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一到北风起,落叶漫天飞的时节,我们就会纠着大人的衣袖问:是不是快要过年了啊? 大人说:还早呢,天还不够冷。 有一天晚上,我脚冻得和冰块似的,睡前热水泡过仍没有余温,一夜都没有捂热,但我竟莫名的兴奋,天一亮就跑去问母亲:是不是要过年了?母亲哭笑不得:还早还早,你们还没有放寒假呢? 于是继续苦熬,天天清晨在零度的低温里从被窝里爬出来,自己穿好衣服,来到水缸边,用勺子砸开上面的冰块,舀出一勺水,再把暖瓶拿来浇上热水,搅和几下,洗脸,刷牙。 然后吃完母亲热过的剩菜剩饭,背着布书包就去了学校。一路都是跺着脚的,因为活动能增加热量。 终于放假了。寒假作业一到家就被搁置在了一边。缠着家人又问:过年还有几天?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母亲让我倒计时,还有十天就过年了。让我在五天内抓紧把作业完成了。为了过年,我什么都愿意,何况区区一些作业。
我腾的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撒腿就往外跑,循着鞭炮声的方向直奔了邻居家里。只见他家房子前用来晒谷的场地上架起了四条椅子,上面搁着一块门板,一头白花花的猪张开血盆大口仰天躺着,已经没有了喘息,五脏六腑全流露在外。 大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讨论着这头猪的肥壮,以及要如何分配给各家。邻居留杀猪匠喝茶,他忙挥手拒绝:眼看过年了,还有几家在等着我呢。 爸爸来了,付了钱,拎回来一大块的猪肉,足足二十斤重。母亲用刀剃下里面的碎骨,就着地里霜冻后的白萝卜,顿了一锅骨头汤,汤白味浓,是我喝过最美味的骨头汤。 剩下大量的肉,我见父亲切成一条一条,顶端戳洞穿上草绳,肉身均匀抹上食盐,然后晾在了屋檐下的竹竿上。说是要先风干,然后再进厨房熏制,做成腊肉。
我和姐姐们很雀跃,因为不仅可以去岸边看捕捞的全过程,还能穿上雨鞋下去摸小鱼。大人们先将水放掉一大半,再用网将大鱼捞起来,女人和孩子们则下去拾捡淤泥里的小杂鱼。这是全家皆大欢喜的时候,多出的鱼可以卖钱,也可以腌制咸鱼,够吃几个月了。孩子们更开心,觉得自己很能干,有满满的成就感。 回到家,孩子们只管洗去一身的淤泥,就可以到处去玩了。大人们则边洗鱼腌鱼,然后商量接下来要做的过年的工作。等我们玩好回家,只见屋檐下的肉有了新邻居,一条条腌好的鱼也齐刷刷挂在了上面。
我和姐姐递给师傅一块钱,递过去一碗米,就躲得远处的树林边等着锅子爆炸,炸完了就一路吃一路走回了家。 第四天,是腊月二十八了,母亲拉上我们去乡里买衣服,一人一件,甭管面料,合身舒服即可。我们穿得像模像样的回家了,但一进家门就要换下来,必须等到三十那天才能穿。 母亲进入另一道程序,浸泡大米和糯米,然后用石墨磨出米浆,再吊在房梁上沥干水分,等三十那天蒸年糕用。
三十那天终于到了,天羞羞答答的亮了起来,不那么明媚,也没有阳光,但我们心理像装了好几个太阳似的,暖和极了。 上午烧一大锅水轮流洗澡,无论隔天还是前几天是否洗过澡,大年三十必须要洗澡,因为要把一身的污秽洗尽,好干净的迎新年。 再将开水倒入盆里,拿肥皂切块丢进去,把脏衣服和拆下来得床单被套一起泡上,然后我们将鞋子脱了,直接跳进盆里去踩,踩得衣服咯吱咯吱响,米黄色的肥皂水最终变成深色的脏水才罢休。 大人们将衣服拧干,放入桶内,然后用扁担挑起去两里地外的河里清洗,这一天的河道两侧很热闹,各家都在洗澡洗被子,河水都流的欢快起来了。
终于开饭了,大盆的整条的鱼,肥而不腻的五花肉,还有脆脆的炒猪肚,一大碗浓郁的薏仁炖鸡汤,最后是刚刚蒸出锅的又白又糯的年糕,撒过红糖经过加工,闪耀出黄灿灿蜜糖一般的光泽。 那一顿,意味着一年最完美的结束,因此吃得格外香甜和满足,大人们好像吃完就卸掉了全年的疲惫,孩子们吃完,好像瞬间就长高了很多。
我喜欢这一切,这是过去一整年的盼头。而今感恩父母仍在,姐妹团结,家人都很健康,我们还可以尽可能的凑在一起过热闹的新年,嘴刁了不要紧,年糕还是喜欢吃,腊肉加辣椒煸炒,再佐以蒜苗,还是那么香辣可口。 春晚节目是否精彩不要紧,你权当陪着母亲看一场秀,再者想到演职人员为了这一出戏筹备了大半年,放弃了和家人团聚,也就什么抱怨都没有了。 过年,还是那么美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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