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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闽 | 我们为什么要恐怖?因为悲悯

 涂明谦 2023-09-23 发布于福建

我们为什么要恐怖?因为悲悯

涂明谦

新书和灵魂

2023年9月22日星期五。福州大学旗山校区大梦书屋
李西闽先生的新书《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福州签发。签发现场作家李西闽对谈作家陈美者,涂明谦奉陪末座。
我听过很多人都说认得李西闽,但我一直觉得他们可能是见过,可能不是认得;而我则是一直未曾见过,但我一直认得李西闽。
说来话也长,要从微博时代开始说起,的确都已经十多年的事情了。因为很多相似的灵魂注定会相遇,所以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恐怖和软弱

我想说说,人为什么会觉得恐怖?
我们在挤满人类肉身和赶着去投胎的灵魂的现世生存中,从小到老到死,亲人、父母甚至不相干的人们,都会出于“善意”,要将“坚强”、“刚毅”、“无畏”“勇猛”这类佛教泊来词汇改变了原意后,鼓励你去出生、去成长、去渡劫,去“长生”。
《白狐》:一群去异地“长生”的人,纷纷回到了灵蛇山,因为山里有白狐。他们找不找得到白狐已经不重要,或者他们是追逐自己影子的孩童,或者是吞吃自己尾巴的怪蛇。或者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白狐,白狐只穿上了衣服下了山做了人,他们回到山里脱下衣服,就会重新变成白狐。白狐,白狐就生长在这样的灵蛇山里,城市是他们要渡的大劫,白狐才真正坚强、刚毅、无畏、勇猛,才真正的长生,无论是慧能、小蝶还是我,“因无所住,而生其心”。
但从来,你的内心中总有某个部分让你觉得自己永远是不堪一击的,如同瓷娃娃,一触就碎。因此你会认定这些“温柔”、“善良”、“同情”、“挚爱”,都是会妨碍你生存的。因此人类误会了,以为只有把一切美好都深埋起来,装上獠牙,穿上铠甲,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绑架》:“林丽珍”们在乡间的草木之间越是美得耀目,林和平和读者怕是越要同频讨厌他的软弱和无能,在某些美好之前达成奇特的共振。少年固执的坚强,在所有的成长烦恼中显得格外可爱,直到一个代表“成功”的手机出现将他这些全部取消,像伊甸园启发欲望的“蛇”给的苹果,世俗的“成功”标志变成了裤兜里滚烫的炸弹,将一切美好炸得粉碎。货币异化下的林发星被钱驱动绑架了刘晓国,一如刘晓国用“成功”标志——手机绑架了林和平,有人丢了性命,有人失了灵魂。无论是猿还是人,我们毕竟是靠善良、温柔、同情、挚爱才幸存下来的,不是异化和分食同类。
当你“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潭”之时,你才发现死亡在即了,你想要悬崖勒马,但你发现那獠牙和铠甲除了成为你下坠的加速度外一无所用。但你身后确实还有一根安全绳拉拽着你,绳子那端却是你一生否定或者被教导一生否定的“温柔”、“善良”、“同情”、“挚爱”,你无法回避死亡,但你仍然可以选择脱下铠甲放下面具,拥抱最初的美好,同这些一起赴死,最后心满意足坠落。
《鼋鱼》:王悬在董雷的下坠中用安全绳拉住了他,张蔓则用安全绳织成了网教会了董雷生命意义,血缘无关,她们如同董雷的母亲“黄春兰”,再次生出了董雷,体外分娩,性别不同,但她们都是董雷的“邱福生”,用生命指路。安全绳如藤蔓悬挂住了董雷,他拉住了董清水,董清水的衣角上拽着傻笑的元金生,他们目光清明。
当你临死发现这些美好,那可能叫救赎;但当你人生过半,发现这些美好与你受的“教育”相悖,那可能叫做恐怖;当你在很年轻时便发现了那些软弱善良温柔同情与更高更快更强更大在天平上可等重同观甚至更重时,你可能要陷入莫大恐怖。
《苍蝇》:朱雀儿是自带燃烧属性的女子,像杜十娘,李响则是投火的苍蝇,像李甲。听不懂诗歌的朱雀试图拯救看不懂生命的李响,李响一声不响将最美好的东西出卖给丁阳光、章燕、无花、绿风、宋建平,他们有一个共同名字,“孙富”。李响杀了宋建平,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出于恐怖,原来他活下来的依赖全然不是他认知的那些东西。
大体我猜这是媒体上称李西闽为恐怖大王,不是他写血腥暴力恐怖,而是他的故事,总会揭出人们心中内在的恐怖,因为人心在规驯中真正变得软弱和无力。
《软弱》:你以自己是向婷婷,其实你不是,你是向丁小丁,你是向文明,你是向想想。
人心就是那么个没有出息的东西。

欲望

大多数人类是要在社会道德中长时间浸泡的,很难不。浸泡得久了,就会变形,他们会主动成为某些规则”的坚硬外壳
这些人其实离道德很远,虽然他们以为自己即将是道德本身
他们坚他们与某种奇怪的规则存在排斥世界的绝对物质交换,他们坚定拒绝承认本初欲望,那些出于肉身本能的东西,他们鄙视着。但他们又有着满身的后天欲望,这些后天生长的欲望,由社会给予,他们如同勋章一般常挂嘴边、胸前。他们如同阉鸡一般,也衣冠楚楚,仿佛被阉割干净是对世俗教化的最大尊重。他们对能正常发出声音的一切性别正常的动物都加以嘲笑,他们也否定自己和他人身上最后一丝纯净性别特征。他们痛恨那些没有阉割干净的水骚鸡,他们对于会打鸣的骚鸡公恨之入骨,他们要把一切鸡公种白斩、炖汤。
《唐镇》:无法直面的欲望,被“教化”扭曲。人们不知道,肉身欲望平常而伟大,原本是生存的依据。
《雀斑》:杨光荣一点也不光荣,他以爱的名义反复糟蹋廖榕树,杀死她的儿子,“只是一只狗,再养一只吧”,这只狗和小跳蚤那只一样吧,和小跳蚤那个坠了的孩子一样吧。杨光荣骗她顶替人老珠黄的保姆的地置,“让她习惯洁癖”,给被“房东”骗的廖榕树遗产,另一个冷静自持到冷酷的希望骗局,用爱的名义,实施控制之欲望,一切都在掌握中,“杨光彩百分七十五,钟阿姨百分十五,廖榕树百分十”。母亲也以关爱之名,行控制之实,不让这个陌生女人带走“风水”和“儿子”,让这个因儿子发生关联的陌生女人服从她的控制欲望,取消生长“雀斑”的自由。其实母亲和杨光荣、朱大奋是一样的角色,他们放纵自己后天的欲望,嫉妒、控制、取消、嘲弄、打击“我”和“廖榕树”先天而洁净的欲望,洋洋得意,他们都是真真假假的抹着眼泪的关爱,假的光荣与光彩,是真的“猪大粪”。
我想我应当不是“晓明”,虽然有点像,也不是西闽哥哥,是很像。但我一样爱极了“廖榕树”们的“雀斑”,爱极了“小跳蚤们”的“蹦跶”,“林丽珍”们惊人的美丽,还有“张嫱”们如海洋的宽容,还有被拯救的“屠敏敏”和没有被拯救成功的“宋春花”,用劳作证明生命价值的“朱雀儿”,骄傲自卑敏感难看的“丘淑珍”,卑微得只想吃一口鼋鱼却又伟大的给村庄哺乳的妇人“黄春兰”,想必她们都曾用在唐镇的温泉水里用固执和善良。当那些温暖的肉身和皮肤,抚触过李西闽出生时蜷缩畸形的肢体时,它们放松,舒展,又重新开始生长。
我们的身体就是这样生长的,我们的生命价值就是这样长生的,只是乡人失落了,他们前往人群更密集处打捞,他们前往灯火通明处打捞,其实那些事物失落在出发点。我们需要直面原始的欲望,放下后天教化养成的焦虑,才能从那些焦虑与恐怖中回归,像“白狐”。

不是恐怖,而是悲悯

所以我用无法停止的一天一夜,一边流泪一边阅读李西闽的作品,仿佛是在读自己的传记,是的,交流会上我对大家说,李西闽的小说当然是有原型的,原型,就是我这样的“唐镇”人,“灵蛇山”人。
但一样是纸张与铅字,所以她到底哪里迷人呢?
我认为,是悲悯。
可能人类需要被爱过,才会明白什么是悲悯。

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张女士、福建文学陈女士、大梦书屋曹女士、大梦君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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