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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凤夙(五)

 书韵闲话 2023-09-18 发布于湖南

      安逸下来的于汝有时候也兴致盎然地去隔壁新开的一家清吧坐一坐,凤凰的清吧跟酒吧是不一样的。酒吧是重型的鼓点和激越的歌声,像一个浓妆艳抹的舞女;而清吧只有优雅的音乐和一杯恬淡的清茶,适合满腹心事的游人发呆。

      这家清吧的名字叫“妍”,在一排浓墨重彩的霓虹灯包围的酒吧里显得特别清秀,隽丽的“妍”字有一个白边环绕,一丛茂密的花草将其团团围住,清新脱俗,生意盎然。

      出于陌上老板娘身份的礼貌,她曾主动上门拜访,在那之后就喜欢上了“妍”的氛围。清吧由一对夫妻所开,都是四十上下的样子,妻子姓苗名妍,是本地人,丈夫却是福建的,千里迢迢跟随爱人到了湘西这片隐秘之地。慢慢地,于汝跟他们成了好朋友。

     一天傍晚,苗妍看着于汝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此时清吧的生意还没上来,苗妍放下手头的事,坐在了于汝的对面,问道: 妹妹是不是刚刚生过一场病?

       于汝诧异地瞪大眼:  这也看得出来么?因为苗妍没有见过于汝之前的模样,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也能一眼看出于汝的大病初愈,说明她的眼睛确实有些深寒。

      苗妍告诉于汝,她是苗族人,外婆、母亲就是传说中的盅女,但这个身份是不轻易示人的,其实盅女也没什么不一样,一辈子下来也是生儿育女辛苦劳作。

      这些女人从小就受到上一辈人的熏陶,能看到或做到一些不可思议之事。母亲在世时也教了一些技艺于她,但是苗妍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资,只学了一些皮毛,这些皮毛成了滋养她侠义心肠的土壤,看着于汝这么好的女孩,如果正处在不明不白的劫数之中,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苗妍不能把湘西的盅和咒都讲个一清二楚,因为她自己也不甚了然,但是蛊和咒大部分起源于男女情爱,情爱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往往当事人自己也不能左右,但是有没有中招,内行是看得出一些端倪的。

      苗妍第一眼看见于汝,就发现她眼底含情身姿袅娜,但眉心却有隐隐升腾的乌线,面色苍白如玉,走路轻飘摇曳,知道于汝可能是着了某些方面的道。

      苗妍告诉于汝,中了情咒的人在人群里也是莫名地会引起异性的注意,这就是俗称的烂桃花,但是中咒之人只会对施咒之人死心塌地,无意顾他。于汝想不出自己在何时遭人暗算,实在也没有跟陌生人同食或同住。

       她一下子对某些突如其来的幸福起了疑心,但是找不到佐证。这股幸福像人间的四月天一样温柔平和,怎么会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扯在一起?

      如果这样的眼睁睁都来路不明,于汝不知道还得相信什么,并且她现在在这种暖洋洋里,愈发没有了怀疑的力气,就想这样永远沉醉下去。所有的地老天荒不见得不是某种自欺欺人的沉醉,如果能沉醉一生,那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而且她坚信一件事,就是总有一些感情是真挚的,于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

      爱一个人是有蛛丝马迹的,他望向她的眼神骗不了人,于汝已经没有了抗争的棱角,何况这么多年来她把他当做亲人一般的存在,他们一起经历,一起长大,假如爱有天意,顺应即是答案。

       你看看,恋爱中的女人是多么愚蠢,笔者我对于这个一贯钟爱的女主人公,急得只差指着鼻子大骂了,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假如爱情不是这样令人盲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了它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呢?所谓智者不入爱河,大抵即使是慧如管葛的人也经受不了爱情的蛊惑,所以干脆敬而远之吧!

      于汝虽然也是属于冰雪聪明的那一种,但她自有她的一套世界观,何况在苗妍看来,她已经是置身其中了,要她一下子清醒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不然,所谓湘西的咒也就不叫咒了。

      于汝也很感激苗妍的善意提醒,于汝之所以是于汝,她能够抵挡得了戴其羽,能够从这个致命诱惑里全身而退,说明她还是有足够的清醒。假使是有这样的离奇在自己身上发生,她不得不考虑一下始作俑者的人品,感情可以是荷尔蒙的萌动,但人格人品伴人一生。

      于汝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去找了儿时奶奶要她拜的那位祝师傅。在这个世界上,奶奶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而祝师傅是唯一与奶奶有关联的人。

      祝师傅仍旧翻着千年的眼白,见到于汝有些意外,年事已高的他喃喃地说: 难怪前几天梦到你奶奶呢!祝师傅很仔细地看了于汝的面色,说: 你确实有一些不对,不是完全的中了道,但又有点关系,又好像有些旁门左道。

       当晚,祝师傅在他家自设的一个小道场里做法。或许是生活教会我们敬畏,这个时候的于汝多了一些虔诚。

       乡村的静谧的夜晚,蛐蛐儿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歌唱,就像儿时的夏夜,奶奶在满天繁星下给她讲一些民间的故事,那个场景存储在于汝的脑海里,像奶奶的坛子菜一样散发着悠远的酱香,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念奶奶,还有长眠于斯的父亲母亲,无边的伶仃让于汝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无援......

      祝师傅告诉于汝: 有些咒可解,有些咒无药可解。你中的这种只有下咒之人才有办法破解,自己的意志力也很重要,另外,盐和柳是破解一切邪术的解药,你要尽量呆在盐多柳多的地方。祝师傅给于汝交代了很多,第二天临行前还画了符咒要于汝藏于贴身的衣物里,千叮万嘱不可让人看见。

      回到陌上,于汝没事一般,照样打理着店内的一切日常。沱江的水不知人间悲苦,不知疲倦地悄然西逝,于汝凝望着潜跃的水花,觉着这水花虽然称不上波澜,却也几多起伏和激流,她既是水花偶尔拂衅的一缕水草,又是随波跌撞的几片枯叶,承载着几多一晌贪欢的梦中客愁,几多不自思量的生死茫茫,更有几多拔剑四顾的百年孤独!

      某日傍晚,于汝到林见恩的办公室约他一起去看电影。然而他却不在,办公室一位叫徐姨的热情接待了她。许是难得来一个如此清新的人探望新晋的林主任,徐姨分寸自如地问长问短,弄得于汝实在不好意思呆下去,道了个别,落荒而逃。林见恩再到陌上来的时候,他却只字不提于汝去他办公室的事情,于汝也淡淡地按下不表。

      过几日徐姨却过来要订一间客房,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在陌上遇到于汝的时候很惊讶的样子,跟于汝又多聊了几句,知道了她是小小的老板娘以后,夸赞于汝人长得好看又能干,摩挲着于汝的手掌手背,也不管于汝绯红着脸。

        一来二去徐姨成了陌上的常客,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她们成了忘年的莫逆之交,可是作为纽带的林见恩却对这段交情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不知为什么,于汝反倒希望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一天,徐姨热忱地邀请于汝去她家吃晚饭, 于汝虽觉有些唐突,但还是买了几样合适的礼物去到了中正街徐姨的家里。让于汝没有想到的是徐姨的老公竟然是凤凰的县长陈刚,平时只能在县电视台的屏幕上见得到。

      徐姨平时给人感觉平平庸庸,今天才觉她是不显山露水的人,也许她从来没让林见恩知道她跟于汝私底下的交往,所以林见恩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根本不知情——于汝打了一个寒颤。

      县长家里的气派是有的,却也不张扬,现在的官场激流涌动,反腐倡廉,当头头的当然要做个好榜样。县长夫妇有个女儿叫陈露露,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在某个银行实习。

      徐姨热情主动地带着于汝参观各个房间,露露女孩儿的房间自然不便多看,然而一晃而过,有个熟悉身影的照片搁在女孩儿的床头柜,似是而非,影影绰绰,正恍惚间于汝被徐姨一把拉到客厅品尝才刚刚出品的湘西保靖黄金茶。

     于汝的心已经静若止水,有人把谜底活生生剥开给她看,总比她拨云见日地去查证要简单得多。她无意之中做了别人的栈道,还自以为在闲适的温柔乡,有悲凉从心底缓缓升起。

      林见恩再来的时候,于汝正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拣一本书水波不兴。见到他,露出恬静的笑容,这种恬静是林见恩的最爱。今天他刚刚去县汽车总站送走了林师傅,林师傅经常到他这里来,半身本事都拿来护佑这个徒弟的周全。林见恩对师傅也毕恭毕敬,跟于汝讲了林师傅的各种本事。看着林见恩的洋洋自得,飘窗外平时细细的流水声哗哗作响。

      她一时不想说话,也说不上话: 原来有这么多本事,她狠狠地想,那一声“哼”,从心里头冒到喉咙的距离并不长,最后跑到嘴边的时候却是一声哀鸣,栖栖遑遑中,她看到天边夕阳的颜色,火红火红,燃烧得密不透风,让于汝喘不过气来。

      实际上于汝是一个钟爱童话的女孩儿,她花费了好多心思、费了无数个日夜来决定筑建的这个童话,怎么舍得一把火烧了它?但是童话自己却坍塌了,她一时也阻挡不了!她记起很久远的某人,离开时的决绝抵消不了重逢时的唏嘘。岁月总会把圆滑留存下来,她需要这种圆滑来掩盖时不时冒出来的刺痛。

      这只是一个瞬间,稍纵即逝。林见恩也不知道这个瞬间的意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和多言,想回过头去抓住这张拙劣地编织起来的破网,然而指缝太宽,丝丝缕缕都无情地流逝了。

      他当然恨自己,却只能讪讪地笑,大多数时候这种笑最后都会慢慢凝聚成苦笑。这个瞬间很快过去,了无痕迹,但是在随后的几年、几十年,这个瞬间像密不透风的鼓点,敲醒他最美的那个白日梦!

      好多年以后我取道厦门去美国,顺便探望了在鼓浪屿开民宿的于汝。民宿还叫“陌上”,坐落在岸线迤逦的鼓浪屿最西。苗妍的清吧也在旁边,原来苗妍的老公就是厦门人,他们回到了他的故乡,生意也依连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清晨,当我推开雅致的绮窗,看四面环海的鼓浪屿礁石嶙峋,细浪拍岸,咸湿的水雾调皮地涌上我的面颊,我这才知道于汝在鼓浪屿生活下去的深意。

­­      有一句诗是这样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但如果此时我把这句诗呤诵出来,恐怕于汝要用她美丽的凤眼白我一下了。(全文完)

作者现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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