性诉求——下班顺路买一把青菜而不必特意绕到菜市场;再则,符合中国绝大部分中产及中产以下社会阶层的物质需求——支撑这个庞大的国家体系运转的还是普通百姓,“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1000元”。

贫富不均依然是所有国度的社会矛盾。当有人在绿草如茵的球场悠然挥杆高尔夫球时,有人为卖掉自家产的青菜萝卜而起大早挑着担赶十数里山路;当有人在杯觥交错中为辨别某一瓶年份酒的真伪而面红耳赤时,有人为卖掉一串义乌产仿檀香手镯赚得两块三角而沾沾自喜。“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幕:入晚的姚城某街头,一街地摊,琳琅满目,灯光通亮,熙熙攘攘。我在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地摊上挑挑选选,讨价还价,这是一名外省少年。正挑着,忽然来了几名城管,一言不合二话不说,就掀了他的摊,收了他的货。很快周遍人仰马翻四下逃蹿……只留下我站在凌乱的街头茫然四顾。

此后很多年,不止一次经历了卖菜、卖水果、卖杂货的街头谋生者,惶惶然的神情,以及骤然间四下逃遁的定格镜头。

“余姚二山下,东南最名邑。烟水万人家,熙熙自翔集”,当年范仲淹送好友赴任余姚而赠诗,在他的美好想象中,余姚是一个“烟水万人家,熙熙自翔集”的繁华城邑。这一句画景般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诗句,分明就是“地摊”经济的如实写照。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把中国的“地摊”情结描绘到极致。粗粗一看,单是无店铺的“地摊”,就有卖器物、卖花、街头画画、卖艺、唱戏、算命、卖刀剪、杂货摊、卖藤竹篮筐、卖茶水、卖灯笼等等,这还不包括开店铺的“占道经营”。若是抹去画中地摊,或责令他们规规矩矩“合法经营”,估计也不会有这传世名画了。

再许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地摊”文学,描述的是一个“摸奖”场景,现略作改动如下。

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仿佛一夜之间从地底下冒出来,沿街铺排,渲染张扬着一幅盛世斑斓的《清明上河图》:卖芝麻糖的,把芝麻饼芝麻糖铺排得井井有条,阳光下迸散滋滋油香;良莠杂陈锈迹难辨的古董,长命锁、古钱币、避邪宝剑等,弥漫着似掘自古墓的阴晦之息;打气球枪的,诱惑小儿郎小伙儿发泄多得无处释放的过剩精力;贝类工艺品吸引不少人驻足,那原是来自海洋的精灵,此刻,静静伫立陆地,与尘埃唼喋。

卖茶叶蛋的胖大嫂与戴尖顶帽卖烤羊肉串的新疆大叔和衷共济;珍珠奶茶亭一侧是卖桔子水儿、甘蔗汁儿的小贩,彼此相安无事;小饭馆门口摆着粥摊,一个老头儿就着榨菜喝得稀里哗啦。

卖老鼠药的、卖蟑螂药的、卖跌打损伤膏药的各显神通;免费治疗牙病的,让人当街呲牙裂嘴;免费测量血压的,举着汞柱向患者大声宣布令人心惊肉跳的血压高度;治鸡眼的招牌上画着一只脚,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左上方突兀地画一只错愕的眼睛,不晓得是否在强调鸡眼的“眼”?

在这里,俗滥与精美掺杂,粗糙与细致横陈,人间烟火泼燃成燎原之势,与人性中的粗俗与精致,裸裎相见。

犹如演戏前的头场,这一路的贩夫走卒,其实无非是紧锣密鼓的点阵,着紧处,却是前方演绎得如火如荼的“生活秀”——那里夹道排列着一排摸奖摊。摊主们挥舞着手中花花绿绿的奖票,嘤嘤嗡嗡。

最热情的招徕:“快来,快来摸,老板,老板娘。”哪怕是最人微言轻的角色,在此,尊严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延伸。

最具诱惑力的言辞:“两块兑五十万,两块兑五十万。”可能是最一本万利的交易了吧。

最具说服力的说法:“两斤青菜的价格,早买早得奖。”一合算,还真是那么回事。

人们的眼睛也不眨巴一下,平日里在菜场跟菜贩磕巴较劲半天的钱,拼着命往摸奖处递呀挤呀塞呀,换来一小叠奖券。紧紧攥着手里寄托无限希冀的奖券,默祷片刻,深深吸口气,毅然决然用指甲盖轻轻轻轻剥开,先露出一小角,再扩大,扩大——眼里的希冀之光渐渐暗淡,他嘟哝一句,扔掉,再剥开另一张,目光再度暗淡。他眼中的光芒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心中的梦想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

正当他怀疑之前一夜焚香净手是否奏效,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时,那边锣鼓喧天,有人戴着大红花儿大红帽儿站在台上,原来,中了头奖——五十万。

获奖者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激动地磕磕绊绊地表达喜悦之情,台下的人,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始变颜色,羡慕的,眼睛发红,嫉妒的,眼晴发绿。

主持人问一个中了万元大奖的外地打工者:如果中了五十万,还打不打工?他想了想,老实不客气说:不打工了。

是啊,才不打工了呢。离乡,背井,在异乡过着飘零的辛酸日子,五十万,可以买回从来也不曾有过的尊严、自信与梦想,五十万,真的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最渔得其利的,莫若那一街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他们赚得盘满钵满笑逐颜开。

而我们民族几千年来的“地摊”意识,“庙会”情结,在这一街喧闹中,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体现与传承。

在做好安全、卫生、健康、有序的前提下,支持“地摊”经济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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