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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蕾:小说连载-龙水谣 第十二章 风雪夜归人

 乡土大河南 2023-09-23 发布于河南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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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小说连载-龙水谣    第十二章 风雪夜归人

作者 | 张春蕾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我也想写出惊心动魄的故事,可明月村是块福地。听说日本宣布投降后,也就几个散兵游勇打那儿经过而已。
幸亏明月村是块福地,否则村子四周一马平川,假设日本鬼子真的打过来,那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日本鬼子进过咱们村吗?”小时候我问过奶奶。
“进过村,就是饿了,进灶火屋找吃的!”我奶奶从箩头里拿出一朵棉花,细心摘去棉絮上的碎叶子,把五瓣雪白的棉花一把从壳里薅出来,撒在大簸箩里。
“那打死他们呀!”我也一边摘棉花,一边兴奋地指手划脚。
“他们有枪!”
“那拿刀跟他们干啊!”
“你十四奶厉害,用笤帚打他们,一边打一边骂!把他们赶走了!”
“我十四奶真威风!奶奶,你咋不打他们?”
“我那时候刚生了你爸,还没下地。”
“我爸是抗战胜利后生的,所以叫张胜利对吧?”
“是啊,新历是1945年8月18日,农历是七月十一。日本投降是8月15日。”
“都投降了还赖着不走?”
“所以啊,后来听说那伙日本鬼子在河湾被人杀死了。”
“什么人杀的?”
“老百姓呗,日本人做了太多恶!”
“后来呢?”
“后来听说尸体被野狗撕吃了。”
“后来呢?”
“后来,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那个时候乱啊,一会儿共产党,一会又是国民党,后来共产党把国民党和地主打跑了,以为过上好日子了,可第二年还乡团回来了!”
“啥叫还乡团?”
“好人不还乡,还乡非好人!他们回来报复。杀了农会会长还有一些带头的农民,还杀了很多共产党。所以48年要抓他们枪毙。”
“都谁被枪毙了?”
“你方奶奶家的,你泽麟二爷、泽麒大爷,都被枪毙了,你方奶奶的哥哥方化虎是还乡团团长,他和大地主李卯林,都跑了!”
“她不是还有个大哥吗?”
“她大哥和她爹后来都被斗死了!”
“那方奶奶后来咋过呀?”
“咋过?她们娘儿几个都从家里被赶出来了,再也不能住青砖大瓦房了。”
“青砖大瓦房,我听我爸说过,说那门槛高的,他小时候翻都翻不过去!”
“你方奶奶只有俩闺女,本来是把你爸过继给她了,后来斗地主,她的日子更难过,没办法又认回来了。”
“所以我爸喊方奶奶也喊娘。”
“你爸啊,小时候都说他命好。本以为做了富家少爷,结果没享几天福,又被打回原型了!”奶奶嘻嘻笑着说。
“那我大伯呢?他不是挺风光吗?”
“你大伯本来是你二伯,你真正的大伯42年没了,那年有个算命的,说你二伯才是老大,真叫他说中了!你二伯成了老大,命是真好,可惜不争气!”
“听说我大伯还做过乡长呢!”
“那还不是因为霍政委!”
“霍政委是谁?”
“霍政委呀,我也说不清楚,改天你问你爷爷!”
霍政委叫霍义山,1947年解放后从北方来的南下干部,分管白龙镇这一带,多大的官呢,我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我大伯曾经是他的警卫员,我大伯年轻有志,后来被提拔为乡长,他当乡长那一年,才18岁啊!这个霍政委和我爷爷究竟有着怎样的交情?
事情还得从1933年说起,那年张七巧出嫁了,方小暖刚嫁到明月村,我的爷爷,在拒绝了他生命中的两位“贵人”后,辞别了好心挽留的客栈掌柜,怀揣着从牛行街辛苦挣得的36块大洋,于腊月初九的大清早,冒着风雪,踏上了归家的路。
正常情况下,从漯河到白龙镇,200多里路,两天马不停蹄是可以走到的。但那天早上的风雪实在太大了,我爷爷归心似箭,一刻也耽误不得,于是毅然踏进了那个白茫茫的早晨。
西北风吹得他寸步难行,雪片如鹅毛般翻飞,道路也被雪覆盖了,走出城镇的他终于在漫山遍野的雪花中迷失了方向……
眼看天色渐晚,张泽元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投宿的地方,那他可能要露宿在荒郊野外了,那就意味着被冻死。
终于,在铺天盖地的雪花中,他似乎看到前方有一处明明灭灭的灯光,那模糊的昏黄的灯光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是那样的温暖可亲,他加快了步伐,朝那片温暖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那片火光看起来比之前大了些,他的目标也更明确了。他开始尝试转下大路,穿过一片落光了叶子的山林,沿着一条已经上冻的溪流往上攀。那片灯火就在山上,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座庙宇。
他顿时心生感恩,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这会是谁的庙宇呢?观音菩萨?关二爷?土地爷?不管是谁,一定要孝敬他老人家一块大洋!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张泽元在风雪中爬了半个时辰,暮色降临时分,他爬到了一处平台,却没有了路,原先明明灭灭的灯火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棵生长在断壁残垣上的老榆树,树身需两人合抱,树干掉光了叶子,尽显老态龙钟。
张泽元又冷又饿,确信自己闻到了饭香,他想从残垣的一个豁口处跃过去看看,却发现看似一段的残垣其实是前后两段,中间有一条横着的狭窄小路,已经积了很厚的雪,貌似还有一串脚印。他沿着小路转到树身后,下了几个台阶后,来到一处荒芜的院子,看到了那座残破不堪的庙观,可能年深日久,石砌加砖垒的墙身已经下陷,只有牌匾上的“玄都宫”三个字还坚守着曾经的神圣与厚重。
没错,那饭香就是从这里来的!像是失散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雪人般的张泽元一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便扑倒在大殿中央!当他喘息着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一双破烂的棉鞋,顺着棉鞋往上看,一位衣衫褴褛的老道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真是遇到神仙了!他揉了揉那连睫毛上都是雪花的眼睛,跪立起,万分感动地接过肉汤一口气饮了下去!
一碗热汤下肚,张泽元顿觉从头暖到了脚!
“多谢老神仙!”张泽元正欲拜谢,却发现殿内气氛不对,“老神仙”还呆呆地没有回过神来,而四周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缓缓转过头去——一片黑压压的汉子正围着火堆烤肉,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中间一人坐在大圈椅上,锦帽貂裘,一脸横肉,铜铃般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张泽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想跑,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汉子上来摁住了他,一个汉子将他双手反剪捆住,另一个汉子直接去搜身。
一包大洋在那汉子手上掂得钉铃光啷响,张泽元叹了口气,看来这笔财是与自己无缘了,在牛行街没被那伙流氓抢走,还是落到了土匪的手里!
没错,不是土匪是什么?进了土匪窝了!
“看来是个有钱的主啊!家住哪儿呀?干什么的?”抢走大洋的土匪揣了张泽元一脚问道。
“家里没人了,出来混口吃的!”张泽元听说过土匪绑票勒索的事,万万不能连累百里之外的家人!
“不说实话是吧,漏叶子!”锦帽貂裘的匪首发话了!
“漏叶子!漏叶子!”几十个土匪纷纷跟着嚷!
“漏叶子”是行话,就是过审,用刑逼供。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土匪提起张泽元,张泽元还不知道“漏叶子”是什么意思,只听那“老神仙”发善心说:“诸位老大,先把他关到柴房去,别耽误了喝酒吃肉。”
刀疤脸对着“老神仙”就是一脚:“老东西,轮得到你说话?”
“老神仙”扛不住一踢,直接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上。
刀疤又朝正在吃肉的一个土匪踹了一脚:“他娘的,就知道吃,没面没人把风了吗?”
刀疤说着拿起鞭子就抽,被踹倒的土匪就地一滚,没抽着,刀疤又抽,那土匪滚到门口爬起来跑了,嘴里啃着肉还嘟囔着:“这鬼天气,哪来的人!”
刀疤脸一把揪过张泽元,扒掉棉袄,把他摁在一条板凳上,挥起鞭子一顿狂抽!张泽元的背上立刻鼓起一道道伤痕,伤痕破裂后又渗出一道道血水。
张泽元咬着牙没出声,另一个土匪端了一碗辣椒面,撒在伤口处。张泽元痛得嘶嘶叫了起来。
一帮土匪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表演”,一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又有个土匪拿着烧得通红的烧火棍过来了,嘴上骂骂咧咧的,张泽元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服个软再做打算。
“好好好,我说实话,我家是做生意的,在漯河牛行街千里行!”张泽元想起白师长说过去千里行找他,说不定能救自己一命。
匪老大一听牛行街眼睛亮了,朝拿着烧红棍的土匪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对旁边一个留着根清朝辫子的、看起来秀才模样的土匪比划了个手势。
秀才拿着个本子走过去,边写边说:“一千个大洋,三天内送到,否则直接来收尸!”
“大哥,三天太紧,能不能宽限几天?十天行不?年关了,家里紧张!”张泽元央求说。
“你家过年,老子不过年啊!最多五天!”土匪头子拽了一口肉,狠狠地说!
秀才改写五天,又问张泽元:“有什么信物没有?没有就只能割耳朵了!”
张泽元想起白师长给过他一盒烟,还没舍得抽。放在包袱里,就瞅向自己的包袱。
有个长毛小土匪机灵,打开包袱就搜,包袱里除了衣物干粮,就只有一包烟。小土匪跟猴子献桃似的,把烟献给土匪头子。
“呵!哈德门!他娘的抽洋烟啊!”土匪头子当即抽出一根来,“小猴子”赶紧给他点上。
土匪头子抽了一口,斜靠在椅背上,陶醉似的闭上眼睛,缓缓地吐了几个烟圈。
小猴子赶紧拍马屁:“老大,今天运气不错,得了两枚彩票(家境富裕的人质)!”
秀才把剩下的烟和字条都塞到一个信封里,递给了一个矮得好像土行孙一样的土匪:“快马加鞭,今夜就送到!”
“土行孙”把信封揣在怀里就脚不沾地似的出门了,腿虽然短,但跑得比风还快。
“老神仙”走过来,吹去张泽元背上的辣椒粉,又撒上一把灶灰。把张泽元的棉袄盖回背上,从板凳上扶起来,带到了后院的柴房。张泽元一头倒在包谷杆上,心想还好,有老神仙照顾,柴房有这么多柴火,还不算太冷。他不敢翻身,背上被抽打的伤口滋溜呼啦疼。
过了一会儿,“老神仙”用砧板端来两碗稀粥和两张面饼,还有一盏供佛的油灯,暖黄的灯光立刻充斥了整间屋子,张泽元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柴房里还关着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比张泽元略小几岁,修长身段,一张白晳俊脸,大眼睛长睫毛,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只是脸上挂了彩,看来也被漏过叶子。
“老神仙”帮他们解开手,说快吃吧,先填饱肚子!
“多谢老神仙!”张泽元感觉一阵温暖,又要跪下行礼。
“别别别!我不是什么神仙,我原是这玄都宫的道土,唉,世道混乱,这伙土匪强占了道观,还要我给他们做饭吃。”
“行了,张真人!送完饭就回去伺候着!废话少说!”小猴子拿着枪站在柴房门口催促。
张真人老老实实退了出去。小猴子拿枪朝里面晃了晃:“你们俩,老实点,别交头接耳!否则我这枪可没长眼!”说完一脚把柴房门关了,又用铁链锁上。
大殿里传出了烤焦皮肉的味道,还有猜媒划拳喝酒的声音。
张泽元不说话,把一碗汤和饼拿给同屋的“大眼”,“大眼”用眼神谦让了一番,两人竟老朋友似的,不再客套,相视一笑,默默端起碗吃了起来。
“兄弟,你在这儿几天了?”张泽元刚小声问了句话,小猴子咬着鸡腿一身酒气的把门踹开了,拿枪在他身上戳了几下,把两人的碗都夺了,背对背绑在一起。
“在这儿乖乖的,好吃好喝的,千万别想着逃跑,否则,看见大殿里烤的肉没?那就是上一个逃跑的人身上的肉!”小猴子狠狠拽了一口鸡腿,正打算关门出去,“大眼”央求道:“小兄弟,我,我想拉屎!”
“就你他妈的事儿多!”小猴子踹了大眼一脚,看看外面雪大得跟下刀子似的,不耐烦地说:“你就拉屋里吧,老子可没功夫出去看着你,我还得喝酒去呢!”
小猴子说完吹灭了油灯,嫌弃地用脚关上了门,又将铁链锁上。
“兄弟,你拉吧,没事儿!”张泽元心疼大眼憋着。
“我不是真想拉,我就是想恶心一下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大眼的语气听上去对绑票这事不怎么害怕,似乎已有对策。
“兄弟,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张泽元觉得此人不简单。
“我叫霍义山,河北人,去走亲戚,没想到到这儿遭抢了!”
“我叫张泽元,排行十二,你可以叫我张十二,宛东人,去漯河贩牛,挣点钱过年,天晚了没处落脚,唉,这些天白挣了!”
“有人来赎你吗?”
“不知道,兴许会来,兴许不会!你呢?”
“应该会,一定会!我这个亲戚仗义得很!”
“那你还有几天时间?”
“还有三天,但应该快来了!你不用怕,到时候跟我们一起走。”霍义山说这话的时候,胸有成竹。
“我家还没送钱来,我的期限是五天。”
“你等着吧!”霍义山的话听起来总是信心十足,感觉他靠山应该很大。
有人做伴,心里踏实多了,夜里仿佛也没那么冷了,张泽元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里,万籁俱寂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枪声,张泽元和大眼被惊醒了。
“大半夜放鞭炮呢?”张泽元迷迷糊糊地问,大眼却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枪,这才想起两个人还被绑着。
这时候张真人开门进来,一边帮他们解绳子一边说:“又来了一帮土匪,两帮土匪火拼呢,快逃吧!”张真人把他们引到一条小路上,说“顺着这条路下去,往右奔大路。”
俩人邀请张真人一起走。
“我不走,我要守住这道观,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快走!”张真人说着推他们走。
张泽元刚走两步,又停住了!
“十二哥,走啊!”霍义山催促道。
“我的大洋!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家人指望它过年呢!”说着,张泽元要往回走。
“快走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霍义山边说边拽着他往下走,枪声还在炒豆子般响个不停。

且说第二日一大早,雪停了,白茫茫的世界看上去简洁而宁静,仿佛新生的样子。
漯河牛行街千里行的伙计看到门上用尖刀扎着一个信封,拔出来一看,是封勒索信,觉得“张泽元”这个名字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总之应该和牛行没什么关系,就骂了一声土匪骗子,把信扔进了火盆的余烬里,烟揣进了自己兜里。
霍义山带着张泽元来到了一个镇上,找到了一家叫“稻粮谋”的小餐馆。
霍义山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个缝,里面人说:“这么早,还没营业呢。”
“老板,就来两个驴肉火烧。”霍义山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团白色的哈气。
“我们这里没有驴肉火烧,鸡蛋灌饼要吗?”里面人的声音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精气神。
“什么鸡下的蛋?”
“树上的鸡下的蛋。”
“大表哥,我是表弟啊!”
屋内大表哥打开门,瘦高个,一袭深蓝色棉袍,配红格子长围巾,眼神中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湿润与厚道,他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雪,他欠身把二人请进去,又吩咐伙计出去扫雪,然后打两份早餐给两人充饥。
“我收到土匪的信了,正准备联络去营救你。怎么?这位是——”看着两人狼吞虎咽地吃完,大表哥关切地问。
“我的一车粮食被土匪抢上山,驴也被杀了。这位是张十二哥,要回宛东,他的大洋被抢了。”霍义山搓搓手又搓搓耳朵,接着说:“昨天夜里又一伙土匪上山火拼,道观里的张真人把我们放了出来。”
“哦!遂平离宛东还有些路程。”老板说。
张泽元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走到了遂平,方向错了,离家还有200多里路。
“这些大洋是我在牛行街辛辛苦苦挣的,家里人都等着我回去过年呢!”张泽元还是不甘心,他湿润的眉眼和大表哥倒是有几分相像。
“这车粮食对我们也很重要,是要送去竹沟的!”霍义山说。
“嗯!昨晚偷袭道观的应该是灰狼,他的根据地在母猪峡,但经常下山在遂平和确册这一带抢劫,手段也凶残,吞并了好几股杆匪。”
“灰狼?母猪峡?是桐柏山的母猪峡?”深居明月村的张泽元不曾想,土匪居然来自家乡宛东的咽喉!
“是的,豫西南与湖北接壤,从那里很容易进入四川和陕西,曾是昔日捻军在南阳的大本营。南阳盆地东缘的桐柏山脉以窝藏土匪著称。而最有名的匪穴在一座叫母猪峡的山里,这是个天然要塞,据说只有一条小溪与外界相通,可以抑御大规模的军事围剿,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越过山顶的小路溜走。”
“怪不得土匪这么难以琢磨,真是狡猾!”霍义山一股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气恼。
“他们也是被逼的,其实也都是农民出身,还不是因为太穷!”大表哥缓了缓说,“一代兴亡之交,其先必匪乱丛起。军阀混战,自然灾难,粮食歉收,土地兼并,官家盘剥,使许多农民陷入了破产的境地!贫穷,是土匪长期存在的基本原因。
弱者为丐,强者为匪。没有地的劳工和有地但仍然贫困交加的农民,就通过拉杆子或落草为寇解决生存问题。也就是说许多土匪一开始并不是职业土匪,也并没有做乱世枭雄的美梦,当土匪是一种生存的补救手段。”
“补救?”
“对,比如十二哥,农闲的时候去来挣点外快。当然了,你和他们不一样!”大表哥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又接着说:
“你看啊,土匪出山也是有规律的,比如每年四月,吃完了上一年的存粮,为了不挨饿,就不得不去拉杆子。但这只是暂时之举,因为五月是收割麦子和播种大豆的季节,所有的人手都必须用在农田里。麦罢后,又闲了,高粱长出来以后,就像"青纱帐",对土匪的行动是很好的掩护,因此,他们又要出来抢劫绑票了。
高粱收割了以后,土匪通常会再次消失,又回到原来的村里去了。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农事繁忙,因为高粱一旦收割完毕就得翻地,为9月播种小麦作准备,同时又得收大豆,忙忙碌碌,因此在10月底之前,土匪会安生一段时间。
从十一月一直到过罢年二月间,夜晚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长,地里没有农活,这个时候人们最需要钱,既要交地租又要在年关结清债务,于是土匪又大量出现。
所以要记住一个规律:麦罢后(农历六月)和腊月千万不要出门!”
听大表哥分析得头头是道,张泽元钦佩不已,一方面是因为大表哥的学问和见识,一方面又因为他在讲述这些的时候表现出的悲悯与格局。
“也不是只有做土匪一条出路啊,你像十二哥,从家跑出来这么远做生意,也没有去抢劫啊!再说,还可以参加革命!”年轻的霍义山愤慨地说!
“是啊,像十二哥这样的人也很多。树挪死,人挪活!你看遂平,因为京汉铁路成了相对发达地区,好多难民逃难到这里来,这几年人口增加了几倍!所以土匪也经常来袭击。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粮谋。唉,都是为了落个肚子圆!”
“要想解决土匪问题,就要解决贫穷的问题,要让我们国家要强大起来,使老百姓不受饿!”霍义山激动地站起来说!
张泽元的情绪也被带动了,刚想站起来,突然背上一阵刺痛,他忍不住唏嘘了一下!
“对了,大表哥,十二哥受伤了,被土匪打的!土匪,还是可恨!”霍义山咬着牙说。
“我这里有药,你先随我到楼上,土匪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好在张泽元只是皮肉伤,又是壮年农民,完全不影响正常活动。勤快的张泽元就跟着霍义山在大表哥的餐馆住下了,端盘子洗碗,扫地倒茶,什么杂活都揽,大表哥眼里心里都是赞赏。
张泽元跟着霍义山叫“大表哥”,自己则被称作“二表哥”,霍义山自然是“小表弟”了。这三个老表,站在一块,还真是有几分带像。
一天晚上,大表哥拿出一个大洋给张泽元,“这是你这些天的工钱!”
“不不不,大表哥,我在这里又吃又喝,哪里还有工钱!”张泽元推辞。
“你要是想要你那三十几个大洋,今晚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打玄都宫,但胜负不好说,我们也不想拖累你,店里也不富裕,只能给你凑个路费!”大表哥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张泽元怔了一下,这几天在这里帮忙,他也看出来“大表哥”和“小表弟”都不是一般人,他们身上,有着燕赵儿女的英雄侠气,也有着华夏子弟的家国大义。
“我和你们一起去!”张泽元把笤帚往地上一杵,真诚而坚定地说!
当晚,张泽元和霍义山就携手上山了,他们是自愿“羊入虎口”的,身份是玄都宫张真人的侄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投奔张真人的。结果自然是被绑了起来,又成了肉票。
半夜,他们和大表哥里应外合,拿下了玄都宫,土匪伤亡惨重,土匪头子带着几个亲信弃观而逃。
当然,大表哥也没想将他们一举歼灭,多年后,还是打到了他们的老巢,最终成功收编,这是后话。
且说张泽元拿回了大洋,执意要陪霍义山将粮食送去竹沟,在那里,他受到了革命思想的熏陶。
但当大表哥和霍义山邀请他加入时,他却犹豫了。这就是我的祖辈,有着那个时代的青年应有的血性,又有着那个时代的农民特有的保守。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表哥,小表弟,后会有期!”张泽元一声不响地将那三十六块大洋留给了霍义山,又只身一人披着风雪上路了。一家老小还在等他回去过年,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14年后,唐河解放,马兰花像只老母鸡一样,领着儿子侄子一大堆,去北墁参加扭秧歌,在喜庆的锣鼓声中,他们尽心情地唱着,跳着!
南下干部霍义山在热闹动景的场面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表哥!”霍义山穿过人群走到张泽元面前,宛如越了十四年的光阴!他正值盛年,看来南征北战,久经沙场,明显多了几分沧桑与稳重,但眼底依然透着热血难凉的少年侠气。
“小表弟!”张泽元紧紧握住霍义山的手,他湿热的眼睛里透出的中年人特有的温润与厚道,一如当年的“大表哥”。
13岁的张诗尧已有父亲那么高了,年少的眸子里闪耀着无畏的光芒,仿佛是从他们眼中接过的星辰……

(全文完,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作者简介

       行走的花朵,原名张春蕾,河南社旗县兴隆镇月楼村人,曾是一名想当作家的音乐老师,现居广东,房地产职业经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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