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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外廊式建筑的中国近代建筑史研究，国内的起点普遍较晚，早先相对于传统建筑的研究与保护工作，两者之间在价值意义甄别、重视程度等方面可谓是云壤之别。为何？因为它一度被视为中国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时期西方列强殖民文化输出的典型产物，从最初的被动接纳，到中后期亦有主动融合的成分，但多数情况下勾勒回忆的是一段被西方列强殖民压榨、屈辱无奈的悲痛血泪史。  19世纪末的香港，随处可见的外廊式建筑  清末广州沙面租界旧影  19世纪末的厦门历史旧影  1877年的上海外滩  清末天津港口、租界旧影 针对这一段历史的见证者—遍布遗存的殖民地外廊风格建筑，我们绝不能熟视无睹，任凭其风雨飘摇、默默无闻地湮没于历史的长河。它自19世纪中期最早于广州出现以来，在中国根植发展，南至广东沿海，北至东北地域，其建造与传播几乎横亘了整个中国近代时期，贯穿了西方殖民主义势力由盛及衰的一个世纪。  香港旧三军司令官邸，1864年  广州沙面外廊式历史建筑一览  上海外滩英国驻沪总领事馆旧址，外滩33号建筑群之一，建成于1873年，典型的2层英殖民地外廊式建筑 回到本文的标题，以下通过“外廊式建筑”极简的介绍与梳理，让我们客观了解其传播背后的动因，直观认识现代建筑发展的轨迹，初步理清中国近代建筑发展的脉络。 01 外廊式建筑的起源  印度孟买中央火车站，惊艳的英殖民地外廊风格建筑  印度斋浦尔城市宫殿，外廊式建筑  加尔各答印度博物馆，典型的外廊式建筑 所谓外廊式建筑，是中国近代最早流行的一种洋式建筑，狭义上被称为“殖民地式”Colonial Style的“外廊样式”Veranda Style。这种建筑形式以带有外廊为主要特征，它是由英国殖民者将欧洲建筑传入印度、东南亚一带，为适应当地炎热气候而形成的一种流行形式。 马来西亚独立广场英殖民地风格外廊式建筑 印尼雅加达外廊式建筑 越南随处可见的法式外廊建筑 仅对于建筑样式而言，它并不是地道的欧洲古典建筑，它属于英国殖民者在炎热殖民地带的创造性发展。为抵御酷暑炎热和伴随而来的热带疾病感染，就必须构建凉爽舒适的居住环境，在未发明制冷设备的年代，唯一使建筑免于强光直射、具备良好通风空间的办法就是设置外廊。 19世纪末的香港城市景观一览，外廊建筑比比皆是 其最初的结构特点一般为一、二层楼，至少一面或二、三面外廊亦或是四周环廊的砖木混合结构房屋，多数采用半圆形的连拱和列柱，使其辨识度较高；它的另一特点是建造成本远低于西方本土的古典建筑，且建造周期短、建造技术相对简易。以上特点的结合，加之象征西方高贵、休闲生活方式的标志，使之在鸦片战争前后逐步流行于中国。 广东汕头英国领事署旧址，建成于清咸丰十二年(1862年) 广西北海英国领事馆旧址，始建于1885年 关于它在中国的历史发展研究，日本学者藤森照信提出的观点颇具影响力。1993年，其在中国《建筑学报》发表并阐明的“外廊样式—中国近代建筑的原点”观点被国内学者广泛采纳、引用并拓展延伸。虽然其论断有一定片面性，举证多指的是被动式“殖民地外廊样式”，而未充分考虑本土与之融合的主动接纳性，但无疑把这一近代独特的建筑样式提纲挈领作出了归纳总结，并为后人研究指明了方向。 福州烟台山美国领事馆旧址，始建于，典型的殖民地四面外廊式建筑 台湾高雄打狗英国领事馆旧址，建于1866年，为台湾第一栋洋楼，名字倒是非常有趣 依据藤森照信的研究，外廊洋式建筑进入中国，最初是在广州十三行街登陆，后在香港、厦门、上海、武汉、天津等通商口岸城市都曾广泛采用。它是中西方文化碰撞的最初产物，为中国近代建筑之开端：其一，出现于19世纪中叶，但在20世纪之后多被更地道的古典主义所完全替代；其二，外廊是建筑样式的决定性因素，其构建形式多样，包括外廊外侧加设玻璃窗门的“日光室化”；其三，关于“外廊”殖民文化符号的引申含义，需结合历史要有清晰的认知。 镇江英国领事馆旧址，始建于1864年 南京高云岭法国大使馆旧址，建于1930年代 浙江宁波浙海关旧址，始建于1861年 东吴大学旧址(现苏州大学)钟楼，又称为林堂，始建于1901年，英维多利亚 外廊式风格折衷 因此外廊式建筑所折射的历史意义，已远远超出一种建筑样式或居住形式本身。自晚清以降，它不仅改变了通商口岸的城市景观，在随之而来的西方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冲击下，中国的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格局也引发了深刻的巨变。该“原点”的提法和研究客观上引起了社会层面的广泛重视，一批有价值的外廊式历史建筑得以修缮妥善保存，也算是一大幸事。 02 外廊式建筑在中国的传播与兴衰 清末广州沙面租界旧影 广州沙面历史建筑群，随处可见的外廊式风格，多建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 广州沙面代表性外廊式历史建筑一览 其最初的传播是由西方殖民主义势力扩张所形成，多见于早期在香港、广州、厦门、上海等地建成的领事馆、洋行等外廊式建筑。 粤海关旧址，新古典主义风格，始建于1916年 至少在19世纪中后叶传播初期，这类外廊式建筑普遍相对简陋，平面呈简单的方形，造型缺乏变化，楼下供办公与会客用，楼上为卧室，多功能合并，具有临时性；建筑几乎少见华丽的立面装饰，结构相对简陋，且多数无专业设计师参与。 油画中的19世纪清末广州十三夷馆建筑群，标准的外廊式，1856年被痛恨侵略者的广州民众付之一炬，结束其历史 根据建筑史学专业学者的推断，1850年重建的广州十三行是中国最早出现的外廊式建筑。时值晚清政府腐败无能，西方列强殖民势力不断扩张并强迫开埠倾销商品，五口通商以后首先建设的是各口岸的外国领事馆建筑，多数采用的是外廊式，随之各类洋行、商行、会馆、住宅等得以广泛采用。 厦门鼓浪屿美国领事馆旧址 厦门鼓浪屿日本领事馆旧址 厦门鼓浪屿汇丰银行公馆旧址，建成于1876年，三叶草平面三面回廊建筑 令人惊讶的是，除东南沿海设有租界的城市外，甚至还影响到北方城市天津、山东烟台等地，几乎成为19世纪后半页标配的通用建筑样式。 青岛德国胶澳总督府旧址，始建于1903年，欧洲大型公共建筑风格，外立面糅合外廊式 青岛胶澳邮政局，哥特式风格 外廊式，建成于1901年 烟台海关税务司宅邸旧址，建于19世纪末 烟台美国领事馆旧址，建于1900年代 天津利顺德大饭店，始建于1863年，保留有英国古典和欧洲中世纪田园风格特征，建筑极具特色 天津五大道民园体育场，建成于1926年，标志性的半圆连拱回廊彰显出浓郁的古罗马风格，极具视觉冲击力 天津意租界意大利兵营 北京前门外廊房头条外廊式建筑，始建于20世纪初 北京动物园畅观楼，建成于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初为清末皇室郊外行宫 外廊式建筑对于炎热的南方而言，是出于抵御酷热难耐的气候需要，但对于长江中下游的城市而言，建造者似乎只记住了炎热的夏季而忽略了阴冷潮湿的冬季。 武汉汉口的德国领事馆旧址，1895年 武汉昙华林老街外廊式建筑 武汉昙华林老街外廊式建筑 重庆法国水师兵营旧址，始建于1902年 重庆渝中凤凰台，原法国领事馆旧址，始建于1896年 重庆渝中中英联洛处旧址，始建于19世纪中期 青岛亨利王子饭店旧址，始建于1911年，现仅剩旅馆部，原为标准的外廊式，改造后作加窗全封闭处理 天津奥匈帝国领事馆旧址，有趣的非对称建筑，外廊部分已作封闭处理 山东烟台山近代领事馆建筑群，建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部分外廊空间做了封闭，应该是对严寒气候作出的妥协 在北方城市的天津、烟台出现这类建筑更是让人不可思议，严寒的冬季根本不利于宝贵的阳光通过进深较大的外廊进入室内，以至于人们不得不采用玻璃将其封闭以作为日光室。由此，外廊设计完全失去意义，纯粹退化为一种建筑符号，更是衍变为殖民文化与列强强权统治的象征。 上海轮船招商总局旧址，外滩唯一的维多利亚风格外廊式建筑 上海圣约翰大学(现华东政法大学)历史建筑群，多为标准的外廊式建筑 上海思南公馆建筑群中的外廊式建筑 上海太古洋行旧址，始建于1906年，正立面2~4层为外廊式，5层为现代加建，外廊式风格特征已不再明显 上海外滩1号，建成于1915年，立面外廊式特征已明显减弱 到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受经济、交通、建筑材料、建筑技术、专业人才以及文化交流等因素影响，外廊式建筑在中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具体表现在外廊式建筑因不适合北方寒冷气候便逐渐消失，或完全成为了建筑符号；租界区外廊式建筑受到欧洲本土风格的直接影响甚至被取代。 1877年外国人镜头记录下的上海外滩，殖民地风格建筑特征极其明显 1920年代的上海外滩，建筑样式已发生较大变化，标准的外廊式建筑已不多见 民国时期的上海外滩，已依稀可辨今日外滩之天际线 例如著名的上海外滩万国建筑，经过历史演变，19世纪初以前和以后几乎是两种截然不同面貌的呈现。 03 外廊式建筑在中国本土的主动性接纳与融合 值得注意的是，外廊式建筑不仅仅反映的是一种居住形态或殖民化符号，而更重要的是它细致入微、循序渐进地体现了现代化与西方化在中国的进程。并非所有外廊式建筑均为殖民者建造，也有中国政府、民间自发借鉴性地接纳与融合。 广州大元帅府，孙中山大元帅府纪念馆，始建于1917年，典型的四面外廊建筑 广州沿江西路邮政博物馆，始建于1916年 【官方建筑】例如清末北京的陆军部和海军部，建于1907~1909年，由清政府投资、中国建筑师设计、中国营造厂施工建造，楼群皆为西洋古典的外廊样式。其楼体满布精细的砖雕花饰，门窗、天花、地板和护壁板全用优质木材精雕细作，华丽壮观，西洋古典建筑风格如此大胆地运用于新建的清廷军事衙署，也体现出西风东渐的历史时代奇异心态。 北京清陆军部和海军部旧址，建于1907~1909年，遍布的砖雕花饰令人叹为观止 同样的例子还有这一时期的清末陆军贵胄学堂、京师大学堂藏书楼、正阳门东车站等建筑。另外这座位处武昌的湖北省资议局，俗称“红楼”，即辛亥革命武昌起义军政府旧址，其外廊式风格与欧洲古典主义构图结合，气势庄严，既模仿了西式的风格又彰显了政府的威仪。 清末陆军贵胄学堂，始建于1905年，历史资料有限，建筑风格可依可辨 京师大学堂藏书楼与现存之教学楼遗址 北京正阳门东车站，始建于1903年 辛亥革命武昌起义军政府旧址，原址为湖北省资议局，建成于1910年 至民国时期，政府及社会上层精英人士对此类建筑风格也曾做过大量的借鉴与创新。但在中央政府倡导“民族之固有形式”的背景下，较大程度上带有传统民族文化的符号特征。 广州中山纪念堂，建成于1931年 南京中山博物院旧址，建于1936~1948年 南京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陈列馆旧址，建成于1936年 广州镇海楼，始建于明，现存为1928年复建后的钢筋砼结构，外廊式风格；左图为清末样貌，廊柱依稀可辨为木构 代表性的有广州中山纪念堂、南京原中央博物院、南京原中央党史陈列馆等，多数带有这种外廊式风格的影子。 【民间住宅别墅】体现在民间建筑上，多呈现的是主动性接纳与中西合璧式的融合。例如厦门，自19世纪末开始，陆续有来自闽、台的富绅及闽籍华侨在鼓浪屿置办房产。富商、显贵之所以喜欢殖民地外廊式的建筑，因为这在当地代表了一种象征西式近代化的高贵、休闲的意向，富裕的华侨、富商、官僚逐步对其产生认同感，希望借助这种建筑形式表现出一种异于普通人的优越感，光宗耀祖并殷及子孙。 厦门鼓浪屿代表性的外廊式建筑 厦门鼓浪屿代表性的外廊式建筑 厦门鼓浪屿海天堂构，中西合璧的外廊式建筑 厦门鼓浪屿海天堂构 厦门鼓浪屿金瓜楼 厦门鼓浪屿林氏府 厦门鼓浪屿番婆楼 厦门鼓浪屿观海别墅 厦门鼓浪屿李家庄 厦门鼓浪屿春草堂 代表性的有鼓浪屿的海天堂构、金瓜楼、林氏府、番婆楼等。 另外民国时期也是这类民间建筑繁荣昌盛的年代，社会精英阶层在江西庐山、浙江莫干山、河南鸡公山、河北北戴河等地大量购置、改造、仿建这类外廊样式的西式建筑。这类廊式建筑归根结底是当时中国上层社会才能享有的特权，旨在体现屋主的身份地位，因此普遍建造考究极尽奢华。 江西庐山近代别墅群 浙江莫干山民国别墅群 河南鸡公山近代别墅建筑群 河北北戴河近代别墅群 这一时期，大城市的精英阶层已经不满足于表面上描摹仿造西方的建筑元素，因此在构建形式上也慕洋趋新，各种建筑样式层出不穷。 【骑楼】最后不得不提这骑楼，如果说别墅山庄代表着旧中国上层社会官僚买办、大地主资产阶级及精英人士的地位与荣耀，那么南方的外廊样式的商业骑楼则见证着城市曾经的繁荣，中小资产阶级在此沉浮兴衰，底层劳动者于此忙于生计奔波，一片浓郁的市井烟火气息。 广州骑楼 广东开平赤坎骑楼 广西梧州骑楼城 我国的骑楼建筑源自于东南亚，于19世纪末经早年南洋经商的华侨归国引入，经考证最早的骑楼出现于广州的一德路、圣心石室教堂一带。其发端于城市生活环境的改善，进而成为商业谋生的场所，并以商业活动为主。它最大的特点是连廊连柱，立面统一，连续完整，且呈现中西合璧、多元共存的独特风貌。 广西北海骑楼老街 海口骑楼老街 福建泉州骑楼 骑楼广泛分布于海南、两广、福建、云南等地，至今仍有大量遗存，往往整条街道首尾相连，蔚为壮观。 04 结语 外廊式建筑在中国早期分布呈广泛性和多样性，其源于殖民文化又根植于中国大地，既有广泛被动接纳又有中西合璧的碰撞与主动融合，它是我国近代历史的客观反映与记忆，承载着见证历史的特殊作用。不论“原点”的观点是否准确，但事实上它对中国传统建筑向近现代转型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厦门鼓浪屿历史建筑群，被列为遗产建筑，遗存状态较为完好 广州沙面历史建筑群，被列为遗产建筑，遗存转台较为完好 现如今这类风格的建筑遗留完好的越来越少，除了知名的保护性遗产建筑群例如广州沙面、厦门鼓浪屿等，在许多城市依旧难逃一拆的命运，有过往历史过程中的破坏，亦有城市改造的客观需要。我们关注到，此类建筑多数并没有光鲜亮丽的所谓特定历史标签，保留亦或是拆除，往往在于一念之间。 被拆除的天津先农大楼，此外多数无明显特定历史标签的民间历史建筑，大抵是相同的命运 最后，当你矗立于一栋古朴沧桑亦或是奢华靓丽的外廊式建筑前，可能先得甄别下它的历史，当你在赞叹其古典优美的线条、悠久的年代与别样的欧式风情之余，也许冷不丁其背后就是一段沉甸甸的、令人愤慨的屈辱殖民血泪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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