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三年级的《不忘阶级苦》——影响我一生的歌（6）

我小时候从来不知道有悲伤的歌一说的，忽一日晚上，广播喇叭里突然播出一首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风格的歌曲，一首带有浓烈民歌音调的歌曲：＂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长工，累得他吐血浆。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地主逼债地主逼债，好像那活阎王。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世世代代不忘本，永远跟着党闹革命。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永远跟着党闹革命。＂这样一首歌曲，对于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来说，是没有多少能力来鉴别的，但大人们懂，外婆首先就说：＂这只啥格歌？听得金肉痱子直走！＂＂哎呦喂，伤心的！＂我们开始倒也没觉得什么伤心，倒还感觉蛮好听的，好像讲故事一样。

可接下来就不对了，仿佛一夜之间传来的忆苦思甜教育席卷大地，学校里三天两头开忆苦思甜大会，组织各种各样的忆苦思甜活动，而这些活动的主题歌无一例外的是《不忘阶级苦》，特别是学校在人民小学对面操场组织的全校师生的忆苦思甜会，从头到尾反复播放这首歌，把每个小同学都背会了歌曲，于是，随着音乐的起来，全校师生情不自禁的跟着唱起来了，老师们倒还唱得眼泪汪汪，我们学生哪里有这样的体会，看见班主任掉眼泪要么是害怕得神情拘束，一阵茫然，要么就是暗自发笑，当然，接下来就倒霉了，这些笑出来的小学生会后只好立壁角罚站，去体会为什么忆苦的场面笑得出来？所以，唱到这首歌，我们就紧张，生怕看见什么好笑的场面和动作让自己熬不住的笑出声来，可三年级的我们哪里有这样熬住的本事？所以，唱到这首歌就是一脸的尴尬，实在怕出状况，就干脆低着头看脚下的泥土。

有一次我们学校忆苦思甜吃糠饼，班级的喇叭里播放的是《不忘阶级苦》，吃的是学校老师自制的用米糠麸皮和挖的野菜做的饼，原以为这样的场景，这样悲伤的音乐，这样难吃的食物，一定会让我们小学生感受到旧社会贫下中农的悲伤和痛苦，却不料孩子们哪里有这样的感受？那放到老茧都听出来的《不忘阶级苦》，已经根本感受不到悲伤，那自制的糠饼因为从来没有吃过的稀奇，加上炉子上烤香了，大家吃得兴致勃勃，似乎都没有一点点的悲伤，效果可想而知，于是，学校领导不得不立即中止了这次忆苦思甜活动。

不过，我倒是有一次进入到歌曲所表现的状态里的，感觉应该是天气很冷的日子了，寒风瑟瑟，我去父亲和哥哥下放的文林农村里，傍晚我一个人无事可做，在父亲住屋背面的田野里闲逛，那时，农村的高音喇叭真是几百米一个，播放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因为声波传输的问题，听起来仿佛是回声一样的此起彼伏，突然，那首熟悉的《不忘阶级苦》开始播放了，那歌声和我此时的场景竟然如此的相似，也是＂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也是在生产队里，于是那＂千头万绪涌上我心头＂，那＂止不住的心酸泪＂竟然让我有了一丝悲伤的感觉，当然，我的悲伤是我想江阴城里的家了，想一个人在家的妈妈了。那音乐确实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悲伤。

从那以后回到学校，我对这首歌的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可能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让我在后来作曲的时候，懂得了如何注重音乐的画面感和现场感，所以，我写歌大多数是在旋律出来前，先要有这样意境的画面出现的。这大概就得益于《不忘阶级苦》这首歌的启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