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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庶民旧事儿】老屋随忆(二)

 新用户2420aRkV 2023-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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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有四进厅,前厅、后厅、偏厅、学堂厅,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学堂厅。

    学堂厅不大,在四进厅中是最小的,以小巧玲珑形容,恰到好处。这是一幢四合屋,上厅为二层楼房,下厅是一层平房,故天井低,采光面积大,厅内光线充足,适应读书习字。左侧回廊有边门通向前“院墙”,右侧回廊是一宽敞镂空透窗,窗户朝南,面临大“院墙”,阳光可直射进来,整幢堂屋亮堂堂。可惜我家搬进来的时候,这个硕大窗户,已经被板门关上,以后再也没有打开过。下厅右侧的小门通向小厨房。小厨房不大,一边有门通向大“院墙”,另一边也有小门,通向外面的胡家弄转角处。这里是大屋通向外面世界的第四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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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厅三间开敞,足有三十多平米。三面除用屏门装饰外,没有摆设任何家具。人们一看,就知道这里曾是大屋读书郎们课余活动的地方。自从搬进大屋,就发现学堂下厅摆放的唯一物件是一副手石磨。石磨是房屋原主人家留下的,屋内八家都能够随意使用。

   记忆中,似乎我们家使用的频率还是挺高的。做馃,炒熟的黄豆磨成粉当馅儿,曰豆黄馃,是奶奶最喜欢吃的面食。将大米、小麦、芝麻炒熟,再磨成粉,叫“三谷粉”,可以做充饥的干粮;那岁月砍柴、挑美溪担,每每都可带上一小筒子,就着山坑泉水就餐。粮站买米必须搭配的山芋干,敲碎后,也用手磨磨成粉。后父是一个极会过日子的人,每月配给的几两、斤把猪肉,最实惠的做法便是粉蒸肉。抓几把米炒到焦黄,趁热到学堂厅磨成粉。即炒即磨,即磨即做,蒸熟的粉肉撒上葱花,香气四溢,弥漫在整个灶厦,馋得众人呼曰:“老璧文家又搞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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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搬进大屋,磨粉的活儿自然就落在我身上。右手紧握手把逆时针转动,磨五圈左手往磨口填一把料。填料要适中,不能多也不得少;多了粉儿不细,少了磨儿易受损。初上磨台,左右手不协调,磨五圈须停一下,再填料;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右手不停地转,左手悠然地填。粉儿既均匀又纤细,用时也自然越来越少,奶奶直夸我会干活。

    五年后,我成了县城第一批下放知青,在钓鱼岭北侧的同川河畔生活了足足四年。深山里的大米是奢侈品,得靠卖木材、卖茶叶换取些许奖励大米,还得自个儿到数十里山外的古筑、碧山粮站去挑。同川口的主食是玉米,金黄黄、大颗粒,这是当地特产。玉米作主食,必须先磨成粉,然后做粿、打糊,或做疙瘩汤,如此才能成为一日三餐。如此这般,磨玉米粉也就成了我们山里生活的必须部分。那时,村里家家都有石磨,虽然都是手磨,但相比学堂厅的石磨要大出许多,非两人操作不可。山里磨粉,一般都是夫妻俩。一人双手紧握木推杆(一头用绳子拴在屋梁上,一头插在磨把手间),一推一拉,操作着石磨逆时针转动。另一人左手握推杆,助力石磨悠悠转动;右手握着勺子,不断地往进口添玉米粒。曾经见过县黄梅剧团上演的《打豆腐》,王小六夫妻俩那做磨豆腐状,还真同咱磨玉米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刚好我和县背岭的汪雪门一同下放在同川口,都是两人配对磨粉;磨着磨着,有时嘴里还不经意地哼出“不是黄豆是河沙那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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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堂厅右边厢房,是汪家外婆住。外婆是汪氏家亲家,是老莲姨、孙老师的母亲。这是一位慈爱、温柔的小脚老人。她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坐在面朝前“院墙”小门边的竹椅上,戴着老花眼镜,手中捧着五寸见方的石印《镜花缘》《长生殿》《琵琶记》等古书。她一边看着,口中还一边吟唱着什么。声音清亮,声调舒缓,甚是好听。我不懂唱啥,回家问奶奶,奶奶神秘且自豪地说:“外婆那是在唱书,我们大户人家的囡都应该会,娘家从小就培养,读书习字与针黹女红同样重要。”奶奶是西递囡,也是有文化人。

    学堂厅左边厢房,是老珍娘家住。母亲曾告诉我,老珍娘原在汪家帮过工,汪家答应将房子借给她住,直至终老。老珍娘是农业户口,属于马道大队花墙生产队。个头不高,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她稍有些佝偻。老珍娘不是点巴点勤劳。每天清晨,大屋里开门出去的总是她第一人。夜里无论多晚,也总是她最后一个进门,伴随着粪桶或畚箕的“咣当”,大声吆喝几声:“还有人吗?”,然后再拉上门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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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端午节的中午时分,满屋子人都在热闹地“端午端半天”,却只见老珍娘一人担着两大捆麦子,满头大汗挤进门内,步履蹒跚地跨过前厅,往前“院墙”进学堂厅而去。几十年都过去了,每当端午节到来,大脑闪过的首个映像还是那挤进大门的两捆小麦。哦,今年新麦又上场了!

    老珍娘的先生叫黄国维,中等个儿,微胖身材,笑容老是挂在圆圆的脸上。他不爱走动,总是坐在房内的窗子下,看着手中的书报。国维老伯是渔亭人,已从邮电局退休。家人告诉我,他是国民党留用人员,早在30年代就已经在渔亭电报局就职。他是大屋里唯一订阅报纸的,而且是《新民晚报》。也许他曾在上海读过书,或是家中曾在沪上经过商,那个岁月在这山旮旯里,订阅那样的报纸可不多,非有上海情结是不大可能的。十四岁的我由此就成了《新民晚报》的忠实读者,“夜光杯”“书中味”“一笑之余”“四象杂谈”“书友茶座”等栏目就一直陪伴我走到今天。那时,我几乎天天都到学堂厅送报纸(邮递员送来大屋里的书信,都是由我家转交),国维老伯的《新民晚报》自然也就让我享受先睹为快之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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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维老伯是在大屋里走的,那时我已经离开老屋赴赭山南麓读书去了。不久,老珍娘随女儿英英搬到了渔亭。后来我曾在渔亭卫生院见过她一次,头发已经全白,感觉确实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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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堂厅上厅左右是厢房,房间不大,窗户不小。四扇窗门全打开,由于离天井近,房间里的光线较一般古民居卧房要亮堂得多。厅堂宽敞,记得搬进大屋时,厅堂上的画条、中堂、单挂、楹联、堂匾、东瓶、西镜、帽筒等陈设,一应俱全。只是没几年文革开始,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当然也包括其它三个厅堂的各式摆设。甚至满屋的木雕头像,也在一夜之间被锯掉,剩下的也只有几张光秃秃的桌椅板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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