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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长短句 | 郁 土

 郁土 2023-09-20 发布于上海

凡阅读者大概都会有这种体会,长句子令人望而生畏,读而生厌。故而书写者一般不会把句子写得太长,尽可能以短句替代长句。

假如把人生比作在时间的白纸上书写,将在一个单位的工作过程视作一个句子的话,则每换一个单位,便会画上一个句号。有的人,读中小学是一句,上大学是一句,自从参加工作,就在一个单位工作到退休,再画上句号。退休生活又是一个句号。其他句子还好说,中间工作的这三四十年,就待在一个单位,从未变动过,直至退休,这个句子可就太长了一点。这样的长句子,在阅读人生者看来,可能会感到有点无聊与单调吧。其实,就在书写者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有一同事,大学毕业后,进入沪上一家大报工作,直至退休,从未离开过这家单位。当然,他在单位内部,也由年轻记者而编辑,而主编,可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在一个句子里,画上许多的分号而已。他自己说,当年大学毕业能进这家大报,是人人艳羡的。现在快要退休了,回头看看,的确有点过于单调,假如拿着这份单薄的简历去找工作,恐怕不够亮丽,很难找到的吧。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长的句子。有一人考入华东师大,然后一步步读上去。博士毕业后留校工作,直至退休。他这个人生句子,就要比我的这位同事还要长些。无论他在里面画了多少的分号,毕竟只有一个句号嘛,其单调可知也。

其实,50后、60后群体中,在一家单位工作直至退休者大有人在,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们的人生多以长句为主,甚少变化的。相反,708090后们,进入社会恰逢改革开放,外企进来了,民企涌现了,流动自由、择业自由大为增加,许多人频繁地更换工作,每换一家单位或公司,就画上一个句子,短者几个月,长者也不过三五年,像其父辈那样,一个句子要圈住三四十年的岁月,那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并非50后、60后们喜欢这样的人生长句,而是社会环境使然。当年是计划经济,在农村是生产队、人民公社,在城镇则为国营与集体企业。城乡二元户籍制度,将农民牢牢限制在土地上;而在城市里,一个人一旦进入某个企业或机关,往往就意味着终身待在那里,即便同一座城市不同单位间的调动亦非易事,更何况跨地区的调动了,为此,许多夫妻经年分居两地,虽曰已婚,却过的是单身的生活。这千百万个人生长句,就组成了我们的社会。一个个的人生长句里,固然也包含着悲欢离合,然究竟显得沉闷、单调与乏味,而整个社会死气沉沉。

改革开放后,随着商品经济之兴起,东南沿海经济特区之建设,人员之流动变得频繁,许多农民离开祖祖辈辈侍弄的土地,奔赴特区的工厂打工,他们的人生里出现了句号。而此句号,原本要等到离开这个世界才画上的。城镇居民之跨单位调动,跨地域应聘也变得频繁,一个个沉闷无比的人生长句被打断,画上句号,再重新开始书写下一个句子。

比如沪上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现人口高峰,不得不面向全国招聘大量在职的优秀中学教师,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优秀老师,充实到上海的教师队伍中。而他们的人生句子,也在离开当地时画上了句号,来沪后再重新书写。

林潇是70后,她写自己二十多年前刚考完毕业考试后,经朋友引荐,进入某电视台做编辑,工作不满一月,节目停办,栏目组解散,她便宣告失业(据林潇《与蜘蛛共居一室的灰暗时刻》,刊“写在水上”微信公众号)。这个句子够简短的吧。

跳槽是主动画上句号,渴望书写✍️下一个更好的句子。失业则是被迫下画句号,不知下一个句子该如何书写✍️。

人生之句变得简短了,一个句子写得不理想,换个开头重写一句,不会在一个句子上吊死。于个人,人生之句变短,生命开始充满活力,也无疑会变得更为精彩;而我们这个老大民族,也因此而重新焕发了活力!

大学同学大部分都在晋省做中学语文教师,个别人跳槽去当记者、公务员,有的人中间有调动,更多的人甚至就在一所学校或单位工作到退休。除了毕业时有四名同学应聘去了新疆昌吉市外,余下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当地工作。大部分人的人生之句,也以中长句为主。

我毕业后分配到晋东南师专教书三年;结婚后因两地分居调回母校的语文报社工作,凡十一年;一九九八年应聘到沪上一所中学做教师四年;后又调入报刊社干老本行迄今,总计二十一年。前三个句子都不算太长,而最后一个句子却不能算短,也的确感到有些无聊了,以至于前几天上班时在电梯里,一名不甚熟悉的女同事劈头盖脑就问:“你还有退休呀?”看来是到了画下句号的时候,然后重新书写退休生活了。

【美】理查德·霍夫施塔特在《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第二章中说,

“我们的文化中,有些工作可以认为属于熟练工——律师、编辑、工程师、医生,当然也包括一些作家和大多数教授……他们专业角色、专业知识并没有使他成为知识分子。他是精神方面的工人,一个技师”“他是一个受雇的脑力技工”。

如此说来,我也属于一个脑力技工,看来,是时候给这脑力技工的工作画上一个句号了。

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自今日看来,人挪活,从一个单位到另一个单位;从一座城市,到另外一座城市;从内陆,到沿海,作孔雀东南飞状;甚至移民海外。事业之成功与否姑且不论,至少有一点,人生句子变得简短了,读起来不那么冗长与单调了,一个短句结束,另一个短句开始,各有其精彩,各有其故事,灵动而跳跃,在阅读人生者看来,就比那些冗长无比的句子读起来轻松一些。

有一老友,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晋省一家师专教书三年;后考上母校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待评上副教授,就应聘到江南大学教书;后又到华东师大读博,到复旦读博士后,然后留在上海的高校任教至今。总共其换过五家大学,人生之句里,没有太长的句子。这样的人生,读来会十分的有趣、轻松。

还是以一个伟大的句子结尾吧,一八三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达尔文乘坐的小猎犬号自英格兰德文波特港出发,在环球巡航了近五年后,于一八三六年十月二日返回法尔茅斯港。达尔文在晚年时说过:“这段旅程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经历。它磨炼了我的心智,让我亲眼见证了自然历史的发展,帮助我观察更多更细的东西。”(《哈佛公开课》)这个用近五年时间写就的句子,就不仅仅成就了博物学家达尔文,更是全人类的财富!

二零二三年八月十二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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