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源之妙
文/龙歌
妙源之源不在妙源，源在源源源之上源。
妙源往上五里，坞口，往上三里，寮口；上石阶三百步，再上五百。
是源上之源。
也是妙源溪的原始泉源。
这个源头是一个深潭，已不见沟溪的明流，原来是泉源在山体的幽深处，汩汩而出，蓄养了一湾至清至澈的碧水。
你若听到、看到“妙源”俩字，你若来到这水的源头，就一定会有极大的好奇心，想知道这“妙”字是何解的。
不但想知道这妙是如何的妙，还期待着这妙还真妙。
是的。这汪泉眼大有妙处。
她有三妙。
第一妙：三年不枯。
建炎年间，大宋已在江南觅得喘息之机，但仍不思进取。金国时时派兵滋扰，后大举南进。宋迎兵交战，大败。
江浙一带三年亢旱。天恼怒，不落雨。
方圆百里河流断竭，秧苗枯萎，土地焦渴，林木叶落。唯有妙源之泉，日日淌出生命之血液。
官员和族长一边祭天地，求雨神，一边派人肩挑手扛，来妙源接一桶维持生计。
从此妙源又叫“生一口”。
第二妙：明心慧目。
附近山民，家有病儿，多来深潭取水擦洗；眼疾不聪，则前来现取直饮并浸濡敷拭；小儿出生，若长有两个、三个头旋，则慌张惊恐，或神情严肃，到妙源潭边，先岩上贴一灵符，烧点纸灰，撩潭中水往新生儿头顶洗濯。
头旋看来是洗不了的，得一个心安罢了。
富家子弟有私塾念书或进城赶考的，须得前来朝圣，恭恭敬敬向它诉告，亵亵渎渎用它擦脸。然后气宇轩昂地步下山，走向人生巅峰。
那么这妙源潭又称之“明泉”。
第三妙：滋养肌肤。
因为和女人肌肤的关系，这妙源潭大家又喊它“涌雪”。
男人们大多这样叫。后生仔更是坏坏地叫。
说这泉水自泉眼涌出，翻出雪白水花，加之月光或日光照耀，说它如涌雪是再好不过。
不过男人们得意之处，确是有别的含义；看他们那坏笑，更笑出它的深意。
除了水色如雪，“涌雪”的第二层含义，是指女人的光洁亮白的肌肤似雪。
这水跟女人肌肤又有什么关系？那自然是女人用它沐浴了。
女子是无法获得与男子同等赤脚在田野上撒野的机会的。大户人家的女子，她们的天地只限于一个闺房和一片天井，普通人家的女子加一个灶间和一个菜园。洗浴？那得仰仗木桶那小小的一圈。
外出放浪地洗，机会是有的。
全年只有一天，七月七，夜。
这一天从午时起，空气就开始浪起来。草草用过晚饭，周边的小媳妇、大姑娘就三三两两相约往妙源的“涌雪”来了，一路上是浅浅的神秘的笑。她们要借助夜的巧妙掩护，身心与天然真正地天然一次。
——涌雪的雪滋润肌肤。
——涌雪的水流进心田。
村里的后生们也就骚动起来，在忙完了田地里繁重的劳作，三两口干完了碗里的吃食后，他们就有一百种理由离开他的家人，一百种办法潜入涌雪潭的岩石林木间。
然后紧张地窥探水潭中洁白如雪的身子的闪现——“闪雪”。
女子因为有了夜的浴巾的遮掩，胆子就大了许多；并且这一夜她们也发现自己，天性跟这水有很相像的一面。她们“吃吃”地笑，你推我一把，我挠你一手，用水去撩泼自个儿和同伴那雪一样的身体。她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十步之外的怪石后、林木间至少有二十双吃人的绿光在她们身上燎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浪荡小子们的无礼举动自然不会得到老人们的赞许。老话说，男人不能偷看女子洗澡和方便，否则眼帘上必长“偷针”。一来你逃不脱干坏事的铁证，二来惩罚你瘙痒难忍。可是躲黑暗里“偷雪”的坏男人显示出过把瘾就死的视死如归英勇气概，死死盯住那朦胧的雪光，不肯离开半分。
这“偷雪”本是偷窥，他们还想，在偷窥之余，“偷人”，偷走某一个女人的心。
妙源之水能滋养肌肤，这美名就远播了。
远在京城的临安，宫中每个月都要派遣大船，沿钱塘、富春、兰溪江一路溯行，到达信安府。大船靠岸，劳役们车的车，担的担，又沿妙源溪向北三十里，到妙源之源“宣水”。
宣了水，几百里用船载了进皇宫，却不是为了饮用。
是用于洗浴。
娘娘妃子们的身子本如雪，就要“赛雪”，比一比哪个身子更白，就要每个月派大船下人间宣水了。
不过他们有一件事情倒是做对了，浴后的水并没有当街泼去，没有暴殄天物，他们将“贵水”浇了园中花木，竟然是肥力十足，再无需另施粪肥。
这样，各宫的太监宫女不但要比自己的主子的宠级地位容貌花销，还得比洗脚水，哪个更沃，浇出的花木，哪个更肥。
说赛雪，还真有一个人的名字，叫赛雪。
那是盘踞在严州府辖地百岁山上的一伙强人头目的压寨夫人的名字。长得花容月貌，肌肤赛雪，喽啰们就送她这一好名字，却是一点也不像是强人夫人的样子。她为了让自己更不像强人夫人，或者更像强人夫人，于是命她的当家人去强几桶涌雪的雪。
强人一伙人恰好在宫廷远上妙源宣水运输的必经路线上，恰好运水的木桶装满了妙源水。
当强人的双脚一跳上大船甲板，押运官的双腿就筛了糠，打开了货舱门。几号兵勇自然不是一伙强人的对手，押运官他也根本不想自己成为强人的对手。
官长指着货舱，抖抖地说：“下官身无长物，好汉所求何物？”
强人面无表情道：“桶中之物。”
官长道：“桶中之物并非宝物。”
强人道：“非宝之物正是我求之物。”
洗澡之水的确不是宝，但对赛雪来说却是至宝。
赛雪想变成超雪。
妙源之妙，一妙为妙，二妙为真妙，三妙则为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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