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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一芥/2023滇西北观花随笔(上)

 kibcat 2023-09-16
白马雪山下雨了,好大的雨。

我凭着肌肉记忆,还想像之前一样优雅过弯,但骤减的摩擦力愣是给我逼出了ABS。一顿又一顿颠簸中,我突然感觉这个弯比之前来得急多了。白马雪山,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这是今年第六次经过白马垭口了。远山,白色的积雪与黑色的岩体对比强烈,笼罩在寒雾中明灭可见,好像在风浪里翻飞的虎鲸。自五月份以来,这寒雾就没断过,但草甸上的花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有正当时。纵然我把今年整个夏季全部交代在滇西北,也只能窥觑须弥一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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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雪山

搭档treetree深谙史理,每每在滇西北,总能扯出许多当地玄鹤行空,金身飞来的趣事。他还是方向感极好的一个人,但我都没有这些天赋。我一般通过沿途的植被来记路,路都在花旁。真是得益于“三江并流”腹地的风水造化,有数不尽的植物徐徐铺就,沿途都在发现和不舍中游离,精妙幽微的乐趣层出不穷。不论是我们的行程设计,还是具体安排,都围绕这高原花事。毕竟先关注,不迷路。

香格里拉”,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现在冠名予迪庆州府,在更广袤的叙事上,指的是川、滇、藏三省区交界处的横断山脉南段。我曾经并不太适应“香格里拉”这个名字,因为在植物学上更常被提及的是当地的旧称——“中甸”。哪怕从偷懒的私心而言,“中甸龙胆”也比“香格里拉龙胆”来得更顺口嘛。不过经此一趟,我倒是愿意盛赞这片鲜花盛开的土地,实至名归,是堪比日月之所在。

就在五月份,我们在中甸城郊的纳帕海,遇到了几只尚未迁徙的黑颈鹤,缱绻于湖光山色中。今年云南的雨季来得特别晚,不只是我们着急,植物也在积攒着最后的能量,只待6月初夏的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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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帕海的黑颈鹤

一个月后,乔木杜鹃们当仁不让,拉开最壮观的帷幕。中甸坝子一片云蒸霞蔚,当然这是远眺的满足感。走到林子里,云南杓兰刺叶点地梅中甸角蒿……妆点簇就,与杜鹃俯仰生姿;独丽花名副其实,在林下独自美丽;各种鹿药冒出头来,当地人称“竹叶菜”,我们应季吃过几次,很是鲜嫩爽口,特别适合中国宝宝的体质。

Image亮叶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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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杓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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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甸角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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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丽花

还有些植物不甘淹没于林中,它们把目光投向了风吹日晒的岩壁上。在此寻花,大有沧海拾贝的意味。白牛皮消橙花瑞香攀比着谁更耐旱,沙参山梅花争夺着蜂蝇的光顾。中甸绿绒蒿更是直接开在了路边塌方的斜坡上,巴不得开在你车轮胎旁边——都这么主动了你还想怎么样。只需简单走出城市,这些花儿就已经揭示了中甸和香格里拉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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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生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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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甸绿绒蒿

可亲近之处不只这里。在离此半小时车程的山谷中,有一片我见过的最大的野生滇牡丹居群,或者说是种质资源也不为过。由原始的两种色系通过不断天然杂交而孕育了琳琅满目的型色,从紫黑、绯红、粉橙到明黄不一而足,还有覆轮、眼斑、碎色的,走几步下来可以直接“滇牡丹毕业”了。牡丹花下不一定风流,还可以有风骨。枝干高擎,花叶如伞,柔软的西南鸢尾安伏其下,配色如同神来之笔,真是恬然澹然,不与世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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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色滇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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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谷


小中甸,香格里拉的另一个高原坝区。这里水草丰美,牧场连绵;灰背杜鹃腋花杜鹃交错着狼毒大戟,铺就了一副让牧民头疼、牛羊嘴疼的光景来——虽然我们看得还是很开心。牧民家的墙头旁,有棵冠幅六七米的花树毫不收敛,就是夸耀,几百朵硕大的蔷薇花在阳光下瞪着路人,你都不敢不看它一眼——中甸刺玫,这种分布地域极窄的蔷薇,芳容不输最经典的文艺作品里的浪漫华美,顿时让人惊愕它是不是异地登录了。其实那些宫廷月季中的辉貌靡颜,反倒是借了原生蔷薇的家底子才有今天无数种可能。原生的蔷薇,都是潇洒豪放之辈,凭借着强大的共生菌恣意挥霍,也不看看现在的月季都被惯得一身毛病,整天要死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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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草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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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甸刺玫

真要论苦寒与坚忍,那还得往上再走,没有了对高处的敬畏就体会不到高处之美。六月底的横断山观花活动,说啥我也要拉着大家去见识滇西北生境的至高圣殿。除了高山流水,这里更多的是流石。这连接着森林生长上限与永冻雪层的流石滩,看似绝寂,实则勃发,堪称是最接近天堂的花园。在风刀霜剑、热斥冷夺下,岩石的崩裂无形无色、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永不停歇。沿坡垒石几乎覆盖一切,像山的骨架,是生命的战场。

小时候踩过鹅卵石路,不过是按摩穴位。但这里一块石头就能有两道棱就不肯有三道的,只能叫。流石滩没有河流打磨之后的好脾气,块块碎石无不锋利铿锵,没着落就是一条口子;也不要指望地上有松软的泥土,任何一缕碎屑都会迅速跌入石缝中的迷宫。但就是有些种子钻破了这百万年来不断叠加的禁墙,上有飞霖垂润,下有融雪暗流,再来点枯叶苔藓傍身,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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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石滩

我常说有花的地方就有路,带你们走就好了;但在这些真正的孤高者面前,我只能赧然自愧——无花之处又如何,真正的高手没有也给你杀出一条生命之路来。

小中甸的这处流石滩为石灰岩基底,倒是打造了非同寻常的顶巅石林:大果红杉丽江云杉尽数安插其中,屹立如战壕卫兵;美丽虎耳草丽江葶苈把身躯盘踞在危峰兀立的岩壁上,就像一层钢化膜;丽江麻黄玉龙耳蕨凝固着远古的时光;绿绒蒿紫堇闪烁着冰雪与青空之色,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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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石滩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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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绿绒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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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堇属

最为人称道的是苔藓地衣,这些贫小稚弱看似陪衬的背景板,才是植物诞生的温床。凡是有苔藓分布的片区,多样性骤增,简直是roar into lives。樱草杜鹃为繁殖季的元首绢蝶提供饕餮筵席;杓兰悠闲地撑开陷阱等着欺骗又一个传粉者;马先蒿丁座草各刷各兵,成为寄主植物的半永久阴影;高山捕虫堇居然在“已经这么冷酷的地方”捉虫子吃,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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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首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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杓兰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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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砂贝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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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捕虫堇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苔藓还意味着足够坚实的力学构造,因为发芽的植物会用根系牢牢把持住一方阵地,好像混凝土里的钢筋。在这样的路表攀爬,使人心生踏实,脚下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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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Mon爬山

流石滩像巨大的储水塔,通过苔石过滤,最终流到山脚下的溪水变得无比纯净,潺潺地穿过千百朵盛放的报春花,铺成一片小滩子。太阳穿过林子投下来,浮光跃金,让水也有了颜色;长松萝挂在杜鹃上,摇曳生姿,让风也有了形状。空旷的山谷时不时传来松鸦得意的叫声,上一次我看到这么美的情景,那还是在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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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春溪流

不同的高山,风情各不相同。植物也总处于将来进行时。要想窥知究竟,那就多刷几次副本,除了头脑清醒,更有相熟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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