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语跟他直接相关:皮里春秋。意思是说凡事都有主张,但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这是当时的大名士桓彝送给他的,另一个大名士谢安,则说他:这是很高的评价,具备“四时之气”的人,气度弘远,志不在小。大预言家郭璞为他看相,说七八岁的褚裒有“非人臣”之相,为什么年纪这么小就有这种特征?二十年后才能知道结果。二十年后,早已成名却沉默寡言的褚裒,已经一步步步入东晋政坛的核心。他的女儿褚蒜子,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被选为琅琊王司马岳的王妃。不久司马岳即皇帝位,是为晋康帝,褚蒜子成了皇后,褚裒就成了国舅。晋康帝任命国舅褚裒为侍中、尚书,褚裒却苦求外放地方官。在地方官任上,褚裒非常清廉,“恒使私僮樵采”,家里的奴婢们,常常拿着斧头绳索,出去砍柴。不久,晋康帝再次想让国舅回到身边,任命他为卫将军、中书令。褚裒再次拒绝,说:“中书令掌管着皇帝的诏令,不应该由外戚担任。”于是再次放为地方官。两年后,晋康帝驾崩,褚裒的女儿成了皇太后,褚裒成了皇太后之父,位高权重,小皇帝要给他“议加不臣之礼”,意思就是上朝可以不称臣。但褚裒再次选择了拒绝,上疏坚决请求外任。这是他政治上成熟和清醒的第三次表现。居高位者,风必催之。褚裒忧谗畏讥,选择了远离是非。他负责都督徐兖青扬州之晋陵吴国诸军事,镇守京口,为朝廷把守门户。几年后,小皇帝和皇太后褚蒜子,又想把褚裒弄回朝中。朝廷无法,进封他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褚裒只接受一半,辞掉开府。沉默寡言的褚裒不是只会拒绝,他还向朝廷推荐了顾和、殷浩等人才。政治上的成熟令他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军事上长期手握重兵令他心里蠢蠢欲动,况且,北伐是大晋皇族“衣冠南渡”后就埋下的火种啊!  349年,横行北方的后赵皇帝石虎,结束了他残暴霸道的一生。整个东晋朝廷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终于不用每天在重压之下过日子了。而朝野的主战派,开始高喊北伐。北伐,多么熟悉的字眼啊!晋的皇陵都在北方洛阳北邙山,“衣冠南渡”是被迫屈辱的选择,当年祖逖闻鸡起舞、击楫渡江,鼓舞了多少人的热血!褚裒决定立刻开始行动,因为这不单是内在的驱动,而且有外来的压力——掌握重兵驻守长江中上游的大野心家桓温,一直是东晋北伐的鼓吹者,这次也必然会出手。于是褚裒当天就下令京口全城戒严,派出先遣队,兵锋直指江苏淮安泗口,同时向朝廷上表,请求同意自己出兵北伐。这是先斩后奏的节奏。朝廷有些无奈,大臣们都说,你是皇太后之父,身份贵重,不适合带兵深入敌境以身犯险,派一支偏师去意思一下就行了,何必这么较真呢?褚裒说:“晚了,我已经派出两支先遣队,一支已经抵达彭城(今江苏徐州),一支已经攻下下邳(今江苏邳州市),现在应该大兵立即出发,以壮大声势,不然两支队伍没有后援,难以持久!”于是朝廷任命褚裒为征讨大都督,率领三万大军前往彭城。一路上,每天从北方前来归附的百姓数以千计,褚裒收纳安抚,得其欢心,北伐的声势愈发高涨。抵达彭城后,褚裒又派出一支先遣队,由督护徐龛率领攻打附近的沛县。徐龛很给力,不但攻下沛县,而且带着大批辎重和两千多难民回来复命。褚裒大喜,恰好这时山东鲁郡有五百多户躲在山中的百姓,派人送来书信,说想要归附,但是苦于路途遥远,跨越敌境,没有接应很难到达,请求大都督派兵接应。五百户,按每户五人计算,也有两千五百人。褚裒心动了,看了一眼徐龛。褚裒说:“你一路直奔鲁郡,沿途不要驻扎,我给你三千精兵,能不能完成任务?”事情总是出人意料,不知什么原因,徐龛的部队竟然驻扎在了代陂。这是一个地图上都检索不到的小地方,就在这里,徐龛的三千人与后赵大将李菟的大兵相遇,立刻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徐龛奋力突围,但最终寡不敌众,突围失败,三千人死伤惨重,徐龛被俘,不屈而死。褚裒还在等待徐龛带着鲁郡百姓们归来,但等来的是噩耗。他是名士,素来尊贵自勉,不可能在损兵折将、处于下风的情况下,再亲自率兵去与李菟周旋。于是,褚裒没有多想,立即将部队撤回江南,然后向朝廷上表请罪。他的请罪是真诚的,并不推卸责任,他说,依据《春秋》,但凡打了败仗,无论主帅是否有责任,都应当首先承担起来,徐龛之败,是我用人不当,导致朝廷威望折损,请皇上下旨处罚。褚裒是有原则的,他被人称为“皮里春秋”,他一生的信仰也是《春秋》。《春秋》这书,当年著成,据说令后世“乱臣贼子惧”。朝廷自然不会因此降罪于他,只是解除了他征讨大都督的职务,但仍然令他镇守京口。褚裒一撤军,另一支原本驻守安徽寿春的部队,在中郎将陈逵的带领下,也立刻撤回了江南。在遥远的黄河边上,二十万人已经渡过了黄河。他们不是士兵,而是流民。这些原本住在黄河北岸的流民们,听说东晋朝廷没忘了他们,再次北伐了,都欣喜若狂。他们人越聚越多,过河后竟然已经达到了二十余万。他们争先恐后地向褚裒驻扎的彭城而来,但是才过河不久,就听说褚裒已经撤军。很快,又听说寿春的军队也已撤走。在毫无接应的情况下,他们像牛羊一般被北方的少数民族军队所杀戮驱赶,绝大多数被赶进黄河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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