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故事：游医老魏

原创 亮兄 亮兄 2023-09-14 10:36 发表于湖南

在宝石山的南侧有条蜿蜿蜒蜒的玉带河，夏日里雨水丰沛，哗哗地冲洗着满是鹅卵石的河床，河的南侧有座小山头叫做泥山，于是连带着泥山脚下的村庄也叫泥山街。传说过去泥山那常常狼群出没，不定时的叼走小孩，但是凶恶之地却住着一户十里八乡都需要的人家——赤脚医生魏造田，人称老魏头，祖上世代行医，另外相传颇有些神叨。

老魏头总趁着十里八乡赶集时采买日用品，再顺带把宝石山周边的草药采摘了一遍。过去老人们讲宝石山上有三官庙，所以很多东西都灵着呢。老魏头背篓里满满的草药，回家后顾不上洗手就很宝贝的去铺开晾干。闲下来就把已经晾干的草药用脚不断反复推着药碾子磨啊磨啊，磨成药渣后分装搭配好。80年代的偏远农村，注射用药和西药普及的不多，还是中药偏多，调皮的孩子们放学后没事干都喜欢来看老魏头碾药。

他这里一天天人来人往的，病人到了后他先半眯着眼睛搭脉，然后迅速的配药搓药丸，因为老用来和药家里的茶杯已经看不清实际的颜色了，但比起病痛的折磨大家还是能接受这种朴素的制药方式。老魏头还有个绝活就是用大银针放血，经常喘不上气的小宝经老魏头搭脉后吩咐背朝上趴在妈妈的大腿上，老魏头快速将银针在火上消毒，然后在孩子的后背几处穴位处用银针挑起放血，丝毫不顾小宝声嘶力竭地挣扎嚎哭，全程专注下针，小宝妈妈和姑姑忍不住心疼的抹泪儿。老魏头见多不怪，几下快速完成后嘱咐好回家饮食注意事项，就接诊下一个病人了。

泥山街每逢二八六会有大集，大集上分好几个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陈家店村的小英子数着日子盼着跟奶奶赶集，扯上五彩的头绳，裁上做新衣服的花布料，吃到香喷喷脆生生的油炸馓子。英子都买好后撒了欢的往铁市里跑，因为她着急去看铁匠生起红彤彤的炉子，里面各种烧的通红的工具，一顿顿敲敲打打，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就像变魔术一样神奇。铁匠有时烧铁汁给人补漏洞的铁锅，有时焊焊锄地的锄头，看着锋利锄面，地里的杂草可留不几天了。小英子怕晚了挤不进去，一手提着馓子袋子，一手往前奔，浑然不顾及后面的小脚老太太，过路口时被拉草料的驴车拱了个大跟头，坐地上老半天没缓过神。赶驴车的老赵头用鞭子抽了驴子一顿，还是把英子奶奶吓得一顿拍打，也没了赶集的兴致，草草领了英子回家。到了家后英子把门一关一头就扎进了被子里，家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没看上铁匠的热闹有了情绪。

等到吃晚饭时英子还是没胃口，整个人蔫蔫的，家里人只当是赶集走多了累的，可是从第二天起英子就死活不出门了，像躲避什么似的害怕，好像只有被子才是她的保护伞，就连小伙伴来找她玩都不搭理。英子奶奶犯了愁，这怎么换了个孩子一样，曾经淘气的野丫头真变成小淑女让她非常不适应，嘴上念叨：“英子啊，你咋了？快和奶奶说，奶奶领你去地里摘甜瓜吧？让你二姑带你去塘里捉泥鳅？还是晚上奶奶给你烙个盒饼？”英子在被子里躲着不吭声，到饭点挑挑拣拣的也吃不多，没几天小胖脸就垮了下来。看着犯愁的英子奶奶，邻居出招让她赶紧去泥山街找老魏头。

老魏头家因为祖上有地主成分，特殊时期游街批斗整改，又一心忙着看病抓药医人，虽说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和大队上的干部同志们关系没得到缓和。这一年他家打好了房基地后被村里大队队长带头给孤立了，严格要求队里的任何社员同志不能帮他盖房子。就在全家一筹莫展之时隔着玉带河的陈家店的陈方听说了这事，连忙带着族亲前去一砖一瓦帮忙盖起了房子，让老魏头一家没有留宿街头。后来老魏头放出话，只要陈家店的人找他看病不要钱，就是陈家店的狗需要治他也会亲自去。

因为这段渊源，英子奶奶赶紧托腿脚利索的后生去请老魏头，不多一会儿老魏头就风尘仆仆的到了。作为十里八乡的赤脚医生，老魏头常年忙的不脱鞋不脱衣服睡觉，宽大的袖口满是黑灰，手也脏兮兮的，真的是带着风尘扑到了英子家。

英子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躲在被子里死活不出来。老魏头不出声直接伸手进被子拽出英子的小胳膊，英子看着脏兮兮的黑色大手吓得“哇”了一声。老魏头趁机搭脉，趁着小英子愣神又往她嘴里塞了颗小药丸，把英子恶心的不行。老魏头毫不在意小英子的嫌弃，把完脉左右一思量，出门后拉着英子奶奶道：“婶子，孩子这个症状不是实病，是虚病，吓掉了魂，现在还来得及，拖时间长了不好办。”英子奶奶想了想，赶紧一五一十把赶集的事情说了。

老魏头要了件小英子常穿的衣服快步出了门。他在小英子被吓到的地方踏着罡步念叨一番，接着双手拎着衣服反复比划，后来拿着衣服不回头的往英子家赶，谁打招呼都不理，赶到英子家已是满头大汗，嘱咐好英子奶奶给孩子披上。最后临走嘱咐英子奶奶晚饭时要用勺子在大门上敲一敲，一边敲一边喊英子的名字说回家吃饭。英子奶奶一一照办了，小英子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还有个神奇的事就是老魏头的老母亲过世时，大家说埋葬的地方风水不好，离着玉带河不远还遍地是石头，是后代林木不旺之相。谁知出殡时用的意外插在老太太的坟头的柳条竟然活了，不出几年就长成了柳树，迎风招展播撒着绿荫。这个事十里八乡的人们说起来后觉得很不可思议，画风一转，大家又都觉得老太太其实是葬在了风水宝地上，因此老魏头的哥哥仕途才一路开挂，竟然成了县级干部，老太太的其他子孙也分配到医院工作，吃上了国库粮。

眼见家族势力渐旺，老魏头却仍像个散仙似的在村里当赤脚医生，后来老了，二儿子建国继承老魏头衣钵，成了家里新一代的赤脚医生。建国唯一让他父亲不体面的事就是成婚时差一点跨着墙头逃婚了，因为指腹为婚的女子不是他的心头好，建国觉得自己长相帅气，家里关系钱财都是不缺的，漂亮大姑娘那么多，不明白为什么老父亲非得把他老伙计的女儿嫁给自己，新社会新思想，坚决不能接受封建思想的毒害。

于是建国结婚当天就开始作妖闹脾气，当着亲友的面数落新娘子呆傻愚笨，新娘子笑嘻嘻的也不生气，老魏头看不下去，拖着建国来到人少的地方就是两个大耳刮子，说媳妇已经到家了，就是老魏家的人了，接不接受只能这样，要不你就滚蛋。这两巴掌一下把建国从天上扇到了地上，从此父命难为，安心度日。

虽然建国面对媳妇还是气不顺，成天吆喝干这干那，没心没肺的媳妇却从来不和他生气，家里一步步从小草房变成了药房，又从药房变成了诊所，诊所变成了社区医院，见证着周边村落的一切变化。时代转换，到了现在老少几辈子说起老魏头的故事还有一箩筐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