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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振尧|记录生命底色 追求精神返乡——浅谈曾平散文的艺术特色

 安礼德 2023-09-18 发布于广东

记录生命底色

追求精神返乡



——浅谈曾平散文的艺术特色





01

读曾平的第一篇散文是三十前的事。至今,他接连出版了《放牧乡思》《岭外春声》《稻浪千里》三本散文集,近二百篇。同时,还出版了近百幅的钢笔画作品集《钢笔生画》。曾平是一位集文学与美学于一体的散文作家、书法家、画家。他用一生的文化积蓄和人生哲思创作了散文和书画作品,叙写了从童年到青年的农村生活经历又从离乡进城的体察感悟中,记录下灵魂深处的痛楚和欣悦,编织出故乡的图谱,寻找到了回家的精神之路。我们从他的散文书法钢笔画中,看到了一个集美学、文学、哲学,多才多艺的奋斗人生,看到了他追忆生命底色,不懈地努力探索精神世界的强大心灵。曾平的散文有着静心安然的气质,从他干净的字里行间,能品味到孩子的天真与哲人的思想深度。以其一方水土的文化传播给人精神盛宴的享受,使人记忆深刻,让人感动,他的散文有明显个人的创作特色。

从曾平的诸多散文篇什,叙写找寻灵魂回家之路。读他的散文我们看到了村庄的爱与疼痛,看到了那岭盛开的花朵,看到了山下的老屋承载了从曾祖父那一辈到我们这代人的悲欢离合,那些历史风云承载着千百年的乡愁。旧村落是静的,我们的脚步却是步步向前。这一静一动,本身就构成了人世的隐喻,我们还看到了山岗一枯一荣,由黄腊枯萎到青翠欲滴,周而复始的生延;看到狂风暴雨后溪流中沙土的沧桑与安定从容,风雨过后的彩虹;看到了屋檐下蠕动的小虫,让人忍不住为那个小虫一样的生命发出一声唏嘘;看到了在路上行走的牛群,就像一个个真实的我们,艰难地耕耘于尘世间。

读着曾平的这些散文篇章,我们有理由说:只有20世纪5060年代乃至70年代,在农村长大的人,才有如此深情意骇且又单纯的人生经历。因此,即使是进城的农民工后代,哪怕在乡村生活终生,也没有如此生命的经历和深切体悟了。所以,像曾平这拨成长起来的人群,将是亲临乡土生活的散文写作的终结者。

当然,在故乡,故乡在,是曾平这一代人的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或疼痛,亦是每个人的灵魂回归地,尤其是出生于此至青少年成长于此而离乡的游子,更是一种灵肉合体的灵魂洗礼追忆的根基。当睹物思人,当物是人非,只有故乡能使我们心灵清澈,安心能召唤远归,能让灵魂寄托与重生。如此,从曾平的《山村》中能深刻体味到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愫:“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山村,令我魂牵梦萦的山村……似不值一提又刻骨铭心。”从这句诗性洋溢而又感情沛然的话语中,可见我们熟悉而纯真的童年,忧愁而又激昂的青年,更看出作者对故乡的依恋和血肉交融,故乡成为作者今后生活的一种精神渴望:在散文创作中不仅只有田园牧歌的美好与和谐,更多的是对身处乡村底层民众的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他笔下的勤俭持家而又饱经风霜的父亲母亲,亲戚朋友都进城生活了,却又依依不舍地怀念故乡或要求重新返乡。除此之外,他们又能为故乡做些什么呢?那些依然在故乡中生活的乡亲们,是他们的牵挂。念想之物、情感产生地。自古以来,文学于审美情趣上都与抒情息息相关,中国式的抒情传统一直以《诗经》《楚辞》为美。而曾平散文的内力不仅仅以炉火纯青的语言为上,在密实的叙事中还有着散文诗的张力和小说的感人细节,给人以质感丰盈,内涵丰厚的意蕴之美。又如《四十年间回家路》里:于是,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概念:回家的路,总是充满艰辛;回家的路,仍然充然伤痛;回家的路,现在充满童话。其极富地域特色的情感递进与释放,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根植的精髓,这种接地气方式表达出作者灵魂摆渡而提升的艺术魅力,彰显了客家迁移族群的精神源力。

曾平的散文叙述了农村农民的生老病死,展现乡村在现代生活境况中老一代农民的无可奈何,对青年人的爱情憧憬和美好生活的追求,甚至于对乡村中的家畜牲禽都注入了怀念和敬畏,乡村、村民、村境等生态现状的生存和生命形象,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他用一种回归和回望的心态,对万物进行探寻、反问和思考,大大地深化了回家的路上,闪烁的灵魂光芒和思想火花,从而上升了对人生的哲学思考。他用一种回眸与亲身体验的方式融入作品中,在多元化的乡村场景和精神困境中,勾勒出故乡不被关注和悄悄消失,或已被遗忘远况和底层生存的情景,对那些早已沉默的灵魂的叹息。在历史变迁和时代洪流的大背景下,他运用散文的文学特点,将目光锁定在这些亲人和乡村知音者,以及乡村现在的弱势留守群体的遭遇上,回忆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经历,而希望寻找到激励人生的精神之路。目前,乡村振兴虽有成效,但日渐凋敝与令人痛心的无奈和煎熬,在他的笔下透出一股苦苦的汁液,和着明朗的阳光萦绕在村庄周围,生动而凄美,让人感叹、感动、感知悲情之力。










02

乡村社会在历史潮流的变革中通向现代主义文明的进程,大大缩减了人们心灵上的精神缺失,就像作者在书中感慨:只有乡村存在、我才有大智慧、大宽容,只有乡村的存在,我才有真正的灵魂存在。这是一种睿智的生命体验,真正的存在也就是真实的人生吧。曾平用乡村这个无形的大磁场吸引无数的生命个体拓展出生命的深度、泥土的厚重和人生之哲理。

是的乡村是我们立于天地之间的灵魂之根是立得起的男人和女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袅袅的故乡故乡以各种方式潜入我们的身体、精血以及灵魂;故乡是不死的是命脉与精神的延续在每个人的生命中生生不息轮回传承。而每个人的生命经验与感悟又是不尽相同的。但有一点,所有活着的生命,都会有一个达成的共识,那便是我们生活的本真态度,我们人生本身的真实,才是最能有效的证明。而这一切的人生奥秘、生命真谛曾平用了一句简单的乡村土语就作出了最好的诠释——回故乡去喽。

现代散文的题材选择多与日常生活有关,对客观真实的追求某些时候也限制了自身的审美表达。为了获得更大的想象和表现空间,作者不断在内容和视点上拉开与现实的距离。这样,记忆及其联想成为最常见的书写对象。毫无疑问,言说者自己的经历,是最牢固和最有温度的记忆,而与在的日常距离最远的就是童年、少年、青年三个阶段的特殊生活。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关于故乡的写作在散文中最常见——书写个体生命最远端的,也就最具有想象可能性的个人回忆,不仅是写作的情感需要,也是文体发展的内在需求。

但是,无论是昔日政治化了的整齐划一的社会活动,还是今日网络时代同质化的信息接收,差异化的审美在散文中变得越来越稀缺,同类的题材和表达成为写作中的顽疾。在多少有些沉闷的散文现场,曾平的《放牧乡思》《岭外春声》《稻浪千里》,给我带来了阅读冲击,这些靠个人记忆,都市和乡愁情节交织成的散文文本,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达了对故乡磅礴幽远的眷恋之情。作者以充满深情的回忆打蜡记忆,对故乡乃至整体上的乡土生活展开思想史意义上的文化审视,用一个史学家的个人情感、立场和传统的文史方法,在纸上赋予“乡愁”以具体的形象,其情感内蕴由故乡山水、生活现场深抵乡村文化的精神内核,凸显了散文的文化价值及其规范的可塑性。

曾平写给故乡粤北山区玉岭的一束散文式“情书”各篇以人物命运的展开为主线,通过自己和他们的日常生活,交织进故乡一带的社会环境、乡风民俗书中涉及的玉岭村地方的风景、风俗、人物对白,以及民众的生活方式,家庭结构和人际交往,都带有浓郁的粤北客家乡土气息,但曾平的散文不同于一般情感散文的地方在于,它并不着眼于凸显城乡对立,或以“乡”作为批判现代都市文明的武器,而只是以一支饱深情的笔,描写了时代转型期粤北山村社会中,自己和自己密切相关的几个命运沉浮不定的个体,以人带事、以人物命运折射时代沧桑变迁、以个人的命运遭遇揭示人的灵魂漂泊之后的精神蜕变,于其间自然流露的价值理想。










03

曾平的散文描写的人物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所谓穷山村中的父辈和乡亲,都是些无法在历史上留痕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还有一类则带有一定的文化符号色彩的新生代,这些人物都是现实中的原型,还有相当写实成分,但作者显然在他们身上寄托了理想,而在事实上形成价值抒写。他敏于捕捉那身处贫穷山村在幽暗角落的小人物的悲喜,也探讨他们的命运感到非同一般的兴味。这里面不仅仅有“共情”,因为共情仅仅是代表个情绪、感同身受,曾平对人物命运的理解、熨帖,又带有几分过来人的审视与悲悯。现代意义上的城市化进程以“离返”故乡为主题,是不断被书写的乡土小说母题。如鲁迅一般返乡故事的启蒙,是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如沈从文一般返乡故事的抒写,则是从建构精神故乡的方式返乡。而作者曾平在诸篇章中的返乡,无疑属于后一种返乡,且是散文的叙述而非小说,毋庸置疑这是作者立场的一种表达,那能够治愈个体心灵创伤的力量,能够疗救文明弊病的药方,都始终需要回到生命的源头,生活的本相中去寻找。

风土人情构成了曾平散文的主要内容,串联起这些内容的则是作者的回忆,而追忆与倾诉的位置在当下一内容和叙说的姿态,可看作是作者对故乡的“交代”。童年、少年时的快乐,一次次被拮据贫穷的生活所打断,生活的艰辛、成长中的苦闷心志乃至强说之愁,时过境迁后已经被时间磨去了刺痛生命的锐利尖角;曾经鲜活而又激越的人生现场被打磨出情感的包浆,变成内心深处可供养育和安放乡愁的温润港湾。

这一过程的实现,既仰赖时间的自然流逝,更凭借作者回望故土时的沉吟,审视与反思,区别于惯常的抒情,曾平对故乡的情感既热烈又冷静,且多有理性的观照。作者从彻悟的生活中对故乡的风物和人物身上,一路寻觅和清醒地勾勒自己成长的印迹,那也便是走出故乡的履痕。

当然,这种对记忆的追述是在与当下的对比中进行的。在作者看来:那时的天、地、夜晚和白天,真与今日大异,从被禁止的风俗变化,到生态环境被破坏中“风水观念”的作用,“异”表现在相当多的方面。而作者的反思意识虽然来自后天现代观念的启蒙,但种子在童年即种下了。作者将村头、田角、草寮、村小学校这些地方看作故乡,因是生活贫穷、游走他乡勤工、上学而至,所以他观察和体味乡土的视角是多方意味的:使他从在传统的乡村社会,勤学苦练的经历让作者的身份意识相当清醒。










04

曾平散文的大多作品叙述钩沉记忆时尽管不乏交错的情节和理性的感情表达,但大体上还是一个线性结构,家庭和父母的影响,是其中最重要的线索。作者自言是作为向故乡致敬之作而写的,借若个人青少年生活的故乡原状态,与人情世故风物剧变互相生发,演绎山村人文个人体悟,但“演绎”“选材的原则与范围却也严格限定在我早年的成长经验与听闻”,这就使得断断续续的散文创作文风及其内在的情感得以一致起来:它们都萌发于作者的人生和审美经验——这种经验又带有相当程度的公共性。而当代生活尤其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浪潮,又为其注入了新的元素和活力。散文写作创意的产生,恐怕与作者多种文化成分的身份是分不开的。尽管曾平并不从事专门的职业写作,作为做过较长时间新闻记者工作的他,对家乡地域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是相当敏感的,以至于秉持着客家话是客家文化的主要代表和载体的观点,也是指引作者打开记忆之门,重返故乡的标记物。

虽然自认与故乡已经隔了一层,但曾平散文仍然充盈着作者浓重的思乡情。曾平之所以会对故乡念念不忘,以至于郁积出“形而上”的“愁怨”来,断不只是因为标志故乡的那个地名,而是因为那里的自然养育了他的肉身,那里的文化涵育了他的精神世界。毫不夸张地说,是故乡给予了一个人最初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从此游子背负着故乡的山水,用故乡赋予的道德行为走向世界。而故乡,则成为他们无论身在何处都无法放下的灵魂牵挂,必须寻找灵魂回家之路。

曾平用记忆编织家乡的图谱,用精细的文字书写独特的粤北和平山区和客家情结,体现出精神原乡的守望和生命律动的变奏。曾平在散文创作中把笔触向外,思考生活色彩与生命原色,语言精练,情感内敛,迸发出粤北客家人性中的生命伟力。

曾平的散文,对乡村发展、故土家园、人物事件、文化地理进行挖掘、探寻和思考,眼底笔端有故乡烟云,有对世事生活的洞察,有对故乡家园的渴望,有对客家文化的叩问与反思,有历史时空中的人与事的还原。最让人动容的,是弥漫于曾平散文里境界阔大的浓浓乡愁,这是寻找个人生命与文化皈依的文化表达。乡土是我们最温暖的记忆,不管现实对其如何冲击,我们内心涌动的是故乡曾经赋予我们的快乐。

他用自己的一笔一画书写自己生活过的小镇、小村、县城、都市,表现了作者感恩故乡的心路历程以及情感体验。如《放牧乡思》中的《乡野行呤》《秋田拾穗》;《岭外春声》中的《山外风痕》;《家山夜话》里的《一往情深》;《稻浪千里》里的《乡思细语》《家事密语》等等书中的小辑。作者为客家人而歌,把身体和灵魂都置身于脚下的这片客家故土,去沉思历史与现实、社会与人文、生活与命运,去书写脚下土地上的风云变幻,青山绿水,人情世故,既有历史回望的深情凝视,也有时代变迁的绝唱声响,蕴含着客家人矢志不渝追求信念的至爱,散溢着客家人的独特人生感悟。










05

作者一方面把乡土文化和客家文化的审美观照转换成承载文化的自然风物物象、日常生活意象与人类生活场景的诗意呈现,寻找自己的精神原乡;另一方面,将这些物象符号与故乡人物心灵、作者本我的内心情感以及客家民俗传统联系起来,探寻其中的人文意识、生命意识和家国意识,从而描绘出一座座独具地域文化脉理的山水田园式的精神文化坐标。作者穿越60多年故土发展的历史时空,将故事、人物、知识、情致、思考,融入粤北和平山区变迁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脉络中,在现实与历史、当下与传统、乡村与城市之间进行文化寻根与追问。

其次,亲情是作者建构精神家园的永恒支点。对于每一个在乡村成长起来的人而言,自然、质朴而又极富风土人情的故乡,是他们永恒的精神家园。曾平在作品中用朴实无华而又灵秀优美的文字,执着追寻生命的脚步,勾勒出粤北客家乡村儿女的生活气息,把改革开放40年来的时代变迁与社会发展隐藏在文本深处,用粤北客家的烟火味进行融合,呈现出奔腾不息的生命力,如《外婆的马塘》《父亲的诗与远方》《乡村生活,我的人生初稿》等,作者对父亲的思念是魂牵梦萦的。父亲母亲默默地关怀着他们的孩子们。作者通过诗意的想象和优美的文字,使碎片化的记忆重组为优美的田园牧歌世界,如同山水写意,叙述着古老的故事和歌谣,也展现着极具人情味的新世界。

因此,作者的散文饱含着对人性美的深深依恋和对故乡情的绵绵眷恋,成功建构了一个温柔、和谐的乡土精神谱系。在故乡,听不到任何城市的喧哗,看不到任何城市的拥挤,唯有欢快的溪流,芳香的泥土,挺拔的绿植,娇嫩的野花,以及那一股触手可及的旺盛生命力,像一团狂妄的野火,熊熊地燃进了每一个读者眼中。

作者以“爱”之名倾注了她记忆中所有的美好,所以在他的笔下,散文如同悠扬的乡曲,倾诉着作者对亲情、乡情的怀念、追忆,那和谐的亲情、明媚的阳光、袅袅的炊烟、笔直的稻秆、烂漫的山花、美味的野果以及山水风光、风情民俗,都充满着诗情画意,都流淌着浓浓的爱,所以,作者需要通过文笔去描绘、去倾诉、去还原。

曾平在《放牧乡思》等的散文诗的言语,激情的文字,且敞开心扉,用故事、用画面、用细节、用民俗,去勾勒客家故乡,对质朴亲情、诗意故乡、美丽粤北的执着,尽洒字里行间,作者在低吟浅唱中诉说着生命的感动、情感的震动。故园、老村、亲情、乡情,在他的笔下都婉转生辉,缠绵悠长,回味无穷。

故乡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就好比庞杂深植的根系之于叶茂枝繁的树冠的意义;于写作者而言,故乡往往更为复杂和难以言说,它既是经验的库存,又是生命的底色,既是对于启齿的冲动少年,又是展翅欲飞的一树凭栈,对于那种长期飘零在外的文人墨客,恐怕不仅仅是一句乡愁或思念可以释然的,单单是走进乡道触摸老宅,就叫人感慨千万,暗自神伤。在这个意义上,曾平的散文就是用文字让读者找到一把打开故宅锈锁的精神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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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平最初的文字是他在1972年发表在《和平文艺》的八段山歌作品,似一把弯弯的镰刀,将他的文学创作欲望悄悄勾起,从此他在文学之路上没有再回头,无疑是作者人生起步阶段最重要的精神财富。然而时过境迁,山村凋敝,母校荒芜,曾经飘溢阵阵书香的小学校,如今已变成“杂草丛生,万木茂密,瓦片掉落,土墙倒崩的古屋。”,贫瘠的童年,清凉的夏夜,琅琅书声中总夹杂着蛙声片片,读这样感性的文字,马上叫人禁不住诵出“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如何从个人的感受出发,接通一个更为广阔的现实世界,这是近年来许多散文作家思考的问题。曾平对此也有思考和探索,其中很多篇章都是以作者的主观视角切入对世界的观照和对生命存在的思考。曾平在《我的履历》中,讲述了自己脚下的不断变化。从当初的赤脚走遍家乡周围的山冈,磨砺出坚韧的脚掌,从小学到初中,晚上穿双木屐,白天仍然光着脚丫上课出操,全班人的初中毕业照,仅有曾平一个人是光脚的。那张难忘而刺目的照片,一直扎痛着曾平的心。

《那年到深圳买彩电》,仅此篇目就叫人颇感沉重,粤北和平县山区是贫困县,农村农民生活水准极低,贫穷的帽子至今还戴得牢牢的。那台彩电给了他乡下岳父家后,得到了许多村民的仰慕和嫉妒。而这台彩电最终成了作者一生的痛点:几个月后这台彩电被人偷走,公安也无法侦破,成了一件无果案例。留在作者记忆中的不外乎是关于电视机的初来乍到,以及信号极差的画面。

曾平试图通过对故乡的山川地貌、春夏秋冬、乡党故人的一一细数,再次确立人生的坐标,确立自己和故乡的关系,甚至于重新审视个人的信仰危机:政审不过关而不能当兵,不能入党,不能上大学,导致作者的年少岁月中缺失了一次又一次关于信仰的最直接的培育机会。后来参加工作队,参加宣传队,写剧本是他生命希望转折与企盼,也是“正确人生观的确立”最好的传承方式。然而,在“文革”的岁月中,玉岭山区小到连一座完整的小学校都没有,三年级起就要到外乡读书,让孩童的世界变得比脚下的土地更加贫乏。为了看一场电影,借一本书,他不得不一次次游走于被沟沟峁峁阻隔的别人的村庄,鲁迅先生《社戏》里的一群小伙伴夜间乘船去看戏便是最好的例证。

  多年后,懵懂少年终于只身离开故乡,走进外村和县城等地学习、打拼,玉岭山村依旧如故,一切都还是少年时候的样子。这或许是另一种信仰,一种对于生命本身的仰望,对于天地造物的顶礼崇拜,亦是对于故乡的宽容和怀念,在这个意义上,作者既道出了客观上生于斯长于斯的局限与无奈,同时,也更为主观地抒发出心态坦荡的游子之情。玉岭村再小再苦再穷,它起初入幼小心灵的那股暖流却是弥足珍贵的,不论走到哪里总会魂带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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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说玉岭山村只是一个生命的出发点,那么,玉岭村之外还有一个广阔天地,和平县城、河源市区、惠州都市、深圳特区,作为离乡游子或观察者,曾平去过很多地方,走马观花也罢,沿途览胜也好,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一个孤独者思索的履痕。作为一名思考者,孤独永远是难以抗拒的,这恐怕是离乡游子的普遍症候。所以,即便是站在人潮汹涌的闹市,内心依旧无法摆脱那份不期而至的孤独感。曾平也概莫能外,无论身在县城或是惠州、深圳,让他深入思索的,还是玉岭村和粤北和平山区那片土地。在他的笔下,不论是90高龄的外婆,还是从广西前线归来的同学,不论是年关卖猪,还是上山放牛,均被作者信手拈来饶有兴趣地讲述开来,那些早已远去的人事和物什,最终都交织成浓烈的思乡之情,犹如客家黄酒坊里酿出的坛坛娘家酒,历久而弥香,作者亦借此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精神返乡。

不难发现,曾平在其多篇回顾过往的小文中提到一组关键词;感恩、致敬、奖赏自己、要做减法.....这于老年男人而言,已然是活透彻了。我们要感谢生命中遇到的良师益友,致敬那些默默付出的亲人,尽量让自己活得简单从容些。曾平从粤北的玉岭村出发,从事多个职业,换过多个岗位,打拼的艰辛可想而知,难能可贵的是,许多年来,他从未停止过读书和思考,即便是节假日或工作小憩,他也不忘伏案临习一两幅硬笔画,或到山乡荒野临摹写生。他的书法作品也颇有造诣,感觉那些洒脱劲道的横竖撇捺流淌着黄土地特有的硬朗与质朴之气,这或许正是故乡烙在一个人生命中的底色。

苏轼《定风波》中有“万里归来年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且以这两句诗词与曾平共勉,不论身处他乡异域,抑或人生跌入低谷,我们永远不要忘记年少时的模样,并终其一生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谱写乡村生命的图系。










08

作为曾平散文最早的读者之一,我被感染、薰浸、陶冶,心中生出与美文意境相契通的感情和共鸣,愿意把感受分享给热爱中华传统文化、热爱美、热爱生活、热爱艺术和一切美的人们,感恩抚慰生活沧桑。

改革开放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之后,中国城乡发生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化。读了曾平的散文才突然明白,原来变动的只是表层,深层的民间信仰和生活方式礼仪,依然传承着千百年的习惯。而且,这些似乎平淡无奇,为最普通的农民、城市居民所操持,饮食、使用、居住的仪规、食物、衣饰、建筑,一经作者的妙笔,便意境葱茏、活色生香,渗透着文化和乡愁,通过充满着艺术气韵的文字,“夜来幽梦忽还乡”,才发现自己的家乡,那一方粤北和平的小山村,原来如此美丽斑斓。特别在他的美言中的散文诗和书画作品,乡愁不仅是看得见山、看得见水,更是此山此水此地中的人、物、事、情、态。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双发现乡愁的眼、一颗感受乡愁的心和一枝如乡愁般深切清丽婉约的笔。有此,则遍地风雅,日日风华,时时风月。

多愁在深层,是对于文化的爱与眷意。而风雅的生活则是中国文人念兹在兹的恩望,是中国文化最美好的地方。《世说新语》里的魏晋人士自不待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孔顺乐处,就是风雅生活之最初者,而且为此赋予哲学意蕴,即心灵情绪的高度和谐自如,客观事物,主观认知,情绪状态的高度合一。于外,可能是一饮一食一器一物一花一果;于内,却是他心灵与人格的高峰体验。唯此,人生处处皆佳境,清风明月伴我行。他散文中的每一篇,都渗透着这样高妙的人生境界。而最美好之地,当在指看南粤。

今日之东江与昔时之东江,地理虽一,文化与生活的感觉却天壤之别了。国际大都市、珠三角一体化、特区生活圈…汹涌而来,无不昭示着经济发展,物质丰富、时不我待、功名利禄、传统岭南的绵绵春雨、落花流水、鸡声茅店,烟波画船,越来越远了,最多成为人工打造的旅游景点的收费项目,游客匆匆而来,微信扫扫,提伴手礼而去。作者却在他的小山村里,东江之滨上游的和平县玉岭村区域,发现了依然遗存的山村秀丽,人民朴实的故乡,而他叙写这些浸润着文化气象的事物,倾注心血绘画书写的书画作品,所用也是岭南之风格意境。

我一直以为,岭南是南粤文化的根基和巅峰,也是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文体之一,无论流淌在文字间的,是对人生无限的热爱、思索、感怀、对于外界事物的心理投射、情感观照,而最终达于物我合一、情景交融之境界。无论“昨夜西风凋碧树”,还是“衣带渐宽终不悔”,抑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豪放派还是婉约派,中原文化、海洋文化、广府文化、客家地域文化等,每重境界,无不感情深致、彻入骨髓、令人反复吟咏,一唱三叹,掩卷有思,三日不绝也。曾平散文中的美篇,即到达如此层面。作者是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奋斗者,他也是今日之市场经济大潮下前行君,身影音容悠为,占南粤之先风。以古人之心,品今日之事,所品者,自是中国传统文化承载之最集中者,如茶、如布、如书、如画,如思、如诉。

魏晋是发现美的时代,发现了容貌之美、衣食之美、言论之美、行状之美、郊游之美、艺术之美,这些美贯注着中国文人雅士生活的方方面面。千古第一行书《兰亭序》,是公余休息日郊外雅集时所产生,偷得浮生平日闲,便有如此不朽精品。“长恨此生非吾有,何时忘却营营”,人生在世,外在操劳自然难免,却可守住心中的惠风和畅,体味尘世的美好,如此,读曾平君的诸多散文便再适宜不过了,他从容地为当今乡村振兴、文化助推,写下了令人赞许的歌咏。








END





吴振尧,中国作协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惠州市小说学会会长


作者|吴振尧

供图|曾平

编辑|安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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