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做真实的女人，不做完美的母亲。

上海真的入冬了，早晨没开空调的房间里，空气中充斥着寒冷。我因为有早醒的习惯，每天几乎5点就开始在床上听书，经过几篇文章的唤醒，半个小时后大脑就已全部清醒，然后毫不留恋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可是孩子可不这样，我无论给他多少时间，他都会觉得不够睡，即便离出发的时间只剩下5分钟，他还像条毛虫似的在被子里蠕动，不急不躁的消耗着我的脾气，你走近了耐着性子对说：起来吧，否则要迟到了。

这是，他极不情愿的探出脑袋来，嘴里吐出一口白气，白气里送出来两个字：好冷。然后就又龟缩进去了，索性躲了起来，懒得理你的脸是青紫还是苍白。

我记起昨晚和他一起读书时，他的欢心雀跃和信誓旦旦：明天我一定能早起。然后见这被子上拱起的一撮，又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终于火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将被子掀开，把床头手机正在播放的儿歌关掉。将他一把捞了起来，放到了卫生间冰冷的地板上。“你或许该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冷”我冷漠的说。

我观察他屁股和冰冷的瓷砖碰触的刹那间，就完全醒了过来，但他倔强的维持着自尊，双手抱着膝盖，装得气定神闲的安坐在了地上。

上学的时间已经过了，我反而不急了。我穿得一身极其暖和，打开书本开始我一天惯常的生活。刚开始，他那边静悄悄的，我还真挺倾佩他的坚持和耐力。要说被子里那么暖和，他还嚷嚷着太冷，那么地板上的冷应该真的能征服他叛逆的内心。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听到轻声的啜泣，夹杂着他一段自言自语：今天一定迟到了，迟到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怎么办”，急促又无助。我走过去，指着卫生间飘窗上的一堆衣服，说：谁也不能剥夺你穿衣服和吃饭的权利，你如果怕冷，你就穿衣服，如果怕迟到，你就早起，就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他秉着什么信念，或者只是觉得反正都迟到了，也就索性不用着急了，他又继续坐了几分钟，等我再走回客厅，听到了马桶盖的声音，他的屁股从地上转移到马桶盖上去了。但马桶盖比地板好不了多少，他的屁股在上面移来移去的，发出摩擦的声音。

我已经在心理做了准备，万一他感冒发烧了，我得备哪些药。然而，他终于抗不住了，我第二次隔着房间问他要不要穿好衣服去学校时，他就坡下驴很快从马桶上跳了下来，不到2分钟时间，衣衫齐整的站到了我面前。

没洗脸，没刷牙，他就背起了书包。我一看时间，都8点了，学校的早饭7点多就开始了，显然他过去是没有早饭了。我的手在食品箱子里摸了一下，又抽了出来，最终什么也没有给他。

出门前，我很冷淡的告诉他：如果老师问起你迟到的原因，你自己解释吧。他点点头，就独自出了门，我从窗户看到他在寒风里等着，车来了，他疾疾的走了过去，一进车就嘭的将门关上了。我心满意足的看着车轮载着他迅速消失在了早晨的雾色中。 

我既不同情他没有饭吃，也不心疼他冻僵的屁股，我认为那都是他任性的结果。我不揍他已经很不错了，因为我从小就很有时间观念，又极其重视早上的时光，而自从他来到我身边，我的早晨经常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因此，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能不负自己，也不负这美好的早晨。

为什么不能直接揍一顿了事？绝不能打，打了就是我错了，打轻了是隔靴搔痒没有任何威慑，打重了因为血肉的牵连，自己也跟着疼，一整天被肝火烧着，又被负罪感包围，那就没法好过了。因此坚决不能动手。这是对自己负责的表现（颇有点阴险的意思）。

我有脾气，又有缺点，做不了九十分的母亲，我只能做个比较正常的人，我有自己的需求，有自己的喜好，谁要从我身边夺走这些，我就和谁急。我的概念是，做母亲，真实比隐忍更重要。

作家史铁生在母亲去世后写过多篇关于回忆母亲的文章，那文章里饱含了愧疚和怀念。他二十岁下肢截瘫，而后的时间里脾气都暴躁古怪，有时一天都不和母亲说上一句话，有时候一句话就将母亲呛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但就是因为母亲的隐忍，他对于自己对母亲产生的伤害，浑然不知。

 

他经常一个人推着轮椅去地坛，在荒草丛里发呆或者看书，也不让母亲跟去，也不解释自己过去干什么，有一次，他在一丛的矮树林子里听见了母亲焦急的脚步，他亲眼看着母亲四处张望，在焦急的找他，他就是不出声，任母亲急得慌了神。

那时候，他总在想要隔绝大家对他得关心，一个人躲清静，但完全没有思考过，和他的心系在一起的，还有母亲。每一次他一个人去地坛的时候，母亲的心就随着他去了，有时候也偷偷跟去，看他平安到达，没有做什么怪事，就悄悄离开，那踮起脚尖的样子，生怕踢到一个石子引起动静，惊扰了他儿子的安宁。

母亲其实有爱好的，史铁生回忆说。母亲最大的爱好是赏花。在鲜花盛开的季节里，他曾用请求的口吻对史铁生说“听说公园里的花都开了，我推你过去看吧”，儿子看都不看她的眼，就像个盾牌似的阻挡了她的请求：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母亲立即垂下了眉眼，再也不敢发一言了。印象里，她的母亲几次请他去赏花，都遭到了他的拒绝，后来索性没有再提过去公园的事。

那么，在陪伴这个残疾儿子的若干年里，母亲都在干些什么呢？不能去社交，不能去工作，她日复一日收敛自己的爱好和脾气，只为儿子能平安的活着。沉默加隐忍，让这位母亲后来染上了严重的病痛，她整夜整夜失眠，白天面色苍白，但仍耐心的陪伴着儿子，包容着他随时爆发的古怪脾气。

后来儿子开始写作，她又到处去找书来给他看，推着他去看各种电影。而她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赏花的爱好。

四十九岁那年，她就因病去世了。走得很急，急得没有给儿子留一点反思和改进的时间。此后的若干年里，史铁生都是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常常对着地坛的荒芜和残壁发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去？

他在一次长时间的闭目中仿佛听到了一声答案：上帝看你母亲太苦了，所以将他带走了。

史铁生因此劝告天下的孩子，要理解和懂得母亲的心，不要和他一样，把爱等成了追忆。而我，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来感觉，无论我们是谁的母亲，我们必须先是我们自己，我们不能任由孩子牵制了整个生命，将整颗心都交了出去，这对孩子是个负担，对自己是残忍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