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团圆》：从亲情、友情、爱情解析张爱玲的一生“冷与热”

导读：《小团圆》是张爱玲尚未完成的遗稿，这部小说尚未完结，张爱玲就去世了。而《小团圆》通过对主人公九莉一生的描述，也是张爱玲一生的写照。这部《小团圆》是张爱玲对自己生活的回忆与情感的追溯。

无论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里的梁夫人和葛薇龙的关系，还是《金锁记》里边七巧与儿女的关系，无从透着凉薄和无情，这是张爱玲对于家庭关系和亲情内心深处的共鸣，也是她笔下小说人物的共性。张爱玲的小说里很少谈及友情，大部门是亲情与爱情的相互利用和无数的算计，而《小团圆》里少见展现了九莉与比比的深厚友谊，这也是张爱玲凉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情，只不过对于亲情与爱情的展现依旧是张爱玲式“冷风凄雨夜未央”的冷漠。

01 三十岁的九莉的无声告白的悲伤，这一切都源于亲情的疏离

九莉快三十岁的时候，在笔记薄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她常想着，老了至少有一样好处，用不着考试了。不过仍旧一直做梦梦见大考，总是噩梦。

刚刚三十岁的九莉已经有一种思维：老的已经不像样了。这种老不仅是年龄上的增长，还有心理上的苍老。这从三十岁的九莉已经身在大洋彼岸，断绝了亲人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在她与亲人比较少的牵绊中，她并未感受到任何的柔情，她一生中与这几个亲人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后又逐渐疏远，比如二婶蕊秋、二叔乃德、弟弟九林、姑姑楚娣。

①九莉对二婶蕊秋既崇拜又怨恨。二婶是九莉的亲生母亲，因九莉小时候被过继给大伯，故称蕊秋为"二婶"。蕊秋是一个新潮和独立的女性，因为与丈夫乃德感情不合，经常吵架和打架，所以自九莉两三岁时母亲就开始离开家庭出国游学。

九莉既然对母亲有着深深的崇拜，也对母亲糜烂的私生活有着无边的憎恶。但母亲极力促成九莉上学，接受新式教育，想让女儿成了一个新的独立女性，而不被旧式家庭所困扰。

只是蕊秋虽美丽妖娆和主张九莉上学，但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因此九莉对蕊秋说的话是一半期待一半不屑。

好像我是另一等的人，高高在上的。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其实我都已经想着，剩下点钱要留着供着你。我自己去找个去处算了。

蕊秋忽然盛气走来说道：“反正你活着就是害人！像你这样只能让你自生自灭。”

从这里可以看出蕊秋对于九莉的两方面矛盾心理：一方面是作为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九莉能有一个好的前途和归宿；另一方面是她自己的不幸福让她心生怨恨，并将这种怨恨迁怒到九莉身上。就点就很像《金锁记》中的七巧对于女儿长安的心情，既有出于母性对女儿的疼爱，又有着自己命运不济对下一代的发泄与怨怼。

在这种家庭环境和背景下，也就可以理解九莉乃至是张爱玲对于亲情的疏离以及对于家庭的冷漠关系的无法和解，最终九莉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②九莉对二叔乃德既渴望又排斥。《小团圆》中对于九莉父亲的描写并不多，只有童年的一些回忆。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也可以感受到对父亲，九莉仅有童年时期一丝半点的感情。比如当父亲得知七岁的九莉写了一本小说时，欣喜之下带她出去下馆子，九莉特别开心也特别骄傲。

而剩下回忆则是对于父亲的仇视和怨恨，她从来不去接近这个家甚至是这些人，只是听到父亲窘迫的时候，震了一震，然后感情瞬间就熄灭了。

张爱玲在《小团圆》写道：只要有人与人的关系，就有曲解的余地，也可自己骗自己。然而尽管要让自己麻木，这样整个人都进行“冬眠”状态，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持续的“硬心肠”。这不仅是九莉的态度，更是张爱玲对于父亲始终不愿意和解，而再不联系的的原因。

③九莉对弟弟既然深爱又鄙视和厌恶。九莉对于弟弟可以说是深爱而且疼爱的，然而她却对于弟弟九林的懦弱和“没出息”而反感，作为一个男子九林总是哭，总是软塌塌的没有一点个性与风骨，这让九莉觉得难受和难堪。

而作为习惯性的防卫，九莉选择了远离这个让令无奈和看不起的弟弟。这也是张爱玲与弟弟张子静之间的相处关系，在钝化的感情中，张爱玲早已对于亲人没有半点的怜悯，或者说张爱玲是最不喜欢多愁善感，从而变得逐渐强迫自己抵抗亲人的能力很强。

④九莉对姑姑楚娣既依赖又楚河汉界分得清。九莉对于姑姑楚娣是亦姑亦友的关系，她在出国前一直跟姑姑住在一起，但同时又小心翼翼。九莉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也不占姑姑半点便宜与优待，在金钱上也是和姑姑明算账。这从九莉“寄人篱下”的状态上可以看出来。比如说当她想吃什么时，又怕姑姑多想便不多说；当友人来访时，她又时常焦虑害怕打扰到姑姑，引起姑姑的厌弃；当用钱时和买菜时，每次都和姑姑算得很清，生怕引起一点的嫌弃。

从这种相处模式中可以看出：九莉受到姑姑的影响很大，包括她的斤斤计较和刻薄与冷漠。更直白的说所有性格的养成与生活环境与生活经历不无关系，而这些现实生活也使张爱玲笔下的九莉变得世俗而清醒。

从家庭成员的关系与脉络中，我逐渐理解了张爱玲的“冷”，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家庭是这样“冷漠”，她的亲情关系是这样“势利”，她的生活经历是这样“凉淡”，所以说她的清醒与冷漠是必然的产物。

02 友情的关系就是一种温暖的遇见，它曾是照亮生命的星星之火。

可以说友情的出现是九莉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与温暖，也是少女时代沉重和压抑心情下的一种释放与和解，这是她的闺密比比为她沉闷生活带来的光亮和一抹惊喜，从而让她的一生都充满了温情的回忆。

而学生时代的九莉已经有着超同龄人的稳重与成熟，她话不多而且疏于人交流与交往，而比比的出现使她有些时候能像正常的女孩一样谈笑风生。

①比比时常爱和九莉辩论，而九莉向来懒得跟她辩解。高傲的九莉很不屑于人多说话，但是比比是个例外。

比如说九莉对比比说：我非常快乐。比比会说：那很坏。比比认为九莉知道自己快乐，至少肯假装，这还是好的现象；再比如当九莉考前看书时，比比会嘲笑她“亡羊补牢”。而这些回忆不仅是九莉对于比比的记忆，更是张爱玲对于好友炎樱的深厚感情。炎樱也是张爱玲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情，她对炎樱真诚过、玩笑过、嬉戏过，尽管对于炎樱的犀利、活泼、辩论并不过多回应，却满心都是欢喜，愿意跟她说话，愿意跟她分享自己的生活，这是友情也是少女时代最珍贵的纯真感情。

②九莉也会和比比聊一些八卦，分享心情。不食人间烟火的九莉也会和比比聊一些花边新闻，比如说聊聊哪种男孩子最坏？会聊爱情到底是一种美好的体验还是因为习惯了某个男人？会猜测女同学的男朋友只是抱着某种目的才去进行交往。这些对话是女孩之间日常之间司空见惯的聊天内容，然而对于九莉来说却是珍稀的，九莉跟其他女孩是不同的。她不仅自小熟读古典小说，而且七岁已经写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摩登红楼梦》，这是九莉也是张爱玲。

无论是出身贵族的九莉还是张爱玲，她骨子里都是高傲和孤独的，而能让她像同龄女孩一样单纯和快乐的只有比比或者说炎樱才能做到。换句话说，友情让她卸下了伪装和内心的故作坚强，卸下了防御的铠甲，从而肆无忌惮的用心投入，这就是友谊的力量，也是友情的伟大之处。

③九莉最隐秘的感情都会和比比分享。作为一个成熟、世故和澄澈的九莉，早已从书中悲欢离合和自己家庭的面目全非中体会了世态炎凉，她对于谁都不信任，对谁都不愿意付出多余的感情与精力。这从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写的一句话“昨天枪林弹雨中大难不死，今天照样若无其事的炸死你”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于万事万物都是不带半点感情色彩的。

然而九莉却愿意与比比分享她与邵之雍的感情，而比比则气愤的说：“第一个突破你防御的人！你一点女性本能的手腕都没有！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给你省多少事。”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对于九莉，比比也是尽了心的“骨灰闺密”，生怕九莉吃亏上当，托付错了人。

这也是九莉愿意与比比分享日常的心情、感受以及内心感受的原因，她们彼此真诚，没有任何的私欲，真心为对方着想。而在张爱玲的《小团圆》中比比更是贯穿了全书，她无处不在，就像炎樱镌刻在张爱玲的生命中，直到最后一刻，依然鲜活一样存在着。

从九莉与比比的深厚感情中也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于炎樱的感激之情，无论是在她最晦暗还是高光时刻，她们之间始终心灵相通，始终坦诚和真诚。对于缺席了亲情和爱情的张爱玲来说，友情是她一生中最完满的回忆与最心动的日常相处。这也是张爱玲凄凉一生中难得见到光亮和幸福欢快时光，也使她的残缺的一生变得“小团圆”。

03 爱情是一场你侬我侬的风花雪月，然而背叛与离散是终生的殇

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张爱玲

《小团圆》中讲述了九莉的三段爱情，九莉与有妇之夫邵之雍、九莉与情人燕山、九莉与丈夫汝狄，然而都是无疾而终，到最后九莉仍然孤身一人孤苦伶仃的生活。

①九莉与邵之雍爱得热烈而深情，然而却伤痕累累。从《小团圆》中可以看出这是九莉的初恋，也是用情最深，伤到最彻底的一次恋爱。从第一次见面，从不见人的九莉与邵之雍聊到天黑；从他走后一烟灰盘的烟蒂，九莉都捡了起来，收在一只旧信封里；从她忍不住想问他到底结婚了没有可以看出九莉对这个仅有面之缘的男人早已一见倾心、再见倾城。

九莉明明知道邵之雍是有妇之夫，明知道他女友众多，明明对于床笫之欢厌恶和被动却依然忍着不快而顺从和迎合。

九莉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但是只方方的舌尖立刻伸到她的嘴唇里，她感到了反感”。

他不断的吻着她，让她放心。......泥坛子机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来，没完。绑在刑具上把她往两边拉，两边有人很耐心的死命拖拉着，想硬把一个人活活扯成两半。突然一口气往上堵着，她差点呕吐出来。

读到这里，不禁为九莉也为张爱玲觉得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她含着眼泪而逢迎着男人的欲望，却只等来了邵之雍一句话：不知道怎么，我也不觉得抱歉。然后沉沉入睡。

这是他们分开的前夜，也是九莉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完全丢失了她的高贵与骄傲，像尘埃里的花，逐渐枯萎再枯萎。

无论是九莉还是张爱玲，都没有获得一份可持续的感情，她们用心对待的男人处处留情，风流成性，即便是在流亡途中也有着不间断男女之情。而早已冷漠绝情的九莉却依然将仅有的二两金子和稿酬送给了邵之雍，以便维持他的生活，而后选择了分手，从此以后死生不复相见。然而自打与邵之雍分手之后，九莉的写作之路便搁浅了，不仅写得少而且极坏，这是九莉的悲剧，也是张爱玲离开胡兰成后的悲剧人生。

②九莉与燕山爱得云里雾里，终究无疾而终。九莉与邵之雍分手后，又遇到了一个影星和编剧燕山，燕山非常仰慕九莉的才华。他们因《露水姻缘》剧本而结缘，从此开始了一份若隐若现的爱情。

九莉对于燕山说不上爱，也谈不上讨厌，而燕山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人际关系上都给她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只不过两个人的关系也像《露水姻缘》一般时断时续，直到最后燕山突然与一位年轻演员结婚，他们的关系也自然而然的终止。

九莉和情人燕山的关系实则是张爱玲与上海导演桑弧的回忆，这种关系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当断则断，互不相欠。

③九莉与丈夫爱得平淡，最后还是死亡将他们分开。值得一提的是九莉第二任丈夫汝荻。张爱玲在《小团圆》对于九莉的第二任丈夫并没有太多的描述，或者说还未来得及进行描述。但从九莉为丈夫汝狄打掉四个月的胎儿，也可以看出：她对于丈夫也有几分的不信任和对生活漫无边际的不安全感。

“生个小盛也好”，起初汝狄说，也有点迟疑。

九莉笑道：“我不要。在最好的情形下也不想要——又有钱，又有可靠的人带。”

汝狄拿了一把斧头站在门口跟九莉交代着，如果九莉在打胎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他就杀了这名打胎的医生。从这里可以看出三个细节：

第一，汝狄是有心想留下他与九莉爱的结晶，却又因为自己的经济拮据而怕让九莉受苦；第二，汝狄对于妻子九莉是尊重和顺从并且深爱的；第三，九莉对于孩子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她自己已经是不幸家庭的牺牲品，她不愿意将这种不幸传递给下一代。

这也是九莉对于掌控不了事物的一贯的做法，所以她会怀着恐怖的心情将打掉的男胎在马桶里冲下去，这像极了她的冷漠与无情。

这三段感情是九莉一生中伤痛和苍白的爱情。她的不幸自打第一次为邵之雍心动，低到尘埃里早已注定，而后经历的爱情不过是劫后余生的顺其自然，她的一生除了伤痛和苍白的回忆，别无其他，这是九莉的痛苦，亦是张爱玲的痛苦人生。

04 结语

她永远看见他的半侧面，背着亮坐在斜对面的沙发椅上，瘦削的面颊，眼窝里略有些憔悴的阴影，弓形的嘴唇，边上有棱。沉默了下来的时候，用手去捻沙发椅扶手上的一根毛呢线头，带着一丝微笑，目光下视，像捧着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

这是《小团圆》里张爱玲对爱情的全部回忆。在她心中，这段感情已经被埋藏的太久太久。张爱玲也曾数次想销毁写了一半《小团圆》，终是不舍，这或许是对曾经相爱过的痕迹，更是对自己一生的追溯。

张爱玲用一贯嘲讽的细腻工笔写出的《小团圆》，也用细碎的记忆串联起她的一生，既重提了那些藏匿内心深处的心酸往事，也提及了她内心的欢喜与期待，对于张爱玲来说，她的一生并无“团圆”，有的只是余韵不尽的情感和曾经有过的期待。

读胡兰成《今生今世》与张爱玲的恋爱经过与张爱玲《小团圆》讲述的恋爱过程，有很多的不相符。我更愿意相信张爱玲把具体的感情人间化和清晰化了，使其变得有血有肉。

对张爱玲来说，《小团圆》是她完整的世界，也是一部冷酷而漠然的成长故事。在临终前她敢于暴露自己的“冷”和残酷本性。她本就不稀罕读者的任何体谅，更不屑廉价的同情，她只是想把一生傲骨展示。而这些傲骨和冷清随着张爱玲1995年中秋节逝于洛杉矶公寓而湮灭，给世上留下“最冷不过张爱玲”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