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不拔的文化英雄——读《列子》《列子·楊朱第七》：楊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一
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有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不汝為之乎？
」楊子曰：「世因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孟孫陽曰：「子不達夫子之心，吾請言之。有侵苦
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夫？」曰：「為之。」孟孫陽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默然有間。孟孫陽曰：「一毛微于肌膚，肌膚微于
一節，省矣。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大意是：杨朱说：“古人对损伤自己一根毫毛来惠
济天下的事，不愿去付出；对将整个天下拿来奉养自身的事，也不愿去获取。倘若人人都如此，则天下大治。”墨子的弟子禽骨釐得知后，便去问杨
朱：“如果让你拔一毛来惠济全社会，你干不干？”杨朱反问：“全社会岂是靠一根毫毛就能救济得了？”禽子追问不舍：“如果能，你愿意吗？”
杨朱不再理他。禽子疑惑，出门将此事告诉了杨朱的弟子孟孙阳。孟孙阳说：“你没有领会先生之真意。我问你，假如有人伤害你的肌肤而让你得到
万金，你干不？”禽骨釐如实答：“愿意。”孟孙阳接着问：“那如果有人砍断你一段肢体而同时让你获得一个国家的补偿，你干不？”禽骨釐默然
不答。于是孟孙阳便说出如下这段振聋发聩的议论：“很明显，一根毫毛比肌肤轻微，而肌肤又比一段肢体轻微。但正是一根根毫毛累积起来，形成
了肌肤；一寸寸肌肤累积起来，形成了肢体。一根毫毛固然只占了身体的极小一部分，可又怎能轻视它呢？”杨朱所论，对“牺牲个人而有利于国家
”之说的正当性提出质疑，这在其后所延续的数千年历史中，自然被认为是歪理邪说，属离经叛道、胆大妄为之言。杨朱之后的孟子，对杨朱口诛笔
伐：“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
，是禽兽也。”孟子甚至认为：“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杨朱倡导的“贵
己”之说，倡导人人治内贵己，互不侵、损，人人自重自爱，不就各安其所，天下治理了吗？可以理解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宝贵的，仁义、道
德、甚至善恶都是虚假无用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好好保护自己的生命，则天下治。这是中国古代最可宝贵的思想火花，主张个人权利优先，勿以冠冕
堂皇的名义牺牲个人。孟孙阳的逻辑推论得非常清楚：如果三个人的生命可换天下万人太平，可否以仁义之名取三人之性命？再推广，九十九人换一
百人太平，可否？其实，杨朱就是对上述说法的彻底否定。认为任何一条生命都不能以任何名义被牺牲，生命不能做数量比较，即不能说一条生命比
另外一条或者另外万条重或轻，每一条都要自我保护好，不失一毛，也不要取别人一毛，所以他坚持“一毛不拔”。事实上，杨朱所反对的问题在中
国历史上比比皆是。《三国演义》第十七回“袁公路大起七军，曹孟德会合三将”中，就有曹操“欲借尔人头一用”的故事。： 操军相拒月余，粮
食将尽，致书于孙策，借得粮米十万斛，不敷支散。管粮官任峻部下仓官王垕入禀操曰：“兵多粮少，当如之何？”操曰：“可将小斛散之，权且救
一时之急。”垕曰：“兵士倘怨，如何？”操曰：“吾自有策。”垕依命，以小斛分散。操暗使人各寨探听，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操乃密召王
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欲用何物？”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垕大惊曰：“某实无罪！”操曰：
“吾亦知汝无罪，但不杀汝，军必变矣。汝死后，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垕再欲言时，操早呼刀斧手推出门外，一刀斩讫，悬头高竿出榜晓
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于是众怨始解。为了稳定军心这个“大利”，军粮官的人头就这样被砍了下来。这样的牺牲个人正
义何在？如此残忍的“大利”难道不应该抵制吗？刘劭《人物志·英雄》云：“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
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 杨朱以一人之力向绵延了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思想发出了挑战，堪称中国古代的《个人主义宣言》，谓之“文化英雄”可谓实至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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